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
“齊祖母。”
先后響起的兩道稱呼讓齊老夫人晃過神來,這一回神,心里不由暗啐自己一聲,真是想要孫媳婦想糊涂了,竟把因因和豫白牽扯到了一起,不過……回想先前兩人進來時的模樣,齊老夫人心里還是忍不住有些意。
朝燈火下的兩人看去。
他們剛進來,晏歡正領著丫鬟拿著絞的熱帕子請他們手。
上回離得遠沒覺得,如今眼瞧他們并肩站在一起,齊老夫人不為自己先前的失神找起借口,這實在不能怪,要怪便只能怪這兩個孩子長得太養眼了。
家豫兒的相貌自是不必說。
齊家是一脈相承的好相貌,當年肯嫁到齊家看中的可不是齊連的才學,而這孫兒的相貌比起他祖父只高不低,要不然就他這狗脾氣,哪還有冰人爭著給他相看?
估計早幾年,家門檻就沒人肯踩了。
不過讓這般失神的也不全是因為兩人的好相貌,而是兩人站在一起時般配的氣氛。般配可不僅僅是兩人長得好看就可以的,能讓人看過去就覺得般配,看得不僅是相貌,還有兩個人上出來的氣度和氣場。
于是——
齊老夫人便發覺自家孫兒今日上的氣場竟十分和,完全不似從前家里來客時的冷。心中剛有疑問,那頭齊豫白便完手過來了,許是瞧見了面上的怔忡,他低聲問,“祖母怎麼了?”
蘭因也正好完,聽到這話,也跟著走了過來,就站在齊豫白的邊問齊老夫人,“您怎麼了?”
被兩個小輩這般擔憂看著,齊老夫人哪里好說自己先前想的那些事?如果豫兒沒心上人,那一定極力給兩人牽橋搭線,可豫兒有心上人,的那些心思無論是對他還是對因因亦或是對豫兒那位還素未謀面的心上人都不是一件公平的事。
把思緒都在心底,未與兩人說起此事,也沒再去想家孫兒今日上出來的溫和,只笑著招呼兩人,“等你們許久了,來。”朝兩人手,“陪祖母用晚膳去。”
齊豫白如往常一般走過去扶住的左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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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因看著那雙和的眼睛,原本躑躅猶豫的步子在稍一停頓后還是朝人邁了過去,站在齊老夫人的邊,與齊豫白一樣,一人扶住一只胳膊。
“走走走,我今日讓廚房做了不好吃的。”左右都有人,齊老夫人的臉上掛著比平日還要燦爛的笑容。
平日雖然也是一副樂呵呵的樣子,沒什麼煩心事,但自己孫子是個悶葫蘆,聽話是聽話,卻沒什麼聊頭,衛媽媽和晏歡倒是能陪著說些,但到底份不同,許多話與們說起來也沒甚意思。
如今卻不一樣了。
有蘭因在旁陪著,齊老夫人今日不僅胃口大開,話簍子更是沒合上過。
齊家沒有食不言的規矩,蘭因起初還有些不習慣,但陪著說了一會,那子不自在倒也漸漸沒了,尤其聽齊老夫人說起舊時在金陵的事,也跟著彎了眉眼。
“我年輕的時候和你外祖母常去那紫霞湖泛舟采荷,紫霞湖邊上有一家甜品做得十分不錯,再往前走,還能去鳴寺里,那里不僅環境清幽,齋菜也是一絕。”齊老夫人與蘭因說完,低頭看到齊豫白放在自己碗里的那幾只已剝干凈的油燜蝦,面上掛著笑,里卻嗔怪道:“別總是給我剝,給你妹妹也剝一點。”
把蘭因當自己的孫,自然也就沒那麼多忌諱,可蘭因一聽這話,先是一愣,待明白過來,忙要拒絕,可目與對面齊豫白那雙漆黑的目對上,也不知怎得,那一句拒絕的話一時竟卡在了嚨里,未來得及出口。
于是——
便眼睜睜看著齊豫白重新剝了一只蝦放到了面前的空碗上。
拒絕的話先前未說出,此時更是不好多說了,蘭因只能與人道謝,“……多謝兄長。”
燈火下,對面那一灰道服的清貴男人即使滿手油腥也不減半點風骨,他就那樣端坐在椅子上,半低著頭垂著眼握著帕子手,聞言也只是掀起單薄的眼簾看一眼,淡淡一句。
“無事。”
旁齊老夫人完全沒把這事當一回事,跟其他重男輕的老人不同,從不覺得為男子就該福,而人就得干活,相反,覺得男子更要多做些活才好,人活在這個世上有學問有功名固然重要,但也得有生存于世的本事,要不然大廈將傾,難不要把所有生存下去的希都寄托到人上不?
/>那活著也實在太沒用了。
一邊心安理得吃著齊豫白剝的蝦,一邊還跟蘭因笑道:“你別與他客氣,你這兄長剝蝦是打小練出來的功夫了,等什麼時候他休沐,我們再讓他下廚。”
蘭因一愣,一時竟不由自主看著齊豫白問道:“兄長還會下廚?”
