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比上城冷,風景荒蕪。
龍霄霆抵達邊疆駐扎之地,立即有數不清的公事等他理。
霜蘭兒閑不住,所幸在軍中為將士們看起病來。的醫很好,幾日下來竟在軍中小有名氣。人都稱瑞王爺新夫人為“妙手神醫”,軍中有些因刀傷常年風疼痛的,還有腸胃不適的,吃了開的藥后,都有明顯好轉。如此一來,大有比龍霄霆更忙的趨勢,營帳中人來人往。
這晚,霜蘭兒看完最后一個病人起,活了下筋骨,又坐回榻邊。困意來襲,本想閉眸小憩一會兒,哪知一下子竟睡了過去。
帳外空曠的荒野上,暮如幕布低垂,四面一片茫茫。
龍霄霆理完公事本想找霜蘭兒一同用晚膳,哪知的營帳竟漆黑一片。“呲”一聲,他手中火褶驟然亮了,昏黃的一點進營帳中。他瞧見伏在榻邊,睡得正香。
他走近幾步,似輕輕一。
他一僵,竟再不敢,屏息靜氣一樣小心翼翼,站了很久,以至于他舉著火褶子的手臂都漸漸發麻。
夢中的角微微抿,菱在昏黃火焰的照耀下泛著水潤的澤。營帳的簾子尚是開著,風吹進來,吹起頰的碎發,更有一番朦朧。
霜蘭兒睡得不沉,像是覺到什麼,陡然一個激靈,睜開惺忪睡眼,徹底醒了過來。去,竟有長長的人影投在帳壁上。連忙轉頭,借著微弱的火,看清后之人竟是龍霄霆。雙頰微微暈紅。
龍霄霆溫聲道:“聽副將說你忙得連午膳都顧不上吃,我來喊你用晚膳。看你睡得香,不忍醒你。”
霜蘭兒瞥一眼旁沙,旋即一驚,都快子時了。他該不會一直在這等吧。忙從案幾上取來一張紙,飛快寫道:“你來了很久了?為何不早點醒我?”
龍霄霆俊上略過一尷尬,“沒有,剛來而已。”
霜蘭兒眸微睜,一臉懷疑,他子時才來去用晚膳?怎可能?
龍霄霆岔開話題,聲道:“本來帶你出來散心,你卻將自己弄得這般辛苦。”
霜蘭兒拿起擱在一邊的筆,蘸了點墨,草草在紙上寫道:“不會,我覺得很滿足。”
他了一眼,眸中有探尋之意。
霜蘭兒飛快寫道:“從前我在仁心醫館當醫學徒,雖然每日很辛苦,可有種滿足。人累了只需睡一覺,第二日就恢復力氣了。”
龍霄霆沉默片刻,“我以為子都希有著安逸的生活。”
霜蘭兒低首笑了笑,換了張宣紙又寫道,“茶淡飯,晝夜辛苦,可夫妻相扶也是一種安逸。錦玉食反倒是空虛寂寞。我自小家境貧寒,爹爹臥病在床,娘親給人洗,我在醫館當學徒。雖收微薄,我卻覺得生活有期盼,比如過年時,我們攢錢買上一只燉著吃,當香味飄散整間屋子,你會覺得這是全世界最味的一頓飯。我念生活,期待明年會更好。可不知王爺,日日面對山珍海味,可還有食?同樣,你以為的安逸生活,對我來說,其實并不快樂。”
這麼長一段話,寫完時,不覺得手酸。其實這種通方式很好,平日龍霄霆沉默寡言,有話無法他,如今啞了,以紙傳遞的想法,他似乎更有耐心去看。
龍霄霆著眼前宣紙,墨跡慢慢干涸,陷沉默。月亮如清水一般,緩緩進來。邊塞的風在屋中來回穿梭著。他終于開口,“你想要什麼,我盡力補償你。”
霜蘭兒一愣,旋即攤開另一張宣紙,蘸飽一筆濃墨,落筆道,“王爺喜歡看‘醉雙亭’,應該能懂我的意思。若王爺真想補償,我只想……”
一個字一個字寫著,他一個字一個字看著。
的筆突然停頓了下,了。
他直的眉峰亦隨之輕輕糾結。
再次落筆,“離開”的“離”字剛剛起了個頭。
他似知道要寫什麼,手掌突然覆下來,握住的小手。
握住的筆尖一,一滴濃黑的烏墨落在雪白紙上,像是將那未寫完的“離”字化作一朵麗的梅花。抬眸著他,微微蹙眉。
他輕輕搖頭,卻強勢地說道:“你想的,絕不可能。我會好好待你。”
愣住。
夜靜到極點,連遠值哨的腳步聲都能聽見。
龍霄霆呼吸漸漸紊,突然道:“我去傳膳。我明日空閑,帶你去瞧楓葉。”說罷,他匆匆離去。
看楓葉?
