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刕晴牙微微嘆息著說出那句“怕自己太丑”的話后, 折霜心里突然就有了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想起了很久之前,自己好奇的用鵝撓腳底心的覺,撓一下, 腳指頭就蜷一下,心中有些,有些,惹的著腳在那里咯吱咯吱的笑。
但是此時, 被刕晴牙一句話犯了麻之后, 卻又笑不出來。
陷了他的嘆息里,也跟著揪心起來。
仿佛看見了一個孤獨的影子,殺了人, 在小溪流邊洗著手, 然后對著溪水自照, 看見了滿臉的鮮,他開始擔心自己嚇著人。
折霜就輕飄飄的開口。
“我這人,自小就有些不同于常人的喜好。”
“我喜歡鮮。”
刕晴牙怔了一瞬, 瞬間彎起眼睛笑起來, 燦若星河。
折霜沒忍住,跟著笑了起來。
又不自的慨了一句,“你真是個……有些癡的人。”
人間百態,很多人本可以熙熙而來,攘攘而走,但都折在了一個癡字上。
折霜就覺得刕晴牙適合這個字。
他是個很純粹的人, 純粹的人容易癡狂。
還令人慚愧。
如此時刻, 想的是如此將人快速變一把刀,送他通天梯,他卻在想, 他變丑了怎麼辦。
世上怎麼會有這種人呢?
折霜是個好奇心十分重的姑娘。
近一月的興奇全部給了刕晴牙。
“你真是我見過的,最奇怪的人。”再次強調。
刕晴牙就盯著眸里的自己笑,“夫人,愿我之后依舊是。”
他主提出要求,“夫人,我該看些書。”
折霜便想起來了。這是個目不識丁的。
“你沒有讀過書吧?”
刕晴牙點頭,“只跟著村子里的大夫認得幾個字,還是藥方上的。所以要夫人多費心了。”
他頓了頓,進一步道:“夫人,這宅子里面有書房嗎?”
折霜點頭,“有的。”
帶著刕晴牙去書房里面。
這里面的書房藏書并不多,但是對于一個初步識字的人來說,已經夠看了。折霜去翻了翻文房四寶,有些憂愁的道:“刕晴牙,你來。”
這里的筆都不怎麼好。
刕晴牙乖乖的過去,“夫人。”
折霜讓他握筆,“你看看,合適不合適?你會握筆嗎?”
刕晴牙握了握筆桿,“夫人,我會的。”
他也不是那般的無知。
他像模像樣的寫了一個牙字給折霜看,“對不對?”
他覺得自己寫得其實很好了。
方方正正,規規矩矩。
折霜:“……”一個字,寫了一張紙,如何也稱不得一個好字。
只能親自握住他的手,教了一遍,道:“你這樣寫,別寫這麼大。”
寫了幾遍,沒有寫好,折霜無奈的道了一句:“可見上天也是公平的,沒有給你寫字的天賦。”
刕晴牙看看握在自己手上的五指,忍著心里的麻麻,低低的道,“夫人,你對我的要求委實太高,再寫幾遍吧。”
折霜就笑,“我對你已經足夠仁慈了。”
索不管了,又懶懶的到搖椅上窩著,從袖子里面掏出一塊糖,含在里,“我給你請個先生吧。”
刕晴牙幾乎立馬就發現了如今袖子里塞著糖了。之前不這樣的。
對于刕晴牙來說,這個發現讓他歡喜。
他不能不承認,他從心里慕上了這位夫人。
救了他,又救了他。
他披著人皮走在夜幕里,想要將自己偽裝的像人一點,卻遞過來一張鬼面獠牙面,然后提著燈,牽著他的手,明正大的走在深夜里。
從未有人對他如此做過。
從未有人能夠讓他心甘愿的牽著走。
他想,他該是慕極了這位夫人,才想在死前將的紅發帶纏繞在手上——僅僅纏繞兩字,就已經讓他神魂顛倒。
他又想,這絕非是除慕之意外的其他,他雖然之前沒有慕過人,但是慕兩字,不用人教,不用非得有過經驗,只到最深,自然而然就懂了。
刕晴牙曾經想,若世上真有神明,那便保佑他吧,保佑他在死前爬到那個有足跡的小溪邊,那他就可以獻祭自己的魂魄了。
但人的貪念尚且不能滿足,何況是一個馬上就要死去的惡鬼呢?
他幾乎在許下第一個愿之時,又開始許愿。
他想,他還得在死前見見那位夫人。
他們相識雖短,卻一見如故,還算得上是同類中人,鮮有的心靈相通。這般的分,總得在死前見一面吧?
只見一面便好。
神明都滿足他了。
但如今,他那暗的,開始滋生的貪念,又在不斷地開始冒了。
他想,要是能慕上他,那該多好啊。
但如此的冷靜,自持,他既沉迷又覺得煩憂。
已經破例給他太多的東西了,還能破例更多嗎?
