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湖水漫過鼻息,沈嫿渾發僵,不控地往下墜,求生的本能讓不停地掙扎,可越掙扎越是沉得快。
睜不開眼,手腳也逐漸無力,意識在一點點流失,暗無天日的冰寒迫著不過氣,或許便要葬在這冰冷的湖底。
恍惚間,好似聽見有無數悉的聲音在耳邊喊的名字。
呦呦、呦呦——
是娘親。娘親懷上時,大夫曾告誡過,的狀況不佳若將這胎生下,恐會折損壽元。四個月時取掉再調養些時日,便可恢復如初,可娘親卻不顧反對堅持把生了下來。
娘親給梳辮子,給新,娘親抱著給講故事,娘親說既是到了的腹中,便是上天賜下給他們夫妻最珍貴的寶貝,拿什麼都不會換。
而後是爹爹。爹爹是個說之乎者也大道理的文人,會寫世上最優的詩句,也會最不厭其煩地教識字教明理,教子並不一定就比男兒差。
在外人眼裡不知變通,迂腐又沉悶的爹爹,會親手給畫院子的圖紙,給扎鞦韆,會讓騎在脖子上逛街。別人都艷羨的婚事,唯有爹爹會鄭重地與說,莫要人云亦云,姻緣是子一生中很重要的事,我只希我的呦呦能幸福。
接著是哥哥。哥哥最是不著調,天溜貓逗狗不爹娘省心,卻也是最放縱的人。
想吃什麼想玩什麼,不管的要求有多離譜,哥哥總能像變戲法一般變出來。帶著爬樹抓鳥下水魚,還會陪看小鹿出生。若沒有哥哥,的年定是枯燥乏悶又無趣的,也絕不會有如今的沈呦呦。
最後是個冷冰冰的聲音,像是呢喃又像是命令般地一字一頓喊。
呦、呦,呦呦。
是誰在喊。
沈嫿驀地睜開了眼,四周是冰冷幽深的湖水,像是有無數鋒利的冷刺往骨上刺,鋪天蓋地的湖水淹沒著的眼皮的鼻腔,又像是張巨大的網,將的呼吸一點點榨乾。
但還不能死,還有好多好多在乎的人,若死了,趙溫窈便要霸佔的鹿鳴小院,搶走所有的一切,更有可能傷害的家人,絕對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好在父親為修了浴池,夏日鳧水冬日泡湯,是正經會游的。
咬著牙,拔去過重的髮飾與腰間的玉玨,又艱難地扯開厚重的外袍,只穿單,不顧發僵發紫的子往湖面上游。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看到了亮,也模糊地瞧見了岸邊有個淡藍的影,心中一喜,探出頭邊呼救邊往岸邊靠。
等眼睛緩和過來,才看清岸上的並不是凌維舟,只是個小太監,雖然有些失落,但以如今的狼狽樣,也確實不能被其他外男瞧見,太監反倒是好事。
沈嫿艱難地游到了岸邊,的聲音被湖水嗆得又虛又啞,喊了好幾聲,那太監才聽見。
眼看他朝走來,欣喜地出手去,可剛要看清他的樣貌,就被那太監一手抓著手臂,一手摁著腦袋死死地往水中去。
一下不防,猛地又嗆進好幾口帶著冰碴子的湖水,險些被活活凍死,拚命地揮舞雙臂撲騰著想挪開,卻怎麼也掙不開。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這便是的命了嗎?
夢中也是死於這樣的冬日,家破人亡后,瘋瘋癲癲了半年,連月的大雪終於停了,聽見外頭傳來了久違的熱鬧聲。
赤著腳一步步地走出了昏暗的屋子,聽見下人們說,新帝冊封了新后,皇後娘娘仁德善良,還記著這個表姐,要接出去治傷。
但見到的那一瞬間,有人捂住了的,將往盛滿冰水的水缸里摁。
在臨時之前,聽見那人說,怪就怪你太惡毒,得罪了皇后。
同樣是冰冷的水,可這世並沒有害過人,也沒有想礙著誰的路,只想好好的活著,到底是誰不肯放過。
就在沈嫿的意識再次模糊之時,聽見由遠及近的沉沉腳步聲,以及一聲模糊的呵斥,下一瞬摁在頭頂的那隻手地垂了下來。
一斷了脖子的重重地砸進了湖中,水瞬間蔓延開,的腦子被凍得一片空白,連過肩膀的恐懼都來不及生出,就有另外一雙結實的手臂,將從湖水中撈了上去。
的眼皮格外的沉,甚至來不及看清他的模樣,就徹底地昏了過去。
在昏迷之前,只記得,聞到了一悉的冷凝香。
那是種讓信任又安心的味道。
與凌越一道趕來的還有方玉恆,他只來得及看到小姑娘渾昏迷不醒,還要上前近看,就聽到聲冰冷的呵斥:「轉過去。」
方玉恆還從未聽見過好友這般冰冷兇厲的聲音,下意識便轉了過去,很快他就抱著尚在滴水的小姑娘,大步過他朝外走去。
而他上的那件銀灰的大氅,此刻正披在小姑娘的上,將包得嚴嚴實實,半點不。
「凌越,你這是要去哪?」
「送回府。」
「你瘋了,你現在這麼抱著出去,的名節還要不要,只怕到時醒了還得再跳一回湖。」
方玉恆也只是隨口勸勸,沒想到向來下定主意便誰也勸不的凌越,竟緩慢地停了下來,還寒著臉看向他。
他愣了下,立即反應過來,這是在問他那該怎麼辦。
「我真是服了你了,行行行,我來想辦法,你先將找個乾淨的地方放下,年歲尚小又是個姑娘家,如此寒氣,若不趕將氣去掉,只怕將來會落下病……」
他的話還未說完,凌越便抱著人朝最近的一小院走去,走前只冷冰冰地丟下一句:「剩下的事,你來解決。」
「知道了知道了,攤上你這樣的朋友,真是我三生修來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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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嫿是被生生凍醒的,渾都冷得厲害,彷彿手腳都不屬於了,的眼皮尤為的沉,怎麼也睜不開,頭更是撕裂般的疼。
這會是活著還是死了……
如此渾渾噩噩了許久,直到有塊滾燙的布巾魯地在額頭了幾下,那力道有些重又毫無章法,本就凍得發僵,這般冷熱之下沒忍住輕輕地嘶了聲。
疼的。難道還沒有死?
