嶺南王府最近門庭若市,聽說夙王還俗,各路親眷都番上門,想要看看這位曾經的天之驕子,傳說中的西北狼王,如今淪落什麼模樣。
那些真心疼他的,譬如父母親長,以及從小看著他長大的老管家等,明里暗里各種試探,想知道他今后到底作何打算。
離嶺南王府不過兩百米,就是夙王府,兩府之間有道圍墻被打通,平常往來皆是走一扇垂花拱門,十分便利。
藍夙回家已經過半月,活范圍也僅止于兩府之間,大門從未對外敞開過。
“主子,小王爺,三爺哎。”全福敲了幾下院門,里頭沒有反應,試探的將門推開一條兒。
“主子,奴才進來了哦。”提心吊膽的走進來,看見院中揮舞□□的颯爽影,適才松了口氣。
老太君待,每日看三回,就是怕小王爺什麼時候,又一人靜悄悄跑了。
藍夙年時就在家待不住,都說是混世魔王轉世。
十二歲那年,集結了一幫年上山圍獵,急瘋了好幾大家子,結果一群孩子,還真剝了幾張完好無損的虎皮帶回。
驚煞眾人的同時,各自也挨了好一頓家法。
隨著年紀漸長,藍夙更了一匹韁的野馬。
家中他排行老三,卻是唯一的嫡子,依照規矩,十三歲那年就被送進了軍中。
藍家□□公與太上皇是異姓兄弟,家主連續幾代世襲嶺南王,駐守疆南,為當世主君開疆拓土。
藍夙卻甘愿姓埋名,執意去到毫無基的西北,從小兵做起,一步步坐上大都統的位置。
十八歲那年,才拿出黑羽令牌,集結天下英豪,組建了一支親兵。
黑羽軍戰無不勝,所到之神佛退散,先帝惜才,親封他為天晟第二位異姓王,并賜夙王府,與他老子嶺南王平起平坐。
全福走過去,只覺眼前一花,□□帶來的勁風力道十足,幾乎把他的魂魄嚇散。
“王爺,平伯侯帶著家眷來了,老太太您過去。”他險些站不住,見主子練武練出了滿頭大汗,掏出汗巾想去。
想到這里的規矩,又默默將手了回來。
藍夙將□□了回去,微微息著:“知道了。”
他要回房換服,全福習慣也跟了進去。
主子這趟歸家,就跟轉了子似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且邊還不許人伺候。
剛開始幾天,老夫人跟夫人打發了多如花似玉的丫鬟過來,都吃了閉門羹,如今消停了,又開始給他相看合適的媳婦。
藍夙將汗的素長袍了,換了件家常的淡藍褂子,正手去夠搭在架子上的腰帶,全福已經取了,蹲在地上要給他系上。
到頭頂一道冰冷視線,又訕訕的放手。
“出去。”他早習慣一人獨,這次回來,亦不打算待太久。
全福起退了出去,仰頭看向樹頂幾個疏疏落落的小花苞,將眼中淚意憋了回去。
他從六歲開始就在主子邊伺候,后來出了變故,他才獨自一人回了王府。
黑羽軍早年已經瓦解,如今他家主子就是個普普通通的王侯,手中并無任何實權。
嶺南兵不過五萬,鎮守邊關足以,卻引不起任何人的忌憚,主子這回終于可以安靜過日子了。
如今闔府上下,只盼他能夠想開些,早些開枝散葉才是正經。
到了會客廳,老太君坐在上首,左邊位列嶺南王和王妃,右首則坐著平伯侯一家人。
藍夙進去的時候,老太君正滿臉慈的拉著平伯侯的兒楚寧婉說話,看見他,連忙招手,笑著介紹道:“三郎,快過來,這是你寧婉妹妹,小時候你們還一起玩兒過的。”
“孫兒給祖母請安,見過楚伯父,伯母,寧婉妹妹。”藍夙原先的氣質里自帶有幾分邪氣,這幾年沉淀了,單看臉像個好人。
許是念經念得多了,經年戰場上磨礪出的殺伐之氣淡了許多,看著也不十分駭人。
“寧婉見過夙哥哥。”楚寧婉屈膝回禮,悄悄打量他一眼,覺也沒有傳言中那般兇惡,令人而生畏。
且他材高大,五深邃立,相貌生得英俊極了。
有關于夙王出家的傳言有很多,有人說是為所傷,也有人說是他是上背負的債太多,終日魂魄不安,所以要去廟里念經超度。
平伯侯和夫人對視一眼,神間皆有幾分復雜。
自己雖為侯爵,但就是個閑散富貴人,既無實權,也無封地,兒若能嫁夙王府,無疑是高攀了。
是以老太君派人上門來說親時,他是了心的。
寧婉之前得過一場大病,耽誤了親事,如今已經十九歲,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上,也是拖不得了。
要說這藍夙,當年也是盛極一時,素有野狼王的譽,多子著能進王府,與他就一段佳話。
可惜此一時彼一時,如今的他,往差了說,只是個落遢王侯。