一只厲鬼,也是不敢問姻緣的。
但一只厲鬼,卻是可以因為慕的人因自己改變了一點,吃了一顆糖,而到飽腹,滿足。
他著實歡喜起來,走過去,出手,“夫人,給我一顆糖吧。”
折霜從袖子里掏出一塊遞過去,卻沒有看他,只是將里的糖咬碎,吞干凈,然后又拿出一塊出來糖來,放進了自己的里。
刕晴牙接過糖,含住,了,道:“夫人,真好吃。”
他坐在那里,滿足的喟嘆,“真好啊,夫人。”
折霜依舊沒有看他,只是問:“真好什麼?”
刕晴牙瞇起眼睛,“真好吃啊,夫人。”
折霜低低的笑起來。
“那我下次再給你帶。”
站起來,準備回去了,“刕晴牙,你真好哄。”
刕晴牙也跟著一起站起來,準備如同往常一般送出門,應承著道:“夫人,我確實很好哄。哄我,只需要一顆糖。”
折霜:“下次來的時候,給你帶點其他的糖吧。也甜的很。”
折霜走了,刕晴牙卻依舊在書房里面索。
比起游廊,比起一屋子的花瓶博古架,書房里面其實更容易留下一個人的過往。
刕晴牙對找尋折霜的過往樂此不疲。他先在各種書籍上面找尋的筆跡。這個宅子應該是常來的,又或者這些書是常看的,因為他看見了應是年時候寫下來的字。
他幾乎是貪婪的,將這些字模仿了一遍,然后看看自己一張一個字的紙張,又有些嫌棄。
他著實是沒有天分的,于寫字一道上,他的天分比殺人可差遠了。
要是寫字能寫的跟殺人一般漂亮,那便是極好的。
他隨即意興闌珊,又開始折騰那些書。
他迫切的想知道,私下底喜歡什麼樣的書籍。
可惜他字也認的不全,斷斷續續看了好幾本,都沒有看出這些書是講什麼的。
刕晴牙便唉聲嘆氣了一聲,只好干脆將書一攏,攏在懷里睡了過去。
……
另外一邊,折霜回到了陸府,天已經黑了。一邊卸下上的東西,一邊皺眉聽著云劍等人的稟報。
“之前您不是將柳柳給打了麼?今日威遠候夫人帶著自家的爺上門,夫人便將此事說了。”
“對啊,夫人,當時云舒過去送東西,還了夫人那邊的人冷臉。您是不知道,以前姐姐妹妹喊的好,如今倒是不認人了。”
這些小丫鬟們都是秦媽媽一手提拔起來的,的人了冷遇,秦媽媽自然比較氣憤。就替折霜將頭上的首飾都摘下來,裝好,不平道:“夫人做事,未免也太過分了些。如此向著一個妾室,完全不將您放在眼里。”
折霜聽了,并沒有說話。而是覺得不可思議。
陸夫人的娘家母親也是個老誥命了,說話辦事都是一等一的利索人,怎麼生出個兒,就是如此呢?
不過如此看來,陸遠之了如今的模樣,倒也不是無跡可尋。
嘆氣一聲,倒也不是因為氣憤,而是跟蠢人共事之后,就會發現跟聰明人合作,是多麼的讓人省心。
又想念刕晴牙了。
秦媽媽就心疼自家的夫人。
對付不聽話的丈夫,夫人可以打。整治心眼多的妾室,夫人依舊可以打。但是打前面兩者,在世人眼里還算是有可原,可是打婆母呢?
那就是說到天上去,自家夫人也是要被罵的。
替折霜按肩,心疼道:“夫人,這樣下去可不行,總得讓夫人明白過來。”
不然以婆母之心,日日來惡心你一回,那就真是無趣極了。
折霜也是如此想的:“過幾日,我上寧安侯府一趟吧。”
陸夫人的娘家,便是寧安侯府。如今的母親寧安候老夫人依舊健在,便請來教教兒,若是再教不會……
那就怪不得了。
折霜將最后一只釵放進妝奩里面,然后突然看見了自己的手。手指頭因在燈籠底下,映出了影子,從而籠出了一片影。
出手,翻來,再翻轉,在燈底下認真的看了看,突然道:“秦媽媽,我最近總是一個問題。”
秦媽媽忙問,“什麼問題?”
