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檎丹還在慶幸,“魏國公常犯咳嗽，并不是因為染疾，是因為舊傷。總算老天垂憐,要是找了個病弱的郎子,往后小娘子就艱難了。”

　話是這麼說,但花團錦簇下暗有多洶涌，由此可見一斑。

　云畔沒有說話,心道做什麼在軍中會人冷箭,必定是有人要取他命。那一箭傷了他的心肺，能活下來或許已經算是命大的了,年時候躲過一劫,未來那麼長的人生路,不知還有多坎坷。眼下看著這樁婚事表面上還算風,但真正過起日子來，能不能順遂,就得看運氣了。

　姚嬤嬤一直伴在邊，一路將送回一捧雪,臨走時候對說：“先前夫人發了話，娘子邊的使都太年輕，恐怕辦事不周到,將來小娘子出閣,奴婢陪同著一道過去。往后小娘子有什麼示下，只管吩咐奴婢，奴婢自今日起，就是小娘子院子里的人了。”

　云畔有些意外，“那怎麼行呢，嬤嬤是姨母邊的人。”

　姚嬤嬤笑道：“正因為是夫人邊的人,才特意調撥奴婢過來。老婆子當年是夫人陪房，將來也是小娘子陪房，小娘子到了新府上，難免會遇見些難纏的人和事，使們怕沒有主張，不能替娘子分憂，還是老婆子仗著年紀大臉皮厚，見過些風浪，不說旁的，為小娘子出出主意還是可以的。”

　云畔一直浮著的心，到這時候方穩穩落下來，牽了姚嬤嬤的手說：“既然如此，往后就托付嬤嬤照應我了。我從幽州出來，早前邊的人只剩下檎丹一個，那些嬤嬤們也不知被柳氏打發到哪里去了，正愁邊沒有心的嬤嬤。”

　姚嬤嬤道：“夫人也知道小娘子的難，所以派了我來。小娘子只管寬心，原先我們家小娘子出閣，夫人也是欽點了我的，如今換了您，照例還是我替您護駕。”

　云畔頷首，“有嬤嬤在，我就放心了。”

　姚嬤嬤向肅了肅，說：“娘子今日經歷了這些，想必累了，讓們侍奉了早些安置，接下來勞心的事只怕也不，千萬仔細子。”

　云畔應了，讓箬蘭送姚嬤嬤出去，自己坐在妝臺前拆頭，等卸完了這一，才覺得肩背酸痛，果真繃了一天，累得不輕。

　煙柳的帳幔放下來，檎丹跪在床上替松筋骨，一面小聲道：“我看那位國公爺不像武將，倒像是個讀書人。”

　云畔閉著眼睛扭了扭脖子，“或許也算不得武將，那些皇親國戚都是遙領差事，上掛著團練、刺史的銜兒，自己并不用上戰場練。”

　檎丹哦了聲，又滿含意外的說：“真沒想到，那日咱們那麼落魄，竟正好犯在他手里。這樣也好，幽州的變故他都知道，日后縱是有人包藏禍心挑撥離間，國公面前也不會生出什麼閑話來。”

　云畔點了點頭，大有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橫豎到了這一步，就按部就班地迎接接下來的日子吧。

　第二日一早，才梳妝起來，打開門便見梅芬從院門上進來。沒有了婚約在，的心境開闊了許多，臉上多了些笑容，進門便道：“前院正過六禮呢，聽說比我先前的還厚些……你昨晚上見了魏國公，瞧他人怎麼樣？”

　云畔沒什麼可說的，只道：“在上京時候就見過，那時候得他相助，也知道他是個很好的人。”

　很好的人，其實已經是很高的評價了。梅芬笑著說：“我早同你講過，那樣的郎子錯不了。”

　云畔又氣又好笑，“既然錯不了，姐姐做什麼不肯嫁他？”

　梅芬有些訕訕的，支吾著說：“我的事你還不知道嗎，就別臊我了。”