霜蘭兒啞然,越來越看不懂他了。
次日早上,天沉沉的,滿天鉛云在頭頂。
龍脊山上風大,吹散霜蘭兒長發,都遮在眼前。
龍霄霆停住腳步,自路邊摘了些長草編環。
霜蘭兒不解地著他。哪知龍霄霆將草環戴在頭上,住被風吹散的長發。
龍霄霆拍了拍手上草屑,轉注目著赫赫河山,“你看,祥龍國萬里河山,皆在眼前。”
霜蘭兒順著他的方向去,先前營寨早了一個個模糊的小黑點。荒原無盡,黃沙飛揚,更遠之,山巒起伏,高墻綿延。
龍霄霆突然譏諷一笑,“他怎配得到江山。”
霜蘭兒微微一愣,知曉他口中的“他”指的是當今太子,他的親兄弟龍震。他從未在面前提過朝政。瞧他語氣,似乎對太子有極大的怨恨,遠超出皇位爭斗。也不知為何?
龍霄霆自覺失言,甩頭笑了笑,拉起霜蘭兒繼續朝山上去。
滿山紅葉,層層楓林,像是燃燒起來一般,得炫目。
龍霄霆心很好,愈走愈快。霜蘭兒漸漸跟不上他的腳步。突然,被碎石突出的棱角撞了一下,腳一崴,劇痛傳來。
龍霄霆察覺到踉蹌了一步,連忙轉問道,“怎麼了?”
霜蘭兒折下路邊一枝紅葉,在地上寫道:“腳崴了。”樹枝掃過黃土時,地上的灰塵嗆起來,輕輕咳了一聲。
龍霄霆溫和道:“景都在頂峰呢,我背你吧。”
霜蘭兒眸圓睜,連忙搖頭。堂堂王爺背,怎能如此?在地上寫道:“你是王爺,我不起。”
龍霄霆笑了起來,“好,我是王爺,你不起。”他猛地將霜蘭兒抱起來。
霜蘭兒更驚。
龍霄霆聲音促狹,“夫君抱你,總行了吧。”
霜蘭兒臉紅得與兩旁楓葉一般,似要燒起來,他的眼神灼熱,避無可避,只得伏在他肩上,不敢看他。
他抱著拾級而上。側是層層楓林,像一串串正在燃燒的竹,紅瓣黃蕊輝,彩饒。
他一步一步上著臺階。窩在他懷里,毫不到山路的崎嶇不平。
走著走著,龍霄霆突然開口,“蘭兒,我聽說玉環山中有位神醫,我想帶你去看看,也許你的嗓子還能治好。”
霜蘭兒靜靜聽他說著,細膩的臉側蹭在他上好的錦緞之上,只覺那料子細膩,一如他此刻的話語般溫馨。將頭更深地埋下去,心“砰砰”直跳。
龍霄霆突然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道:“治不好,我也會照顧你一輩子。”
霜蘭兒有些懵,好似一面鏡湖中投碎石,水波微微漾起來,再不能平靜。腦中“嗡嗡”直響,反復想著他說的話。
龍霄霆又走了幾步,突然低首,適逢霜蘭兒抬頭,他微冷的猝不及防地上的。
二個人同時怔了怔。
霜蘭兒臉一僵,飛快地低下頭去。