折霜依舊舉著雙手,在燈籠底下映出了一個長長的影子。
“自小,我便跟別的姑娘們不一樣。們繡花,我說不喜歡,阿爹阿娘便不讓我繡。我喜歡騎馬箭,兄長和阿爹便親自教我。”
想起小時候,角出一笑容,“后來,我打聽朝堂上的事,阿爹和大兄竟然開始教我看邸報了。”
他們開始教如何看待一個員的貶謫,如何知道一個人有沒有備做的品德。
他們教會了騎獵馬,教會了彎弓,教會了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
但是其實現在想來,并沒有騎獵馬的權利,也沒有彎弓的機會。
的人生裹在了一團麻之中,這團麻里面,有的妾室,有的婆母,有的庶子庶,有的奴仆相爭,獨獨沒有一麻做折霜。
沒有,毫沒有。
折霜就愁的不行,依舊維持著雙手映在燈籠之下的姿勢,道:“我想,要做一件裳,一塊手帕,決定它價值的,最開始便是紡織它們的東西——是麻,是蠶,又或者是其他。”
深深的嘆了一口氣,“人人皆明白這個道理,阿爹阿娘也明白這個道理,但是他們依舊選擇將我當了一團麻。既然如此,那將我再高高在上的珍藏起來,又有什麼用呢?我依舊是一團麻啊。”
的語氣十分平靜,好像在講述什麼與自己不相干的東西。的神也平和的很,甚至有一種縹縹緲出塵的意味。
但是坐在那里,一雙手映在燈籠下,投出大塊大塊的手掌影,將整個人都籠罩在了黑暗之中,卻無端的,給秦媽媽帶去了一種凄涼死寂的絕。
秦媽媽都要哭了。
也不知道啊。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折霜就抬頭,看著那副著急的模樣笑起來,“別哭,你哭什麼,我總有一日會搞清楚的。”
見這樣,秦媽媽突然之間就想起了刕晴牙。
他好像特別懂夫人。
夫人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不似如此這般的沉寂,而是歡快的。
去打棗,去做棗糕。去溪邊捉魚,甚至是吃一份油膩膩的茄子。
做的事極為野,但那時候,夫人是高興的。
但勸夫人多去刕晴牙那里?
秦媽媽是肯定不會說的。說了做什麼?說了萬一發生什麼,那就是萬劫不復。
于是,就咽下了里的話,然后過了一會,站在那里,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然為了夫人麻中的一。
秦媽媽:“……”
悲傷的都要哭了!
折霜就好笑,說了一堆好話,將人哄出去,正要歇息,就見門外有人敲門。
是陸遠之。
折霜皺眉。
最近是越來越煩陸遠之了。
以前想,這麼個人,打殘了放著也就是了。但是如今他時不時就要來面前一回,就覺得難以忍。
冷了臉,陸遠之便生出些害怕。
剛剛他在外面聽見這里歡聲笑語(折霜哄秦媽媽),這才敢過來,怎麼一過來,阿霜又生氣了?
他想了想,戰戰兢兢的問,“阿霜,你最近怎麼總去荔枝巷子啊?”
彼此之間,總要有個能說的話題。此時此刻,問問無關的小事,總是比問其他事好的。
誰知折霜頭也沒回,冷冷道:“不想看見你惡心人的臉,便躲遠了些。”
陸遠之心中就梗了一口氣。
他一忍再忍,終究是沒有繼續忍下去,且十分不解。
“我已經給夠你臉面了,你還要如何!”
“阿霜,你出門打聽打聽,哪家的男人沒有幾個妾室,我還算好的了。”
他氣鼓鼓的,“且我都賠禮道歉了,你也打了我,就是柳柳,還懷著孩子呢,就一直被磋磨。這些事放在其他人家,便是善妒,是要被休棄的!”
他突然間像是找到了理直氣壯的理由,一口一個別人家怎麼樣怎麼樣,振振有詞,“可是我們家任你打罵,全家人都顧及著你的,如此都一月了,你還不依不饒。我阿娘將你看做親生兒一般,你卻還氣!”
陸遠之越說越有氣勢,“前腳將柳柳接到廂房去,你后腳就發賣了那些吵架的奴仆,這不是明擺著跟作對麼?”
“阿霜,得饒人且饒人,難道將一個家攪的七八糟,你才滿意嗎?”
折霜:“……”
實在覺得聒噪。
然后想了想,看看天,嘆氣:“天是悶熱了點。”
如此悶熱的天,得讓人冷靜冷靜。
揪住陸遠之的領子,面無表的將他拖到洗臉的鐵盆,然后將他的頭一按,陸遠之整張臉都埋進了水里,不斷的掙扎。
于是話也不說了,只顧著里鼻子里冒泡泡,此時,陸遠之真正覺到了絕。
不知過了多久,當他被放出來的時候,他幾乎是抖著罵道:“阿霜,你是想殺了我嗎?!”
他如此形,但折霜卻看出些別的。
他雖然是害怕了,但是他依舊囂張。
他不認為自己會真的殺他。
所以他肆無忌憚,甚至恐慌中還帶著無限的得意,好像在說:你敢殺我?你不敢,你只敢做做樣子。
有那麼一瞬間,折霜突然想到了蘇彎彎和莫知曉。莫知曉也應該是怎麼也想不到,蘇彎彎會殺了他吧?
他囂張,放肆,沒有將蘇彎彎看做是一個人。
所以他死了。
畜生里面比畜生,陸遠之就比莫知曉好多了。
折霜突然有些意興闌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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