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翎今日回來的時辰不早不晚, 寧晏不確定他是否用膳,便問道,
“世子用晚膳了嗎?”
也不知是疲憊了還是旁的緣故,嗓音有些輕弱, 仿佛提不起勁。
燕翎看了一眼, “還不曾...”
寧晏便起走到簾子口吩咐如霜傳膳,
燕翎還坐在桌案后, 眼神在寧晏纖細的背影落了落, 腦中電石火閃過, 驟然想起前夜寧晏邀他用膳,后來戚無忌傷發作, 他趕著去戚府就忘了這茬, 心中頓時愧意蔓延, 輕聲道,
“夫人,昨晚我忘了回來陪你用膳, 抱歉...”
寧晏本來也沒太當回事,如今得他一句親口道歉,事就徹底過去了。夫妻之間日日相, 總有各式各樣的矛盾, 如樁樁記在心里,還怎麼過日子,又或者, 在寧晏心里, 把燕翎當上峰對待, 只要燕翎這個做丈夫的不為難, 可以在自己的世界里過得很開心, 夫妻能琴瑟和鳴最好,不能,也不會強求。
“無礙的,您是大忙人,總有出乎意料的事,我沒有放在心上。”倚在門檻靠著,眉目低垂,屋子里燒了地龍,穿得并不厚實,一件家常的杏褙子修長秀逸,想是舊裳,腰裁的比較,盈盈一握,將那飽滿姣好給展無疑,手里著一方手帕,嫻靜得如同一幅人畫。
燕翎深深著,眼神一時有些挪不開,寧晏著實是個很賢惠的妻子,常聽同僚埋怨妻子胡攪蠻纏,這些病,寧晏沒有,跟相,舒適而愉悅,讓人生出歲月靜好的覺。
他或是有所意,起來到面前,垂眸看著,“對不起,以后你的話,我都會放在心上。”他并非不守承諾之人,只是對于叱咤朝堂的男人來說,妻子的一頓飯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他轉背就給忘了。
可瞧著眼前此時此刻的,恍惚覺察出,每個人的天地不一樣,寧晏的天地就在眼前這方寸宅院中,他不回來,或許就眼地守著,
“你昨日子不舒服,等了很久嗎?”他嗓音有幾分低啞,
寧晏不知燕翎心思千回百轉,長長的眼睫一扇,如實道,“沒呢,我本等著您回來再下鍋,結果您遲遲不回,恰恰公主來了,我便做給吃了....”
語畢,神態里明顯鮮活幾分。
燕翎心中涌上一煩悶,但他沒資格說什麼,是他失約在先。
只是一想起淳安公主,燕翎心中有一濃烈的抵和不安,忍不住道,
“你就不能離遠些?”他眼神幾乎明晃晃地告訴寧晏,你忘了上回的教訓?
寧晏這個人從來都是很圓融的,乍眼一看,周到,四平八穩,幾乎很難在臉上看到平靜溫和以外的表,但一旦骨子里的底線,毫不讓步。
不假思索吐出二字,“不能。”
燕翎愣了愣,這是寧晏第一回毫不猶豫地反駁他,他再次認真看向妻子,小鹿般的眼眸,清澈而堅定,有那麼一瞬間燕翎懷疑,讓在他與淳安公主之間做選擇,也會毫不猶豫選擇對方,這個念頭一起,便跟藤蔓似的瘋狂攀升。
燕翎嗤的笑了一聲,略帶幾分自嘲道,“你很喜歡是嗎?”