龍霄霆亦是不自然地咳嗽一聲,岔開話題:“蘭兒,從前我忽略了你的。你父親的案子本就有些疑點,不是我經手,我也沒太在意。我盡力幫你再查一查。”他走著走著,突然停下腳步,因他到自己肩頭竟是漉漉的一片。
山頂就快到了,他將放下,坐在路旁大石上。
霜蘭兒別過臉去。
“你哭了?”龍霄霆好看的眉蹙起。
霜蘭兒早就悄悄干了眼淚,只余眼眶紅紅腫腫的。仰起臉來看著他,搖了搖頭。其實,方才他說那些話時,的心中震撼。原本就揣測,父親的事是勢力強大的秋家一手縱,他并不知。如今聽他親口說出來,竟覺心中輕松許多。只要不是他,心中就會好些。
龍霄霆著通紅的眼,取笑道:“明明就是哭了,你看我的裳都了。”
霜蘭兒咬,忽然,零零星星的雨點落下。撿了樹枝,在地上寫道:“沒哭,是下雨了。”
他好笑的倔強與逞強,手輕輕了的臉頰,“好,好,是下雨了。”
笑得純真、純凈。
他突然擁了,抱著的腰往大樹下躲雨。寒風襲來,楓濤陣陣,冷意侵骨,他拉著依偎向懷中。濃樹葉前,雨水若珠簾般落下,將他們兩人隔絕在樹底窄小的空間之中。
溫馨的覺,漸漸彌漫。
短暫的巡疆,很快結束。回到瑞王府,想不到府中迎來一位貴客。
端貴妃大駕瑞王府,說是皇帝突然決定今年壽誕要在瑞王府擺席,為了給皇帝籌劃筳宴,端貴妃自然要在王府小住。
得知這個消息,霜蘭兒心中“咯噔”一下,明白皇帝壽誕筳席只是個由頭,秋端茗是沖著自己來的,秋可在王府失勢,秋端茗不可能不幫自己的侄。接下來的日子,端貴妃終日忙于籌辦壽誕,沒有找麻煩。表面越平靜,心中越沒底,總覺得要出事。
龍霄霆一如既往,每日總會來陪一兩個時辰。忙時他帶著公文在醉園翻閱,閑時則與下棋品茶。
天一日日冷下來,轉瞬初冬已至。皇帝壽誕就在后日。
瑞王府中裝飾奢華,樹上綁絹花,雖是初冬,景猶勝春夏,宛若人間仙境。夜時華燈眩目,映得四下里明如白晝。
這夜明月如鉤,清輝如水。
霜蘭兒安靜地坐在桌邊,手中著一件東西。
屋子里供著龍霄霆送來的蘭花,葉如鋒利的寶劍,花朵則是濃綠素白的,像是玉溫潤,靜靜吐著清雅芳香。他說這花做——春劍葉蝶。
忽然一雙臂膀在后將擁住,一頓,龍霄霆來了,同時手中也完最后一線。
龍霄霆輕輕問:“這麼晚,你在做什麼?”
霜蘭兒轉,晃了晃手中東西,沖他一笑。
龍霄霆雙眸一亮,驚嘆道:“皮影人?蘭兒還會做這種東西,真我驚訝。”
霜蘭兒取過宣紙,寫道:“皇帝壽誕上有請皮影戲班,我跟他們的師傅學了點。”
龍霄霆手點了點霜蘭兒額頭,“你學這些做什麼?怎麼弄的?這麼真。”一邊說著,他一邊擺弄手中皮影人。心中暗贊心靈手巧,子發飾和飾上繪著花、草、云、圖案,男子則是周刻滿龍紋,栩栩如生。他笑問,“這是你和我?”