　云畔也不和打趣了，拉在鵝頸椅上坐下，姐妹兩個附看涼亭下流過的淙淙細流，那橫穿了庭院的小溪里飄落了些不知名的花瓣，一路繾綣著，向院子另一頭奔流而去。

　云畔將臉枕在手臂上，喃喃自語著：“往后恐怕鮮有機會，能和阿姐坐在一起納涼了。”

　梅芬說：“你可以常回來瞧瞧，橫豎我就在滋蘭苑，哪兒都不去。”

　云畔沉默了下，轉過頭看，外頭的天倒影在眼眸，如今的梅芬好像是真的快樂的。

　也欣然笑了，“阿姐，往后你要一直高高興興的，不管遇見了什麼事，都不要煩惱。”

　梅芬臉上的笑意反倒漸漸消弭了，垂著眼睛說：“巳巳，反正我對不起你。”

　云畔覺得大可不必為了這種事不停糾結，便扮出輕松的口吻來，“魏國公府又不是龍潭虎，人家高門大戶的，何來對不起我一說。你想想，我可是從幽州那個家里出來的，惡毒的姨娘和庶妹都見識過，還有什麼能難倒我？”一面說，一面又側過去和咬耳朵，“況且我有錢，阿娘給我留了些傍的家私，將來就是在魏國公府呆不下去，我也不愁吃喝。”

　饒是梅芬這樣五谷不分的人，也知道錢的好，但凡一切不順遂，在有了錢的前提下，那都不能算是挫折。

　“我也有一些。”梅芬掩口笑著說，“縱是我不出門，祖父祖母和幾位伯父姑母，每年都會給我捎來歲錢，我全存著呢。巳巳，日后你要是有用，只管和我說，我把我的錢全給你，啊？”

　這就是過命的，互通有無，而且是傾囊相助，這樣的姐妹，可比幽州那些同父的強多了。

　兩個孩子湊在一塊兒，唧唧噥噥說些私房話，正聊得高興，聽見門上仆婦通傳，說大公子來了。

　云畔和梅芬忙站起，見向序從月門上進來，臉似乎不大好，神也有些萎頓。到了亭子前不進來，將手里一卷布帛包裹的東西給邊上使，對云畔道：“我得了些上好的石，特意給你送過來。”

　想是知道做核桃小屋吧，還記著替收集石。

　云畔向他笑了笑，“多謝大哥哥。我才調了鵝梨茶，大哥哥進來喝一盞吧。”

　向序搖了搖頭，說不了，角微微向下捺了捺，“我都聽說了……巳巳，難為你了。”

　他說完這話，便快步離開了。前幾日的那點悸還在腦海里，他本以為可以珍重捧在心上一輩子的，沒想到一切來得很快，去得也很快。

　贈的那兩個乾坤核桃藏在袖袋里，捂得發熱，昨晚忽然得知要嫁給魏國公了，乍聽這個消息讓他一時錯愕，以為自己聽錯了。

　怎麼會發生這樣荒誕的事呢，他覺得郁塞，應該怨怪誰……他總覺得應該怨怪誰的，可是想了一圈，自己似乎并沒有立場衍生出那些緒來。他苦笑了下，檐外的太斜照過來，曬得他頭昏腦脹。

　他了額頭，到沮喪，從今往后，大約只能做的好哥哥了。

　***

　這個消息，幾乎也是一夕傳遍了幽州。

　外出采買的婆子回到后院，和一幫做使的仆婦聚在一起議論，“你們聽說了沒有，中太后做主，把咱們家小娘子配給魏國公了。”

　灶房里幫忙的人，個個熱得臉紅脖子，然而鼻梁往上迷茫得發呆，愕著兩眼說：“真的？還有這樣的事？”

　采買婆子一揮手，“外頭都傳遍了……”邊說邊囫圇一笑，“說咱們郎主要當國公爺的泰山岳丈啦。可了不得，國公爺吶，三等的爵位，親王和郡王底下就數公爵，你們說說，咱家小娘子可不是一飛沖天，離了這個家，反倒大大地出息起來。”