“是!”寧晏堅定點頭,“我很喜歡,所以世子的要求,我不能答應。”
盡可能地做到一個賢惠妻子該做的一切,做不到的,也明明白白告訴他。
燕翎苦笑一聲,他也明白不太可能杜絕二人的往來,純粹就是擔心淳安公主將寧晏帶壞,但他無權干涉妻子友。
“行,我知道了。”
寧晏見燕翎沒有強,暗松了一口氣,這時榮嬤嬤已領著婢上菜,寧晏便請燕翎去西次間用膳,如往常一般替他鞍前馬后布菜,燕翎想起子不舒服,溫聲道,
“你坐下,我自己來。”
寧晏也沒堅持,就坐在一旁看著他吃,燕翎這才發現寧晏早用過晚膳,他也沒說什麼,囑咐好好休息,獨自回了書房。
明日要赴宴,寧晏早早窩被褥里,一覺睡到天亮。
燕家前往戚家赴宴的,除了寧晏,還有二夫人秦氏與大小姐燕玥。
三夫人王氏一貫不出這種場合,徐氏也就隨。
清晨,寧晏去庫房將那四件壽禮小心裝盒,再去側門與秦氏二人匯合。
一行人分坐兩輛馬車去了戚家。
戚家是朝中勛貴,戚夫人又是頭一回做壽,寬敞的正廳坐滿了人,后來席位不夠,便將年輕一輩的夫人與姑娘挪去了花廳,戚無雙也難得換了一裝,穿著一件銀紅對襟上裳,外搭一件杏的薄襖,襖邊嵌著一圈雪白的兔,襯得晶瑩白皙,下面配了一條時新的百褶,挽著燕玥,神抖擻地在花廳款待姑娘。
寧晏代表燕國公府出席壽宴,自然不用跟著那群夫人去花廳,戚夫人很是看重,特意將留在正廳,又曉得秦氏是燕家掌中饋的媳婦,一并禮遇有加。秦氏長袖善舞,在京城貴婦圈中極是混得開,瞧見悉的面孔便迎了上去,左擁右繞,如魚得水。
寧晏習慣坐在一旁靜靜喝茶,份擺在這里,自有一些宦夫人過來寒暄,寧晏從容應對。
三三兩兩打了招呼落座后,話題不知不覺便引到了戚無雙上。
淮侯程夫人笑道,“侯夫人,我剛剛瞧見了無雙姑娘,一下還沒認出來,這是剛從雍州回來吧?長得水靈水靈的,許人家了沒有?”
程夫人問了一連串的問題,都是大家興趣的,視線一時集中在戚夫人上,想等說個子丑寅卯來。
戚夫人并不避諱,“雙兒年紀不小,今年已經十七了,我也打算將婚事定下來。”這是有意借著壽宴相看的意思。
有興趣的人家自然熱乎的接話,霍玉華家里有位兄長未婚,霍家一直想與戚家聯姻,為外甥三皇子保駕護航。淮侯世子自小喜歡戚無雙,上回打馬球便鞍前馬后,淮侯夫人自是努力爭取。
戚夫人被恭維得渾熨帖,滿面紅。
霍夫人自兒霍玉華被淳安公主修理后,把這筆賬算在了寧晏上,見八風不地坐著,便忍不住想酸兩句,
“侯夫人,說來我有一事不解,我家老頭子常說,戚侯與燕國公常年因政見不合吵得不可開,怎麼偏偏燕世子常往戚家跑?”
戚夫人笑道,“哪里哪里,我家侯爺私下十分敬重國公爺,說來翎兒與我家的淵源,還得從國公爺與我家侯爺打賭說起....”