霜蘭兒想一想,沒承認,也沒否認。一時心來做這東西,真沒想那麼多。
龍霄霆似來了興致,用筆畫了一把油紙傘,再用剪子將油紙傘剪下來,握在皮影男子手中。接著他擺弄手中皮影子,讓皮影子站在桌邊,擺弄狼狽的樣子,“這位公子,不知方便同船?小子有急事趕往越州,再耽誤不得了。公子……”
皮影男子翩然轉,撐著傘點了點頭。
他又學著的聲音,“哦,謝謝你。”
最后,皮影子來到皮影男子后,皮影男子將油紙傘給皮影子。
他的聲音本就低沉,學子清冷的聲音并不別扭,倒是別有味道。堂堂瑞王竟喜歡小孩子的玩意兒,霜蘭兒笑起來。這是他們雨中相遇的景。細雨紛飛,白翩翩,他似煙雨朦朧中最亮一筆。這一幕像深深刻在心中,無法忘記。
窗外,月靜靜篩,盡數落在霜蘭兒臉側。
龍霄霆凝著,突然道:“蘭兒,你的嗓子變啞,是人為。你的補湯藥中有一味草藥名喚龍蛇草。你平日刺繡的針上熏了雀靈。”
霜蘭兒激靈靈一冷,素手在紙上潦草寫著,“龍蛇草加雀靈,雙管齊下,腐蝕神經……”
他握住抖的手,冷冷注視著紙上因震驚而扭曲的字跡,沉默片刻后,道:“我已知曉誰在背后指使。放心,我定還你公道。”
晶瑩的淚珠出眼角,霜蘭兒趕偏頭,仍落下一滴在他手背上。
著自己手背上的晶瑩,里面映著燭火的影子,他的聲音低不可聞,“我的妻,只有你。”
霜蘭兒聽清了,也聽懂了,可過于震驚,只疑地著他。不敢相信,他已知曉秋可真面目?
龍霄霆不答,繼續道:“我想趁父皇壽誕,上表此事。”
霜蘭兒愣住,事來得突然,心中一陣狐疑,沒有半點喜悅的覺,反倒惴惴不安。而這樣的擔憂,終于在次日下午有了分曉。
來人是丹青,外罩一件黑斗篷,打扮詭異,冷聲道:“貴妃娘娘請蘭夫人到府外走一趟。別想推,跟你爹娘有關。”
霜蘭兒神一冷,并不敢跟丹青走。
丹青半是譏諷道:“你怕什麼?明日是皇上壽誕,誰也不敢在這時候惹事。”
霜蘭兒思忖片刻,爹娘都在端貴妃手中,無論如何得去。批了件外裳,跟隨在丹青后,坐了一段路馬車,丹青將霜蘭兒領進一間偏僻的民宅。
推開屋門時,耀,清晰照出數不清的細小灰塵張牙舞爪地飛舞。屋中像是黑暗的無底深淵,讓人不寒而栗。
丹青將霜蘭兒推進去,咯咯一笑:“貴妃娘娘等著你呢。”
霜蘭兒著頭皮走進去,只見秋端茗高坐椅上,神冷若冰霜。
秋端茗端起一只白瓷茶碗,輕輕飲啜一口棗茶,開口道:“你有本事的,到底是何玉蓮生的兒,知道使手段。”手一揚,將一只黃花梨錦盒丟在霜蘭兒面前。
霜蘭兒狐疑地著錦盒,不敢去接。
秋端茗也不抬眼,淡淡道:“打開看看。”
不知緣何,心中像有著不祥預,霜蘭兒撿起錦盒的手不自抖起來。打開盒蓋,只一瞥,驚住,手中錦盒劇烈抖起來。錦盒中赫然躺著一枚斷指,指上套著一枚翡翠戒指,老舊褪的赤金,翠玉中可見一道歲月裂痕。這是娘親的戒指,斷指亦是娘親的……干涸不久,顯然是今日所為,秋端茗怕不肯屈服,竟下如此毒手。
秋端茗繼續飲茶,抬頭沖霜蘭兒冷冷一笑。角殘留著一抹棗茶紅,此刻看來像是吸噬過鮮般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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