　“嘖嘖……”眾人都咋舌，到底是主母親生的兒，縱然爹爹倚仗不上，人家還有母族。那上京的舒國公夫人，可是活生生的又一位縣主，還有眼看著外甥落難，不幫襯一把的道理？知些底的仆婦拍著老腔：“小娘子外祖母是平遙大長公主，要論親戚輩分，咱們當家主母該管太后大娘娘舅母呢。”

　人大抵都是捧高踩低的，先前小娘子沒了娘，府里柳姨娘掌了大權，眾人都敷衍著柳姨娘，小娘子不過是個半大孩子，四六不懂。如今小娘子一躍了公爵夫人，便有人開始嘲諷：“竟不知是個什麼樣的出，長了幾顆牛膽，敢那麼糟踐侯爺嫡。”

　大家撇嘀咕，柳姨娘當年不過是個當壚賣酒的，論出不比府里的雜役高貴多。后來仗著那點狐子功夫，把郎主迷得魂兒都沒了，就算掌了家也是名不正言不順。

　“富貴險中求麼。”有人說，“早前地，門上換了小廝，弄得小娘子到了門前都進不得家門。咱們都是后院的人，可哪管得上前頭的事兒，竟也被柳娘糊弄了，真當小娘子死了呢。”

　結果這話被經過的柳氏聽了個正著，正心煩意著，便站定了腳，涼聲道：“都消停些吧，可是平日給的月例太多了，養得你們有心思說閑話？如今府里出項多進項，我正琢磨裁減些人呢，誰嫌活兒太輕省，只管告訴我，即刻就卷上包袱，滾蛋。”

　這下子終于堵住了那些人的，柳氏叉著腰又看一陣，見們都散了，方氣咻咻回到自己院里。

　雪畔也聽了消息進來商議，往圈椅里一坐，手喝茶，把茶盞弄得叮當響，一面咬牙道：“江云畔哪來這麼好的運氣，原說喪家之犬似的流落出去，總是萬般不及人了，沒想到竟和公爵府結上了親。先頭那個東昌郡公府就夠人心了，如今倒好，反找了個門第更高的，還是太后親自保。”

　柳氏也郁塞得很，團扇扇得墜子飛揚，“不過仗著出罷了，人家是縣主腸子里爬出來的，和尋常人不一樣。”

　“出出！”雪畔一嗓子喊起來，“阿娘怎麼總拿出說事！”

　柳氏被嚇了一跳，拍案道：“你吼什麼！哪一日你不靠出，找個面的郎子給我長長臉，就是你的孝道了。”

　可這話又了雪畔的痛肋，悶著頭嘟囔：“上回那事過后，咱們家背后人譏笑，將來我和雨畔還不知道怎麼樣呢！再說找個面的郎子……可著幽州和上京排算，哪里還有比魏國公更面的，難道還讓我嫁那些老王爺，嫁家嗎！如今阿娘的奴籍文書沒找見，云畔又好端端的，爹爹一時半刻沒法子扶正阿娘，我和雨畔、覓兒頂著這庶出的名頭，不知要頂到什麼時候。”

　柳氏被堵住了口，半晌恨道：“我步步算計都是為了你們，如今你倒來怪你娘？這云畔也沒什麼可得意的，原本這門親事是舒國公嫡的，人家病了才撿了，嫁到公府上，就如個填房一般，只怕家主也不拿當回事。想那些公侯人家，哪一個不是三妻四妾，魏國公還能守著一個？將來遇見個利害的，也像娘一樣的了局，我瞧未必是壞事。”

　雪畔聽得眼珠子翻，“阿娘就別拿這個來寬自己的懷了，再壞人家也是正經三六聘迎進門的公爵夫人，阿娘算計了一輩子，還不是個姨娘！”