寧晏聽到提起燕翎,便提了個心眼,細聽方知當年公爹與戚侯打賭輸了,便依言將燕翎送給戚侯管教,十二歲的燕翎就這麼被送去了戰場。
霍夫人明白了各種緣故,越發笑意深深,
“我總算明白,為何人人都道燕世子是戚侯半個兒子,原來如此。”
霍夫人落下這話,廳堂頓時一靜。
常言道婿是半子。
而人家燕翎明正娶的夫人還坐在這呢。
這話已有挑撥的嫌疑。
秦氏不聲去瞧寧晏,卻見寧晏漫不經心撥弄著手上的翡翠玉鐲,沒有半分反應。
眾人見寧晏紋不,便不由想起前不久行宮的事。
寧晏不喜燕翎。
人家搶的熱火朝天的香餑餑,送到了跟前,還不在乎。
看好戲的心思一下歇了。
有些事雖然沒擺在明面上來說,私底下大家也都門兒清。
戚侯早些年便有意讓燕翎為婿,燕國公沒答應,而是轉背與寧家定了婚約,這事讓人費解,不過也有人猜測,戚家與燕家皆是國之柱石,倘若兩家聯姻,讓皇帝怎麼想。
燕國公此人看著咋咋呼呼,實則深諳為臣之道。
燕家與寧家婚事傳開后,戚家便止了念頭。
戚侯與戚無忌是朗闊無羈霽月風的男兒,戚夫人與戚無雙卻猶存肖想之意,不然這麼多年,人都踏破了門檻,戚無雙為何遲遲不定親?
戚夫人想必也是見燕翎與寧晏了親,才下定決心給兒相看。
戚夫人看了一眼寧晏的方向,這個孩子生得花容月貌,恬靜悠然,渾自然而然流出一抹變不驚的從容與鎮定,仿佛沒有什麼能令上心。
是啊,自家求而不來的郎婿,卻被嗤之以鼻。
偏偏這麼久了,也沒傳出來燕翎要與和離的消息,戚夫人想起那個岳峙淵渟,文武雙全的男子,心中的不甘與憾不是零星半點。
寧晏沒把大家的話放在心上,在想戚無忌的傷,戚無忌傷勢一日不好,燕翎就會愧疚一輩子,連帶將來他們的孩子也會在戚家面前低一頭,得了空得問問燕翎個中詳,沒準能想想法子。
至于戚無雙要嫁何人,不興趣。
霍夫人話說出來后,便期待著寧晏懟上幾句,好有下文,結果寧晏毫沒開口的意思,霍夫人便有些難堪了,仿佛是被人擰在半空,不上不下,反倒是被人看了笑話。
戚夫人也不得寧晏能說兩句,好給一個臺階下,偏生寧晏置若罔聞,臉上就有些掛不住。
最后是淮侯夫人打了圓場將“半個兒子”的話題給揭過去。
這時,門外傳來一道清脆的嗓音,
“哎呀,我這是來遲了吧?”
炫麗,長長的一束投遞在明廳門口,一梳著高高凌云髻,滿頭珠翠的俏麗子,著孕肚自暈中邁了進來,生得紅齒白,眉眼生,波流轉中自有一番嫵風。
亮晶晶的眸子在廳掃了一圈,最后落到寧晏上,扶著丫鬟的手臂,便款款走了過來,
“可別告訴我,這位就是燕翎新娶的夫人?”其他人都認識,唯獨寧晏面生,又見與秦氏坐在一,便猜得的份。
寧晏沒想到這位夫人一來就尋上,眉宇間對饒有興趣的樣子,很是疑,一面起與問好,一面看了一眼秦氏。
秦氏眼底的妒意一閃而逝,連忙上前介紹道,
“嫂嫂,你不認識吧,這位是云長公主的獨,如今嫁去了定國公府,是國公府的二。”
寧晏一臉恍然,“原來是韓二夫人。”徐氏曾與提過燕家的姻親故舊,曉得定國公府韓家也是一門顯貴。而這位云蕊之更是燕翎嫡親的表姐,想必都是自小在宮中走的。
云蕊之是個自來,瞧見漂亮可人的姑娘便生好,親昵地拉著寧晏,“我韓二夫人客氣了,燕翎比我小三歲,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他平日喚我一聲表姐,你也跟著換我表姐吧。”
寧晏雖不習慣與人親近,卻還是溫順地喊了一聲“表姐”。
戚夫人趕忙起過來攙云蕊之,又吩咐丫鬟給抬來圈椅,塞上靠墊褥墊,墊的舒舒服服的,方扶著坐下,嗔道,“你懷著孕怎麼過來了?”