且不提與長公主之間那段風流韻事,已是傳得人盡皆知,就是他落發出家的事,亦很難令人不生出揣測,他是否有什麼怪癖。
平伯侯一生善于察人,此時細看他的眉眼,還出幾分疏狂,哪里是能安安分分過日子的。
真是丈人看婿,越看越不順眼。
“夙王今年二十有九了吧,老夫托大問一句,您可有心儀子。”他試探著問。
這種事,終究還是要看夙王自己的意思。
“無。”藍夙答得很快,老祖母放在胳膊上的手還沒開始發力,他笑了笑,出胳膊,走到下首去坐了。
“這孩子,在軍中耽擱了多年,都沒怎麼親近過孩子,又哪里來的意中人呢。”藍夙的母親氏,收到老太君投來的目,笑意溫:“若是將來了親,定是只守著屋一人,安安分分過日子罷了。”
與老太君一樣,惜音如今最大的愿,就是看著兒子能親生子。
平伯侯這般普通的家世,兩家結親最合適不過。
方才觀楚寧婉的神,對此門親事應是滿意的。
可看平伯侯方才的問話,竟還在猶豫,莫不是嫌棄他們家夙兒不好。
想到這一層,不由心如刀絞。
若不是那件事,他家夙兒可是天晟人人爭搶得好郎君,哪里得上他平伯侯。
偏偏生的這個傻子不開竅,的還要趕去京中。
這幾年,他在廟里青燈古佛,可據說那位貴人邊已如走馬觀花,早不知換了多個……
“安不安分,倒沒甚所謂。”楚寧婉的母親悠悠開口:“男人嘛,三妻四妾本也正常,怕就怕……”
怕就怕,是他不能人道。
縱使嶺南一帶民風開放,男多的是自由,但當面談論這種話題,仍是讓楚寧婉到不已,暗地里拉扯母親的袖子,讓不要再說下去了。
平伯侯也覺現在提這些十分不像話,真到了那一步,他自會去私下里問親家公去。
遂輕咳了兩聲,截住話頭:“不知夙王此番進京,準備待到何時。”
“短則幾日。”藍夙簡短回答。
過了五年與世隔絕的日子,就應付了這麼一會兒,已覺得有些厭煩。
想到今日晚些就要啟程,遂耐著子坐了下去。
趁著男人們在那寒暄,楚母悄悄湊近去問兒:“你自己覺得怎麼樣。”
楚寧婉面上一紅,絞著手里的帕子,微微點了點頭。
平伯侯將妻的小作收進眼底,想著既然兒喜歡,便無需計較太多,朝嶺南王使了個眼,表示這門親事可。
藍夙坐在一旁,似乎在專心品茗手里的茶,一直到平伯侯一家回去,跟著父母親起相送,全程表現得十分自然。
待他們一走,太夫人便拉著藍夙,心疼道:“等你從京里回來,祖母就給你把親事定下,等了親,再生個大胖小子,邊熱熱鬧鬧的,不比在那破廟里住著強多了。”
藍夙自歸家,就時常聽到這話,心里幾分無奈,卻不忍拂了老人家好意,彎腰抱了抱老太君,溫聲道:“孫兒并不覺得廟里冷清。”
他想著,以后就在嶺南找間寺廟住著一樣,和家里隔得近,方便隔三差五給長輩請安。
聽慣了夜里打鐘的聲音,一天不聽,還睡不著覺。
老太太心中不免失,在他臉上掐了一把,又叮囑他早些歸家,便走了。
關于家里給自己擇的這門親事,藍夙想法則簡單得多。
自己就一出家人,哪門子的親。
楚寧婉吃完中午飯,習慣帶著丫鬟上街隨便逛逛,剛剛轉進通常走的那條巷子,就察覺到不對。
過往的那些商販竟全都不見了,寬敞的馬路上空無一人。
正有些疑,約聽見兩個男人說話的聲音,其中一個,聲音還十分耳。
心里一驚,朝丫鬟比了個噓聲的手勢,朝聲音發源地緩緩走近,躲在轉角仔細聽著。
“夙王莫要如此,您都是要訂親的人了,小生實難承。”
“本王早擺明了一生不娶,就想與卿雙宿雙飛,現下是平伯侯要將兒塞給本王,待娶進門,本王自會晾著,繼續與你恩快活。”
楚寧婉聽過藍夙的聲音,盡管他此時說話的孟浪語氣,與先前在眾人面前判若兩人,但確鑿是他無疑。
原來,這才是他出家的真正原由,本不是為了什麼長公主……
楚寧婉與婢對視一眼,沒臉再繼續聽這對斷袖互訴衷,轉悄悄離去。
待人終于走遠,先前掐著嗓子說話的李定琛渾打了個寒,只差給那位跪下了,連連拱手道:“王爺讓卑職干什麼都行,就是別再這麼折騰您自個兒,那位楚小姐多好的姑娘啊……
“就是因為好,所以不能耽誤人家。”藍夙輕描淡寫一句,撿起地上的包袱,面沉如水,吩咐道:“你帶著儀仗先行進京,本王會在蒼野與你們匯合。”
李定琛默默無語,心道知道楚姑娘好,怎麼就不喜歡人家呢。
藍夙沒有坐轎子,而是走水路到了江南。
就近找了家紙扎鋪子,買了幾大包祭奠用品,而后去了十里坡墳地。