而那的作也跟著一頓,過了許久耳畔響起聲不耐的冷嗤:「真是氣。」
沈嫿真是委屈極了,從小到大都被捧在掌心,即便是再混不吝的兄長都捨不得弄疼一下。
別說是洗漱用的水了,就連潤口的湯茶都是不燙不冷的溫度,何時過這等冰天酷寒,方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居然還有人說氣。
鮮會掉眼淚,在看來哭並不能解決問題,可這會真真是委屈又可憐,即便雙眼閉著,淚水還是抑不住地從眼角溢出。
且越哭越覺得傷心,連帶險些死了的后怕也滿上了心頭,眼淚猶如融化的雪水,不控地往外淌。
哭了不知多久,聽見一聲沉沉的輕嘆,而後是布巾緩慢地落在眼角的作。
依舊是毫無章法時重時輕的作,但多了幾分的耐心,好似在拭件難得的珍寶,這讓的眼淚也漸漸地收了。
待過臉后,裹在上厚重的『棉被』突得被扯開,一隻略帶薄繭的寬大手掌徑直探向了襟的系帶。
沈嫿上尤為敏,更何況這樣私之,在那人的手剛越過的前,及到下的細繩,便下意識地將他的手給死死抱住。
絕不,絕不能讓人得逞。
那人明顯也是一愣,頓了下才出兩個字來:「松、開。」
可他越是說,越是不肯松,蒼白的小臉上五擰一團,似也在使勁,僵直的雙手更是毫不松,大有與他同歸於盡的決心。
直到那人忍無可忍,咬著牙一字一頓道:「再不鬆開,你的手還想不想要。」
那冷的聲音,瞬間讓頭皮發麻,渾一激靈,竟猛地睜開了眼。
沈嫿被水浸過微微發紅的眼眸,愣愣地看著俯下站在側的高大男子,兩人靠得尤為近,他一手撐在側,一手正被抱著。
他的外袍褪去,只穿了玄的錦,平日一不茍的襟與束髮,此刻看著有些許凌與狼狽。
能看見他繃的額角有暴起的青筋,那淺的瞳眸正一眨不眨地盯著,烏黑的鬢髮長長垂下,幾乎著的臉頰,這樣的姿勢顯得尤為的旖旎。
昏迷之前的記憶頓時湧腦海,有那麼一雙結實有力的臂膀,將從冰冷的湖水中穩穩地撈出。
是凌越,真的是他。
是他又一次救了。
可,可就算是他救了,那也不能乘人之危啊……
沈嫿本就發矇的腦袋,愈發無法思考,手指更是不控地收,發白的輕微了,在水中凍僵了的小臉青紫中著些許無措。
眼見越想越離譜,凌越臉上的神也綳不住了,他忍著卸掉雙手的衝,著嗓子低聲道:「松不松。」
急得又想哭了,嗆過後沙啞的聲音帶著幾聲哭腔,說出最堅定的話:「不,不松……」
這不合規矩也不合禮法啊。
他是凌維舟的叔父,還要喚他聲舅父呢,他們怎麼能做這種事——
「你腦子裡到底裝了些什麼東西。」
沈嫿隔著婆娑的淚眼驀地一愣,就這麼鬆懈的一息,被凌越找到了空隙,手腕頂開的手指,再無阻礙的長驅直。
就見那雪青的裡正著軀,幾條皺的系帶松垮地垂落著,領口大敞出了里鵝黃心的一角,襯著那浸過水的脖頸與鎖骨白得幾近明。
還想做最後的掙扎,可被他的雙臂抵著彈不得,正要絕地閉上眼,就見他修長的手指已經飛快地將扯開的襟給草草繫上了。
沈嫿:……
的腦海里突然浮現出些許片段,是在水中,為了減輕上的負擔往上游,拚命地撕扯上的。
襟好似就是那會被胡扯開的,所以服是自己扯開的,凌越只是為繫上。
那被凍僵的腦袋,緩慢地抬起,恰好與沉著眼的凌越對視上,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自己,紅腫著眼狼狽又不堪。
周圍萬籟無聲,恍惚后,驀地重重垂下了腦袋,只出青中紅的耳朵尖。
這也太太太丟人了,居然以為堂堂肅王,會對一個剛落過水憔悴窘迫的小姑娘下手,實在是太自以為是了,現在只想把腦袋扎回水裡悶死自己,再也不出來才好。