云蕊之就坐在寧晏側,挽著的手腕沒放,“悶壞了,前段時日燕翎親,我子不好沒顧得上去,今日是您大壽,又聽說翎哥兒媳婦面,特意來瞧一眼。”
是個沒什麼心眼的人,都顧不上與戚侯夫人搭話,轉背往寧晏覷了一眼,
“生得這樣,難怪有資格埋汰我那表弟。”
寧晏一張臉躁得通紅,“表姐莫要說玩笑話....”看來行宮的事已經傳得人盡皆知。
云蕊之可不顧忌害躁,爽快問,“燕翎那小子哪兒不好,你與我說,回頭我教訓他。”
寧晏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沒有的事,他好的。”
寧晏說的是真心話,落在眾人眼里卻是明顯沒有誠意。
云蕊之打量著寧晏,這些年可是見過太多姑娘一提到燕翎便面紅耳赤,不已,而面前的寧晏,神間沒有半分扭之態,出了行宮那檔子事,燕翎丟了那麼大臉,也不見燕國公府傳來什麼不好的風聲來。
只能說,這位表弟看著冷漠,怕是被人吃得死死的,于是見微知著道,“很好,總算有個能制住他的人。”
寧晏哭笑不得,們怎麼會誤會到這個地步。
片刻后,又來了不賀客,寧晏小日子還沒走,小腹有些不適,中途出來廳堂,正想問恭房何在,一穿著綠比甲梳著雙丫髻的小婢子上前來行禮,
“夫人,您是要去哪?奴婢領您過去?”
如霜便委婉提到恭房,那小婢子在前引路,領著們朝偏院走。
寧晏這是頭一回來戚家,不悉布局,穿過兩個院子,漸漸的便離人群遠了,越過一片發黃的竹林,來到一個四四方方的偏院,與其說是偏院,還不如說是一個講武堂,堂中有一碩大的庭院,院子空曠無。
小婢子引從穿堂左邊門出去,沿著一巷子往里走,盡頭便是恭房。
寧晏帶著如月進去,吩咐如霜在外頭候著。
片刻,便換好褥墊,洗了手出來。
倏忽間,講武堂傳來戚無雙與眷嬉戲的笑聲。
邁過穿堂進了庭院,戚無雙的視線也投落在上。
“寧晏,要不來玩一把?”揚了揚手里的羽箭,
寧晏看了一眼那個小婢,小婢當即垂下了眸,寧晏心中有數,左右長廊各有人有意無意擋住了去路,寧晏只得信步下了臺階,沿著石徑來到庭院當中,大約有十來位姑娘在此投壺。
其中便有小姑子燕玥,燕玥正擰著個羽箭往壺口一投,正中貫耳,惹得眾人喝彩。
戚無雙沒理會后的嘈雜,手里握著十個羽箭,挑釁看著寧晏。
寧晏目移回來,淡聲道,“戚姑娘,我子不適,今日不比了。”
戚無雙角冷冷牽起,打量道,“什麼時候可以比?”
寧晏無打采道,“那算你贏?”
戚無雙被這話給氣到了,小臉繃起,
“怎麼?以為有淳安公主替你撐腰,你就有恃無恐?”
寧晏沒理會這茬,這時,戚無雙一位表妹,冷嘲熱諷道,“寧晏,別以為能嫁燕翎就很了不起?我告訴你,當年燕世子是有意與戚家結親的,只可惜燕國公不答應,否則,哪有你今日的風?”
戚無雙臉上有些不自在,不過還是驕傲地迎視寧晏,“燕翎哥哥已娶你,我無話可說,但是,你不可以無視他的好意,他那麼好的人,能娶你是你的福氣,我希你今后對他好一些,珍惜他。”
寧晏頭疼地按了按眉心,淳安公主說得對,京城的姑娘不是盯著哪個俊俏的郎君,便是里比著高低,無趣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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