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舅這麼多年沒見外甥了，有很多話想說，他先問了最關心的問題，“大興安嶺的農場，條件是不是特別艱苦？”

　林雨珍說，“也還可以，也就去的第一年特別難，沒水沒電，房子也都是臨時搭建的，不過第二天開春就好了，舅，您不知道，大興安嶺的樹林子里，好吃的多著呢，那野抹上鹽烤了吃，甭提多香了，還有山上的蘑菇，一采就是一大筐，曬干了冬天燉著吃，不加都特別鮮。”

　張大舅質疑的問，“真的沒有遭罪？”

　林雨珍搖搖頭，“沒有，就是那地方太冷，一下雪都出不了門，但從來沒著肚子，最差也有玉米餅子，每天都能吃飽。”

　這一點說的沒錯，在大興安嶺農場的確沒挨過，但可不是沒遭過罪，去的匆忙，連個厚棉都沒準備，農場倒是幫著采購棉，但一套厚的要十五塊，林雨珍沒錢，借了八塊錢買了一套薄棉，結果手腳很快都凍壞了，就連臉都凍傷了。

　同在一個組的許俊生實在看不下去，給了組長十五塊錢，騙說是預支的工資，讓去買了一套厚棉換上了。

　那時候又瘦又小，許俊生也是個沒長開的小子。

　又過了兩三年，許俊生才公開追求的。

　張大舅聽了略欣，前幾年那麼，好歹能吃飽肚子，也算是不錯了。

　林雨珍又問，”大舅，我二姨，有消息嗎？“

　張大舅點點頭，“五月份還來了信，但估計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林雨珍的二姨原來在街道辦的一家小紙箱廠工作，二姨夫是大舅的同學，也是個中學教師。

　張大舅只是發了幾句牢被人聽見舉報了，所以只是丟了工作，但二姨夫秉耿直，卻是公開開口大罵，還敢跟去抄他家的人打起來，全家都被下放到甘肅農場了。

　甘肅那地方，比不上昆明，也比不上東北，氣候不好，常年有風沙不說，良田特別，農場每年除了上的糧食，剩下的糧都不夠吃的。

　林雨珍的二姨從小是特別自立的子，但凡還有一點法子，都不可能求別人，這次卻在信上跟大哥說，希能寄過去點吃的。

　北京到甘肅路途遙遠，饅頭餅子這些本不，張大舅第二天把自己一個月的口糧都領回來，用鐵鍋把面炒了，裝到干凈的塑料桶里，給妹妹郵了一個大的包裹。

　他嘆了口氣，又問，“雨珍，你找到工作了嗎？”

　林雨珍點點頭，“找到了，在區環衛當臨時工。”

　此時去打醬油的張歷城回來了，聽到這話問，“雨珍，你這工作是托人找的，還是知青辦幫著安排的？”

　“知青辦幫著安排的。”

　張歷城眼睛一亮，“真的？那我明天再去一趟。”

　林雨珍說，“我知道杜主任家的住址，一會兒寫給你啊。”

　張歷城說，“好啊，我對工作不挑，只要有個活兒干就。”他都這麼大了，二十好幾的人了，渾都是力量和，在家閑得難。

　別人不用囑咐，但這表哥和一般人不一樣，把一只網兜里的東西拿出一半剩一半，說，“表哥，明天你一定拎著這些東西去找杜主任。”

　張歷城不滿的嘟囔了一句。

　張大舅此時才想起來問，“雨珍，你怎麼還帶了這麼多東西來啊？”

　林雨珍笑瞇瞇的說，“大舅，我已經訂婚了，十二月份就要辦婚禮了。

　張大舅意外，在他的心里林雨珍還是個小姑娘，他詳細問了許俊生的況，覺得外甥早點嫁人其實也好。

　他那妹夫一家子都讓人一言難盡的。

　雖然雨珍從來沒說過，但這些年一定了不委屈。

　“雨珍，大舅就等著和你的喜酒了。”

　張歷城在旁邊聽的也很羨慕，表妹都要嫁人了，他連對象的影子都還沒有呢。

　其實在昆明農場的時候，因為他長得還行，而且還勤快，也有個別姑娘主跟他示好，他也覺得人家姑娘不錯，但除了幫著干活，就沒有更近一步的表示了。

　云南那邊的自然條件比大興安嶺可好多了，而且產富，很多水果特別便宜就能買到，但他自己從來不買，也不會想著給姑娘買。

　人家姑娘主說去城里看電影，他倒是同意了，但竟然提出票錢各付各的。

　這麼摳門的人，能找到對象才怪呢。

　臨到中午，張歷城主去做飯了，他把林雨珍帶來的烤鴨切了一半，把片下來，用鴨架和豆芽燉了個湯，涼拌了一個黃瓜。

　還蒸了滿滿一盆米飯。

　他出奇的摳門，做飯水平倒是很不錯。

　看到表妹吃了一口米飯，張歷城就問，“雨珍，這米不錯吧？”

　“好吃的。”

　張歷城得意的說，“這是我從農場帶回來的，一共帶了四大包呢，還帶了一簍子香蕉呢。”

