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嘉難得這麼早睡, 還做了個極短暫的夢。
夢里在追一只白的大兔子,可這兔子十分狡猾,每當靠近, 就不溜丟的鉆到草叢里。
不一會兒又再冒頭,抖著雙耳,想吸引注意。
幾次三番, 沁嘉一念焦躁, 直接醒了過來。
玉痕正守在床邊,見沁嘉怔怔坐起,斟酌著道:“殿下,您還困不困。”
“怎麼不困呢,就是做了個惱人的夢。”沁嘉半夢半醒間,聲音糯糯的,想著明天定要吃紅燒兔頭。
抬眼卻見玉痕面有些異樣, 蹙眉道:“出什麼事了?”
“殿下。”玉痕有些尷尬,看了眼外面:“尹大人和人打了一架, 帶著禮部幾位大人過來, 請殿下主持公道。”
沁嘉腦子清醒了一半:“他不是陪陳國使團嗎, 怎麼打起來了,季大人沒事吧。”
“奴婢聽說, 季大人飯后腹瀉,尹大人晚上去敲張太醫的門,正好被路過的梁史等人瞧見, 將其嘲諷了一頓,還說要去首輔大人面前告他職。”
“尹大人當時氣不過,和對方了手,看樣子倒是不嚴重。”
梁史自來看尹君不順眼, 抓住這個小辮子,不往死里彈劾他才怪。
可這事涉及外,合該先齊心合力,將事圓過去才對。
如今這樣窩里斗,什麼樣子。
“那蕭大人怎麼理的。”倒要問問蕭容昶,何以縱得梁安平這般小家子氣。
“蕭大人他……恰好也來了咱們府里,此刻正在議事廳理這事。”玉痕覺得納悶,怎麼就這般巧,一行人正好在公主府門口撞上了。
沁嘉突然想起夢里的那只兔子,暗暗攥了手心。
“讓蕭容昶來見本宮。”說完,繼續窩進了被子,毫沒意識到,就這麼召見外臣有何不妥。
玉痕想提醒幾句的,但想起自家主子和蕭首輔之間那點事兒,終是悻悻閉了。
蕭容昶進來的時候,沁嘉已經快睡著了。
聽見玉痕在耳邊喊了一聲,努力睜眼,但見紗帳外站了個清冷頎長的墨影。
想起白天他輕慢的態度,不輕輕‘哼’了一聲。
蕭容昶出門乃臨時起意,著一黑袍服,寬帶束腰,姿拔站在床頭,盯著不斷晃的紗帳出神。
方才那一出鬧劇,著實……令人頭疼。
“殿下,臣還要去看看季大人,先行告退了。”語調微微有些倉促,很想盡快離開此地。
下午在太微湖,自己應該不小心撞到了傷……一時沖出門,快到公主府時,才回過神來,現在過去探視已經太晚了。
沒想到,卻到尹君那幾個二貨。
沁嘉掀開紗帳,覺得他這副嚴肅模樣,倒是有幾分不同尋常。
“蕭大人之前,并不知季大人腹瀉吧。”好似聞到了兔的香味,眼中蓄起幾分笑意。
不待回應,沁嘉繼續無穿他:“春宵苦短……大人最近剛得了人,怎麼舍得半夜跑出來呢。”
蕭容昶思考了下,口中人指的是什麼。
若是說季軒進獻的那個人,他還未看過一眼,只命人暫且將人安置在偏院里。
沁嘉盯著那張薄,一手緩緩撐起子,被子順著肩膀落,別有深意看了他一眼:“蕭大人,還想不想吃橘子,泰州進貢,純甜的那種。”
不遠的一張烏木矮桌上放著果盤,黃澄澄的大橘子十分耀眼。
蕭容昶順著的目掃過去,知是自己下午緒外,抓住不放了。
他生灑,便是心里有了什麼,也從沒打算遮掩。
只不過,他過去在這方面一片空白,亦不知這種時常掛心的覺,到底算什麼。
“殿下若是想吃,臣再給你剝就是。”清冷眼眸里,浮現幾許迷:“至于甜不甜,要吃了才知道。”
目隨即落在小臂,語氣難得溫和:“臣聽聞,殿下今日在慈安宮委屈了。”
沁嘉卻沒想到,他會關心這件事。
為長公主,既了這份尊榮,又怎會因為這點破事覺得委屈。
可被他這麼一問,沁嘉就覺得,自己確實該委屈的。
被太皇太后責難都算了,還要在太微湖吹風看他的冷臉……
哎,可真是太委屈了。
眼波流轉間,幾分而不自知:“是啊,都疼死了。”
“臣……看看。”蕭容昶語聲輕緩,心中那種牽掛的覺越甚。
還有幾分抵緒,令他口酸難忍。
沁嘉將右手臂過去:“喏,你自己看吧。”
蕭容昶指尖拎著的袖,輕輕往上開,出白的紗布,還有一淡淡的藥味。
“蕭大人給本宮吹一吹,興許就會好些了。”
沁嘉尋常不太撒,但若愿意,便是沒臉沒皮,毫無底線的那種。