齊豫白尚未回答。
齊老夫人便說,“他小時候便會。”
只是提到小時候,難免又想起往昔之事,想到自己的丈夫和兒子,還有回到金陵時在娘家到的窘迫,齊老夫人臉上原本的笑意忽然有些淡了下去,眉間也盈起了縷縷悵然和哀思。
原本正高興吃著東西的老人忽然有些食不下咽。
蘭因看這副模樣,也就猜到齊豫白當初下廚是因為什麼緣故了,若有法子,他好好一個公子哥,又怎麼可能會進廚房那樣的地方?不過都是被生活所迫罷了。
齊豫白余瞧見祖母面上的哀愁,知是想起祖父和父親了,正想如往常一般寬,只是還未出口,便見對面的青子夾了一大塊魚放到了祖母的碗中,跟著響起含笑的語聲,“我早前在金陵住著的時候,也常陪著外祖母去鳴寺,那邊有一道草堂八素最是一絕,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那邊的環境,無論有多大的煩心事只消去那待上幾日便仿佛世間萬猶如過眼云煙,實在不必把那些煩惱記于心上,往前看就好。”
語氣溫。
齊豫白見祖母臉上那點哀思已然不見,便知這回已經不需要他再說什麼了。
他沒說話,只是趁著蘭因側著臉龐與祖母說話的時候,不聲地凝,暖燭火下,人面龐清艷溫,一雙眼睛在燭火的照映下更是顧盼生輝,齊豫白便這樣看著,手上佛珠在他指尖輕輕過。
蘭因的聲音很好聽。
或許是因為在金陵待了許多年的緣故,的聲音也帶有那邊獨有的吳儂語的調子,只是平日為當家主母需要端莊需要大氣,這一把糯的調子自是不好吐出。
何況子終歸是冷清的,平日也沒有可以撒的人,也就對著齊老夫人這樣容易讓親近的老人,才會生出這份鮮于人前的孩子氣。
齊豫白聽著不同往常的聲音,看著的目愈發深邃。
蘭因的眼睛很好看。
猶如杏子一般的眼睛,圓圓的形狀,其實看著有些爛漫天真,只是平日需端著份和規矩,便很會給人一種憨之。
蘭因的鼻子很拔。
恰好的弧度,高的鼻梁,在那一溫婉干凈的氣質之余還給人一種小小的矜傲,只不過這一份矜傲,很能從的上看到,大多時候都是溫和恬靜,恍如一杯溫水,不會太過冰冷也不會太過炙熱,永遠于一個恰好的度。
可齊豫白想起曾聽祖母說過的蘭因的小時候。
長興侯的嫡長,自出生起就備疼,比起略有些弱的妹妹,小時候的蘭因好似擁有永遠不會磨滅的熱,天真爛漫也熱璀璨,只是所有的爛漫和熱都消失在六歲那年。
六歲之后的蘭因小心翼翼,很多時候都于一種驚慌之中,不敢做錯一件事也不敢說錯一句話,怕自己的所作所為會讓的外祖母為難,更怕自己會再次被人丟掉,所以學會了察言觀,也學會了該在什麼場合說什麼話。
齊豫白并不可惜自己沒能瞧見時熱燦爛的那一面,他只是有些心疼,心疼被最親近的人這樣傷害,心疼原本不必承這一切。
“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竟有如此慧。”齊老夫人與蘭因一席談話后,如此慨道。
蘭因卻笑,“不算什麼慧,只是時常陪外祖母禮佛,閑來無事又抄寫佛經,比旁人多看了幾本佛經罷了,說起來——”想到齊豫白手上那串佛珠,蘭因有些好奇,“兄長也信佛嗎?”
齊豫白聽到這句,轉佛珠的手一頓。
他看著蘭因的眼睛,還未說話,旁齊老夫人便已笑著開了口,“誰知道他信不信,反正我是沒在他的房中看到一點跟佛有關的東西,除了他手上這串佛珠。”說著睇了齊豫白一眼,“也不知道他三年前發什麼瘋,忽然離開金陵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等回來的時候,手里就多了這串佛珠。”
“我那會生怕他要出家當和尚去。”齊老夫人說到這還有些心有余悸。
蘭因也十分驚訝,先前一直看著齊老夫人與說話,此時目不由自主地轉向齊豫白,這一看,卻瞧見齊豫白那雙漆黑沉寂的眸也正在看,蘭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瞧錯了,只是在這一瞬到了那雙深邃的眸里好像抑著什麼濃烈的,只是等想再細瞧一番的時候,那一抹覺便又消失了,眼前人還是那個嚴肅穆然不茍言笑的高嶺之花,即使與對視,也窺探不出一一毫。
蘭因便也只當自己是瞧錯了。
這一頓飯,賓主盡歡,蘭因直陪著齊老夫人聊到快亥時才離開,走的時候,衛媽媽和晏歡正好有事,齊老夫人便讓齊豫白送,蘭因正要拒絕,可那邊齊豫白卻已經站了起來。
他不言不語,目卻看著。
蘭因那一句拒絕的話便不好再出口,只能同齊老夫人道了告辭后跟著齊豫白往外走去,還是來時那一番距離,齊豫白走在離三步開外的安全距離。
抄手游廊很長。
齊家雖不大,卻也不小,從齊老夫人的松芝苑到門口,估算一番也有一刻鐘的距離。
可這一刻鐘的時間,和齊豫白卻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兩人一個走在前面,一個走在后面……時雨似乎是有些怕齊豫白,平日咋咋呼呼停不下話的人,這會卻一個字都沒說,乖順地跟在蘭因邊。
廊下幾步一盞燈籠,把這漆黑的夜也照出幾分通明。
蘭因閑來無事,目便落在了齊豫白的手上,與早些在聽雨閣設想的一樣,這的確是一雙修長分明蒼勁有力的手,想,日后能被這雙手握住的那個子一定會過得很安心。
不由又想起夜里吃飯時,齊豫白為剝的那只蝦。
和蕭業幾載夫妻,蕭業別說為剝蝦了,就連夾菜都從來沒給夾過一次。
由衷地——
蘭因忽然有些羨慕起日后能夠嫁給齊豫白的那位子,一定會過得很幸福,有這樣好的祖母,還有這樣讓人安心的丈夫,蘭因走在夜中,的眼中有著艷羨,但也只是一點點羨慕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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