好在,凌越許是懶得與個剛了驚的小丫頭片子計較,連聲嘲笑都沒發出,頓了下道:「手,舉起。」
雖然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沈嫿還是老老實實地將手艱難地舉起,而後就覺到他滾燙有力的手掌住了的手臂。
他的作有些重,毫不客氣地一下下著的皮,但也算不上魯,可很神奇的是,被他這般過後,原本發僵的手臂竟然像活過來了一般。
沈嫿才後知後覺,在水中待得太久,很容易會痙攣或是傷著骨頭,他是在幫活經絡。
的邊點著個火盆,炭火也不知是從何翻找出來的,看上去有些,燒著不僅有難聞的氣味,還有些嗆人。
可沈嫿卻覺得很暖很安心,在被那個太監摁下水底時,以為自己這回是死定了,沒想到還能活著,如此便足以謝上蒼了。
不,該激的一直都不是上蒼,而是眼前這個人捉不,如兵刃般尖銳的男人。
他俊無壽,是上天雕刻的最無瑕作品,他英勇無畏,是戰場上不敗的傳奇。即便世人都怕他畏他,都知道,他是個再好不過的人。
「多謝王爺。」
凌越已經鬆開了的手,毫無預兆地去了的鞋子,比小還要寬大的手掌一把抓在的腳踝上,那力道像是眨眼就能將的腳給折斷。
沒有防備,下意識地輕呼了聲,惹來聲淡淡的輕笑。
他的手掌常年握兵刃,自是有薄薄的細繭,在潔的腳背,有難以言說的意與戰慄。
但他是為了給舒緩筋骨,若還要哼哼唧唧,在意這點所謂的男大防,實在是太過白眼狼了些。
沈嫿趕捂住,不敢再發出半點聲音,卻聽他慢悠悠地道:「除了這個,還會說別的嗎?」
這才想起,兩人不過見了四五回,幾乎每次都是他在幫,而說得最多的就是多謝,除了口頭上的謝,甚至不知道該拿什麼去報這一次又一次的恩。
的目閃了閃,像是下定了決心般地道:「我只這一條命,願為王爺赴湯蹈火。」
凌越作一頓,他領兵十餘年,見過不要為他賣命的將士,不是手異於常人,便是懷十八般武藝,還是頭次聽見個小姑娘說要為他去死的。
且還是個連床都下不了,何時丟了命都不知的小姑娘。
凌越看著渾還未乾,一張沒掌大的小臉凍得又青又紅,眼神卻異常的決絕,違和的令人發笑,可瞧著又讓人心底發。
十年沙場他見過無數的死人,也從山海中穿行,可才幾歲,手指細的連匕首都提不起,平日磕著著都能紅眼眶,哪能懂什麼生死。
方才他趕到湖邊,瞧見的服在湖水中漂浮,那一刻竟有些難言的冰寒刺骨。
想到那場景,他的目一凝,著小肚的手指微微收,那力道疼得沈嫿下意識一,就要將給收回來,卻被他手掌死死著彈不得。
「我要你的命作何。」
沈嫿看向他那雙著危險的眼睛,以及俯靠近的軀,張地吞了吞口水。
迷茫地了自己空的腰間,簡直是哭無淚,方才在水裡時將荷包一併給扯掉了。
這回連荷包都沒法給了。
可不要命總不能是要以相許吧?
雖然不想嫁給凌維舟了,但暫時也沒嫁給其他人的打算,更何況這還是名義上的長輩,眼見他越越近,正要撇開眼時,他在距鼻尖一指的距離停下,抿的翹了翹。
「你先前喊我什麼。」
沈嫿訥訥地看著他淺的眼瞳,一不敢:「王爺。」
「還有呢。」
還有什麼?
遲疑了下,驀地想起了某個片段,試探地道:「舅父?」
伏在/上的人,手了下發涼的額頭,很快又坐直了子,淡淡地道:「乖。」
可他們本就不是什麼親戚關係,不過是上回隨意攀扯的,這便夠了?
也不知是不是看錯了,竟約瞧見凌越的眼底閃過一很淺的笑意,就像是逗弄了只乖順的——小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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