見對方并不照做,幽幽嘆了口氣,正要放下,忽覺得手腕一涼。
蕭容昶不聲,將隨佩戴多年的佛珠,移到了腕上。
帳外夜明珠影朦朧,聽見男人清緩的語調:“如今正多事之秋,殿下當保重自己才是。”
這是,怎麼個況。
心念一,抓住機會:“那麼,首輔大人肯幫襯本宮麼。”
自父皇駕崩,一個人走到今天,甚至有很多事,對陛下都不能完全挑明。
年天子,端坐明堂,手上未沾染過半點污。
壞人、惡人,都是來做了……
沁嘉從不將自己的弱和肋表現給任何人,盡管對他抱有期待,亦忐忑能否達共識,仍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
蕭容昶盯著看了良久,緩緩吐字:“殿下,閣獨立于王權之外,這是過去您親口承諾的。”
“還是說,您心積慮與臣結,為的就是攬權。”
氣氛忽然變得有些抑,沁嘉覺到對方眼底的懷疑,不十分惱火:“首輔大人這話從何說起。”
曾經自以為的讀書人,死腦筋,好擺弄,在蕭容昶上,則了老巨猾,難纏,不丟手。
回想他上回離開時說的,讓自己耐心些……沁嘉痛定思痛,這只可惡的兔子,一定要抓到手。
“第一次竹林偶遇,本宮醉酒,連床上的人是誰都沒認出來。”盤膝坐起,認認真真看著他。
“和沁園那次,本宮分明讓你走了的。”沁嘉尾音上挑,好心提醒:“可是首輔大人后來做了什麼?”
蕭容昶恍惚想起那晚在小道上所見的西域玉芙蓉,姿態幽麗,人心緒。
那天晚上,他都做了什麼……
忽而搖頭,輕輕嗤笑一聲:“當時臣抱著療傷救人的心思,顧不了那麼多。”
“大人若真要翻臉無,本宮也沒辦法。”沁嘉目,泛著微末冷意,像春夜里的冷酒。
這種事,講求個你我愿,強求不得的。
忽而子前傾,稍稍離他更近了,強撐著一抹笑意:“回府后,可不許那個陳國來的人兒。”
二人如此之近,可以覺到對方溫熱的呼吸,就在要后撤時,沁嘉忽覺天旋地轉,人已被對方推倒在了床上。
乍然對上一雙如寒潭般的眼睛,清冷的迫席卷全,沁嘉輕輕打了個,那金玉般的手指順著削肩落,從側撐起上半。
腕上佛珠被對方大手覆住,變得有些滾燙,一只手攥著被褥,不自咬了下。
如墨長發鋪陳枕上,分不清楚彼此,領口因方才劇烈的作敞開,出藕荷質的肚兜帶子。
滿帳曖昧,神佛。
此此景,沁嘉著實有些心。
男人斜倚在靠枕上,烏發垂落,出一張顛倒眾生的臉。
沁嘉看向那雙清絕眼眸,其中仿佛沒有任何世俗念,只有微微的漣漪,似古井泛起風波。
“翻臉無,呵……”他緩緩松開握的手,沉聲道:“那個犯事的婢可還好好兒的,名單上的人也置了,江南遇刺臣派人施救,就連尹君那娘娘腔事兒,臣都忍著沒再朝他發難……殿下,字頭上一把刀啊,您到底想要什麼,不如先掂量掂量。”
“臣的一片赤誠,到底值什麼價。”
沁嘉暗道,這是遇到真正的清倌兒了,賣藝不賣。
眨了眨眼,面上一片誠摯:“你別生氣,本宮再也不這樣說了,首輔大人待本宮屬實深意重,天日可鑒,不僅一再用給本宮解蠱毒,更多次出手相助。”
“此番意,本宮怎麼好辜負,不如你就從了本宮……”
蕭容昶角了,這般胡攪蠻纏,本沒法通講理。
只這麼一打岔,氣氛變輕松了些,沁嘉輕輕抒了口氣,忽而開口道:“蕭容昶,我們試試好不好。”
“本宮看上你了,想跟你在一起,你可愿意?”沁嘉單刀直,將自己最真實的想法說出來。
皎潔如月的臉上,幾分明顯的期盼之意,令他心中微微一。
心如明鏡,奈何蒙塵。
蕭容昶口酸脹更甚,開不了口拒絕,卻也想不到任何答應對方的理由。
他非常不喜這種覺……可不嘗一口,又怎麼知道,是甜的還是酸的。
“臣需與長公主約法三章。”
這話說的,沁嘉雙手托腮趴在床上,一雙水瀲的眸子泛著桃花,含笑睨著他。
“第一,臣絕不做欺君之事。”
沁嘉白他一眼:“若犯下欺君之罪,本宮第一個不饒你。”
“第二,臣不殘害無辜之人,忠義之士。”
沁嘉失語,的名聲是有多臭啊……
“陸含章那次是個意外,以后不會再發生了。”
“最后一條,臣不與殿下歡好。”
沁嘉抬眸,眼中出驚訝之:“莫非,蕭大人真是斷袖?”