　可惜香蕉讓他在火車上賣掉了，幾乎都是返城的知青買的，不好意思不賣，所以回到家就了一個空簍子了。

　還好他把大米外面了兩層麻袋，妥當的帶回來了。

　張歷城所在的農場幾乎全是水田，盛產大米，知青本來是不能隨意買賣的，他纏了倉管好幾天，人家被他磨得實在沒辦法，就按照比市價略高的價格，賣給他兩百斤大米。

　這兩年風調雨順，年年收，農場除了上的，每年還能剩下不大米，不舍得全給知青吃，也有不是賣掉了。

　昆明農場其實不在昆明，距離昆明還有兩百里，倒了兩次車才上了火車，為了這些大米，他一路上可是費了不勁。

　林雨珍真心實意的夸道，“表哥，你真厲害！”

　張歷城哈哈笑了笑，說，“這次和我一起回來的知青不，他們都沒想起來往家捎大米，都后悔的不行。”

　其實他也有點后悔買了，要是買上五六百斤，留一半自己吃，另一半去黑市賣了，能賺不錢呢。

　臨走，林雨珍問，“大舅，您能幫我找一套高三的課本嗎？”

　去年才恢復高考，高三的課本除了在校學生有，通過其他渠道一般買不到，幾乎找遍了所有的新華書店都沒有，還是后來去回收站翻舊書，好歹給湊齊了，但幾本書都破破爛爛的，有的缺頁嚴重，而且版本也不對。

　張大舅很意外，“雨珍，你想參加高考？”

　林雨珍從小就學習不錯，但下鄉之前，就上了一年的高中。

　林雨珍點點頭，說，“我在農場的時候，把高二的課程都自學了，就剩下高三的了，所以想試試。”

　張大舅聽了特別高興，一連說了好幾聲好，“雨珍，明天我就去資料室問問，實在不行去高三級部借一借，應該還有不套的試題，我也幫你借一份來。”

　他剛恢復工作沒多久，現在帶的是高一。

　林雨珍說，“那可太好了，謝謝大舅！”

　張大舅笑了笑，又用恨鐵不鋼的目盯了兒子兩眼。

　張歷城下鄉之前，已經高中畢業了，績也算中等，總來說基礎比林雨珍要好，他苦口婆心的勸了很多次，讓兒子不用著急找工作，在家里安心復習一年，明年參加高考。

　講道理不，最后還氣得踹了兒子好幾腳，但那死小子就是不同意，還說一學習腦瓜子就疼。

　張歷城假裝沒看到爸爸幽怨的眼神。

　林雨珍提著幾斤大米回到家，林雨珠剛好下班了，紡織廠現在三班倒，這上的是早班。

　現在對繼姐的態度特別好，主笑著問，“姐，哪來的那麼多大米啊？”

　北京這地界不產大米，家家戶戶都習慣吃面食，大米供應，在糧店都不好買，多多也算是個稀罕。

　“我舅家給的。”

　林雨珠換下新做的子，語氣里帶著討好，“姐，你去西屋看書吧，我來生爐子做飯，今兒咱就吃炒茄子燜米飯？”

　才下午四點，做飯可真是夠積極的，林雨珍點了點頭，“好。”

　林雨珠把爐子提溜到廚房門口，先不忙蒸米飯，而是坐上半鍋水，往里面扔了一大把綠豆。

　林雨珠站在門檻上，笑著問，“姐，你這都快結婚了，還學習呢？”

　林雨珍撇了一眼，問，“你有事兒？”

　林雨珠連忙搖頭，“沒事兒，就是想告訴你，咱媽說了，咱倆睡一張床太難了，讓舅舅幫著做了個上下床，明天差不多就能拉回來了。”

　說的舅舅，指的是黃翠芬的大哥，他在昌平農村，除了侍弄莊稼，還會點木匠活兒。

　林雨珍說，“那好的，咱倆以后誰也不用誰了。”

　林雨珠笑了笑，神多有些不自然。

　林雨珍剛從農場回來那會兒，除了臉盤子漂亮，哪哪看著都落魄，帶回來的行李是破舊的被褥，上穿的也是打著補丁的服，自覺比繼姐強，不是白天說風涼話，晚上還趁著繼姐睡著了，想把人給推到地上。

　擺在小廚房的單人床不算太高，離地也就五十公分，但猛不丁的摔到地上也是疼的。

　林雨珍雖然看起來苗條，但在農場工作了七年，力特別好，林雨珠使出吃的力氣都沒把推倒。

　倒是第二天夜里，是在地上凍醒的。

　林雨珠現在后悔，要是早知道繼姐能嫁到那麼好的人家，保準一開始就客客氣氣的。

　最近在黃翠芬的張羅下，也開始相親了，本來一直覺良好，有工作，最近還特別注重打扮了，車間里的大姐都說比以前好看了。

　然而十回能有八回，人家男方看不上，能看上的兩個人，要麼是和一樣，也是工人，而且家庭條件不怎麼樣，要麼其他方面好一點，但本人長得歪瓜裂棗。

　條件稍微好一點，都看不上。

　前幾天，又去相親，之前人也沒說清楚，一見面發現男方就是紡織廠的，是廠里剛分來的大專生，每次去車間，都會笑瞇瞇的問東問西，有時候上下班到了，也會主跟打招呼。

　在相親現場，倆人也聊得好的，但讓萬萬沒想到的是，第二天人就說了，人家沒看上。

　這些日子林雨珠照樣吃照樣睡，在車間干活照樣能懶就懶，一切都和以前一樣，但其實心里是十分失衡的。

　覺得這個世界不公平。

　實在是想不明白，林雨珍除了長得比好看點，其他條件都是差不多的，甚至工作還不如，為什麼就能找到許俊生這麼好的對象呢。

　也許，當年不應該聽媽的，要是也去下鄉了，沒準兒也能找到一個條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