　柳氏被自己的兒氣得不輕，揚起手來就要打，“云畔沒來糟踐我，你倒來糟踐我！”

　可掌還沒來及得扇下去，就聽院子里仆婦回稟，說郎主已經到門上了。

　柳氏忙晚起畫帛，在鏡前照了照，一面瞪了雪畔一眼，讓管住自己的，一面堆起笑臉往前院去了。

　江珩進門，臉上神不佳，不用說就知道是怎麼回事。

　柳氏笑著向他納了個福，“給郎主道喜。”

　江珩瞥了一眼，“你都聽說了？”

　柳氏道是，“外頭都傳開了，說咱們家小娘子許了魏國公府。這可是揚眉吐氣的好事兒，也東昌郡公家瞧瞧，他家瞎了眼攀大資家，咱們小娘子如今配的郎子，抬起腳比他家的門楣還高，這不是天大的好事嗎！”

　江珩在椅里坐了下來，小幾上放著茶，窗外的風吹進來，茶筅在竹筒里滴溜溜地轉，愈發讓人心浮氣躁。

　他調開視線，狠狠長出了一口氣，“可不是，親事是門兒好親事，可全不與我相干。這事有人來知會過我半句嗎，我是巳巳的父親，我還活著呢！如今可好，全當我死了，兒要出嫁，我還是從別人那里聽來的消息，我在那些人眼里，已然了笑柄了。”

　柳氏臉上的神暗下來，想了想道：“娘子總得從開國侯府出門，這里可是的娘家。縱是前頭有什麼誤會，父之間能有什麼隔夜仇，郎主好歹要接娘子回來。咱們大肆辦一回，風風送娘子出門，一則外人瞧瞧家中和睦，好讓謠言不攻自破，二則也沖沖喜，自上年君走后，家里一向愁云慘霧，這回借著喜事，也送走這霉運啊。”

　江珩著腦門說：“我知道你的意思，云畔給了魏國公府，將來雪畔和雨畔的婚事也有了幫襯。可如今那孩子烏眼似的對我，加上向君劼夫婦煽風點火，哪里肯跟我回來。”

　“萬事總要講禮數，小娘子是郎主嫡親的兒，是君上掉下來的，自己的，還能到別人上去不！”柳氏說罷頓下來，抹著淚道，“我曉得，小娘子并不怪罪郎主，心里怨恨的是我。只怪我糊涂，誤聽了使的話，倘或再周全些，打發人上外頭轉轉，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了。”

　江珩看了一眼，哭哭啼啼，讓他煩悶得很。有時候也不免心生怨怪，當初縣主在時，哪里來那麼多的煩心事，他高枕無憂便有了風花雪月的閑暇，在上使盡了男人的溫。

　后來縣主一走，換當家，不得不承認，高門貴和瓦市的賣酒之間，確實存在云泥之別。這個家讓當的，表面尚能維持，暗里口碑盡毀。就拿上回賑災捐獻的銀兩來說吧，要不是鼓，自己不會只帶五十兩，了曹木青戲弄也拿不出現錢來填還，得了個吝嗇不仁的名聲。

　果真妻賢夫禍，才一年景，就逐漸應驗了。唉，也是沒辦法，好歹給他生了三個兒，眼界雖窄了些，沒有功勞卻有苦勞。

　柳氏也不傻，見他木著臉不說話，心里有些生怯，便道：“要不，我上舒國公府去一趟，給小娘子賠罪，請回來？”

　江珩抬了抬眼皮，“你去？”

　柳氏頷首道：“我平日和小娘子還算親厚，就是為了那一樁，也罪不至死。”說罷委屈地嘆了口氣，“郎主知道做庶母的難，平日就算掏心挖肺，只要有一錯，就能人記恨一輩子。可我再三思量，為了郎主，也為了小娘子日后的名聲，我還是著頭皮去一趟的好。舒國公夫人好歹是名門之后，總不會下郎主的面子，再說我是誠心上門和小娘子認錯的，公爵夫人也不好把我打將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