“……”
“臣以為,男之事,當發乎于。”他語氣稍稍有些刻板,抬眸見鼻若瓊膩,若丹蔻,目有些不自然的移向頭頂紗帳。
“臣心意既偏向長公主,自會多多幫襯,至于別的,還要順其自然。”
沁嘉理解他話中意思:要睡覺,先談。
也不是不可……
把自己于男人這方面的幾分真心掏出來掂量了下,出一個甜膩的笑:“本宮都依你。”
如此這般,倒讓沁嘉覺得十分新鮮,捧著他給的佛珠把玩,見他要起,問道:“你做什麼去?”
“殿下,臣該走了。”他了額心,看向沁嘉,因著夜昭昭,整個人連同聲音都十分和:“季軒那里,臣還得去看看。”
沁嘉自是知曉此事重要,跟著道:“若是尹君犯了過錯,你自可嚴懲。”
“事涉外邦,臣自不會姑息,但也是等使團回去之后。”蕭容昶面沉如水:“那起子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也要一并懲。”
沁嘉心想,不愧是自己看中的人,辦事雷厲風行。
下床,袖卻仍被攥著。
沁嘉窩在被子里,像一只纏人的貓兒,語聲道:“今日本宮了委屈,首輔大人就沒有一點點表示?”
蕭容昶出溫和一笑:“殿下想要什麼表示?”
清冷眼眸漾起波,他握住袖上那只細白的手,掰開來放進被子里。
沁嘉呆了一瞬,看多了他對自己冷嘲熱諷的笑……原來他正常笑起來,是這般清雅。
不依,拉著他的手輕輕晃了幾晃,貓兒似的撒道:“首輔大人親一下。”
這,屬實有些違規了……
半刻鐘后,男人影消失在珠簾深。
窗外傳來幾聲夜貓喚,沁嘉蹙眉,該人把這些夜貓全部抓走扔了。
芙蓉紗帳將床遮掩得嚴嚴實實,上也裹得嚴嚴實實,先前困意全部飛了,目不轉睛盯著腕上那串白玉菩提,本就睡不著。
他把那一整串留下,取走了沁嘉先前收著的那一顆。
也不知道這東西是做什麼用的,若是人家的護符,拿著倒有些不合適。
想到走之前,他在自己額上輕輕的那麼一下,沁嘉心里像有百只爪子在撓似的,在床上滾來滾去。
本想著第二天能好好補個覺,結果務府的通知就來了。
宣長公主繼續前往慈安宮侍疾。
都不用特意扮慘,眼下兩個黑眼圈用都不住,沁嘉盯著鏡子照了良久,越看越傷心。
年紀大了,比不得那些艷小姑娘,再這麼熬幾天,怕是就要長出細紋來。
宮的路上,玉痕也是滿臉憂,勸道:“要不殿下裝病吧,或者去找陛下說說,要務府別排您的號。”
“反正以后,那些參您不是的折子,應該也不會出現了。”
這話意有所指,沁嘉不由看一眼:“你抖機靈。”
“算了,今天我會小心些的。”生無可靠在墊上,忽然想起了什麼,問:“最近怎麼都是你,歡雀呢?”
玉痕面難,小心翼翼道:“最近時常往外跑,不知道忙些什麼,奴婢還以為殿下給安排了活呢。”
“這丫頭子野,我一撂開手,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因著生母的分,沁嘉待一直比旁人寬厚些,闖了禍也一徑護著,最后倒了害。
可自小跟著沁嘉,好的沒學到,就把那些離經叛道學了個十十。
“讓晚上來見我。”沁嘉淡淡吩咐了句,下轎走進慈安宮。
慈安宮門口站了七八個人,在那兒翹首以盼,等著沁嘉來。
玉痕輕聲提醒:“殿下,那像是嚴家人。”
太皇太后出不高,祖上經營著江寧織造局,本來嫁給地方都算高攀了的,卻被當時微服私訪的明軒帝相中,帶回后宮,一直盛寵不衰。
嚴氏一族跟著犬升天,為江寧一帶的霸主,把持著漕運,鹽運,還有進出口貿易等關系到經濟命脈的關口。
為首的中年男人,就是太皇太后親侄子,嚴嵩。
剛剛失了容親王這個大靠山,姑母又病重,他面看著有些焦灼,帶著兩個兒子,一個兒給沁嘉磕頭:“微臣拜見長公主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嚴嵩是江寧總督,居三品,如今也算是有頭有臉了。
在他后站著的,是他的嫡長子和嫡次子,以及……沁嘉目瞥向站在三個男人后,形容躲躲閃閃,小家碧玉類型的孩子。
這個時候,召家中適齡子宮,打的是什麼主意,簡直再明顯不過了。
那孩子見沁嘉目掃來,將頭埋得更深。
無意為難嚴家人,淡淡道:“平吧,隨本宮一道去給皇祖母請安。”
容親王死了,當著娘家人的面,太皇太后更不至于和自己鬧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