兩壇黃酒下肚,腔溫熱,他背靠在當年立下的石碑上,面上出極清淺的一笑,宛若夢囈般道:“五年了,你們若還活著,當已經都娶妻生子了吧。”
此地埋骨者,皆是他過命的兄弟,跟著他南征北伐,立過戰功赫赫。
這些鐵漢子沒有折在蕭肅的西北,卻在中原一場又一場的謀中,跟著他丟了命。
尤其是最后一場戰役,死了他最珍視的兩員大將。
明知有人故意給他設下陷阱,也只能把所有怒火都發泄到肅王上。
事后親手擒獲肅王,雖知這樣做不妥,仍舊忍不住用了私刑。
長公主連下三道懿旨召他帶人回京,皆被他無視,最后,直接將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周肅謹五馬分尸,腐喂狗。
那次之后,他與長公主之間關系,愈加變得水火不容。
可他能有什麼辦法呢,剛開始,夜夜都能夢見那些鮮活的臉孔。
那一仗,他實不該輸的……
又是一壇酒下肚,他笑了笑,扶著墓碑站起來,將剩余的紙錢燒盡,跌跌撞撞朝前走去。
埋骨之地往前五百米,一棵合抱的香樟樹下,他一眼看出地面有被人翻過的痕跡。
先祖賜的黑羽令,由藍家世代家主執掌。
父親因抱恙,早早便將此令傳給了他。
待年亮出真實份,天下英豪云集響應,紛紛投他麾下,想要一展抱負。
他給了這些人一個夢的開端,卻沒能博得好的結局。
如今,黑羽君潰散,連令牌也被別有用心之人挖走。
想到信中敘述此事時所用的說辭,宮中某位貴人……
沁嘉,是你嗎。
事到如今,你還想怎麼樣。
他手上拎著最后一壇子酒,邊走邊喝,放浪形骸的姿態,一路上引來了諸多側目。
不乏有同心泛濫的子湊上去,主邀約:“這位公子喝多了,要不要去奴家那兒歇歇腳呀。”
藍夙看也沒看人一眼,徑自走進一家賣佛珠的店鋪。
冷不防瞧見柜臺后頭,掌柜的正在穿的那一副,心中微微一凜,竟和太師父房中那一串千年白玉菩提子一模一樣。
“店家,這串佛珠多金。”藍夙試探著問價。
仔細一瞧,并不是同一串,只不知這種珍品,店家是從何所得。
“不好意思,這是客人自己拿來散珠子,讓我們幫忙穿的,并不對外售賣。”掌柜的說著,轉頭看了眼旁邊用一道珠簾隔著的雅間。
貴人就坐在那頭,等著他將佛珠穿好,是以他毫不敢怠慢,手上功夫不停。
藍夙一向對旁人不興趣,既已是他人所有之,便不再多問,只是也沒了再買的心思,轉走了。
待走一條無人的小巷子,方轉過去,目深邃的看著前方,冷冷說道:“就何方鼠輩,還不現。”
“驚羽盟掌門魏燎,拜見夙王。”一黑的男子從轉角走出,朝他恭敬叩首。
同時取下頭上面,出一張清秀且出幾分書生氣的臉。
“是你。”藍夙認出了這張臉,是從前在軍中的一個副將,才干頗為出眾。
看到舊人,他態度有所緩和,走過去扶他起來,“黑羽軍已經解散,你還來做什麼。”
“王爺,屬下一直在等您。”魏燎面上難掩激,朝后方看了一眼,大喊一聲:“你們都出來吧!”
只見從他過來的方向,又依次走出來五六個人。
其中有個臉上帶傷疤的胖子,抬手不停抹著眼淚,跪下膝行到藍夙面前,抱住他的:“老大,您別不要我們。”
旁邊人用力一拍他的腦門,罵道:“哭喪什麼呢,給老子起開!”
說著,將胖子走,自己跪在藍夙面前:“老大,屬下這條命都是您的,誰也取不走,咱也不敢給,只求您帶在邊,哪怕當個踩腳的凳子也行啊。”
藍夙深吸一口氣,忽然被這場面,弄得有些眼熱。
黑羽軍潰散后,他散盡家財,給了所有在編將士以及死者家屬一筆銀兩,讓他們自去謀生。
另給京中相的將領打過招呼,請他們幫忙安頓舊部。
可即便當年他眾叛親離,千夫所指,也還是有人站在他后,默默支持著他。
“你們若只懂行軍打仗,可以去兵部。”他端著一副沉著姿態,握在袖口里的手了。
“屬下從來不是朝廷的兵,從進黑羽大營的那天起,就生是王爺的人,死是王爺的鬼!”說話者,是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子,看著年紀還很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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