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從博陵回來之后,書院的友伴們天圍著問。
京師到底是什麼樣的,是不是跟傳聞一般,玉砌雕闌朱甍碧瓦?
東西二市是不是比夙縣還大?那兒的娘子們是不是各個騎馬?
懸本來就了許多課,正想要努力補上,卻被大家纏得更加頭大,書本讀不進去。
不過讀不進去書,不能全怪同窗們。
自個兒春心漾,日日夜夜念著仙姐姐念到拿不起筆。
即便拿了筆也是涂涂畫畫,畫仙姐姐殘存在腦子里的模糊樣子,回味著兩人那僅有一次的集點滴。
懸恨自己畫藝不,怎麼畫都和仙姐姐不太像,總覺得差些兒髓。
大半個月下來,懸書沒怎麼讀,畫技倒是突飛猛進。
宋橋本以為兒回家之后會大談特談在博陵的見聞,沒想到本不是那麼回事。
別說自個兒主聊了,也不知道去一趟博陵沾回來什麼病,問十句頂多回答半句,那半句都還是飄著回的。
用膳之時也老走神,箸拿反了都不知道,就這樣反著吃了一整碗飯……
宋橋去找郎君長廷說這事兒:“你沒覺得咱們阿念去趟博陵,整個人魂兒都像被吸走了?天六神無主的模樣,以前哪見過這般散漫?”
長廷看了眼正在小院中賞花的懸:“這不正常的嗎?以前不就這樣?”
“阿念到底是不是你親兒?”宋橋指著,“以前真這樣?你好好想想!”
長廷當真認真想了一番,道:“的確不這樣。”
宋橋緩了口氣,正要跟他詳細展開論述,長廷又道:
“以前老是自己躲起來琢磨些歪門邪道,什麼麻椒彈什麼向月升。從博陵回來之后喜歡出來走了,看看,這都到院子里賞花了。若是以前,我不揪著出來,能在屋里窩兩三天。”
宋橋:“……按你的意思,這模樣還進步了是吧?”
長廷見夫人臉難看,隨時都有可能朝他發難,也不敢再多說話,很是時候地閉了。
長廷濃眉大眼形修長,刀削似的臉似乎從沒笑過,印堂發黑,天生帶著一煞氣。若是與他不相識的人,第一次見到他定會覺得此人暴戾兇狠,惹為妙。
殊不知長廷長這樣,脾氣卻得很,尤其對自己夫人最。
被宋橋這麼一嫌棄,半個字都不敢多說,宋橋揮了揮手打發他走:
“行了行了,你自己回房去好好反省反省,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再來找我說話。”
長廷乖乖去反省了,宋橋就知道跟他聊這些事兒就是浪費時間。
偏偏幾個兒都不在家,阿念的事又不想和家仆們說,宋橋只能獨自思忖思忖。
“夫人,夫人,我知道了。”
長廷還沒面壁思過一炷香,大步流星急匆匆趕回來:
“夫人,我知道阿念這是怎麼了。”
宋橋:“說來聽聽。”
“阿念也十五了,去了博陵府一趟,定是遇到喜歡的人了。你瞧瞧這靜,像不像當年你我私定終時的模樣?”
不得不說,這一回他的確說了一句過腦子的話,可也是宋橋最擔心的事。
“咱們能答應去博陵,那是為了讓去京師開開眼界,多了解些場,好為以后的途鋪路。怎會不知輕重,惦記起兒私?”
“夫人這話可有些嚴酷了。我們阿念也到了婚嫁的年齡,現在不惦記,難道要等七老八十了再惦記?”
說到這兒,長廷皺眉長嘆:“哎,夫人也明白,因為那殺千刀的唐家退婚一事,咱們阿念在夙縣這兒,想要找一戶門當戶對的好人家真有點難。若是能在博陵尋覓到良人,嫁到博陵,遠離夙縣的風言風語,不也是事一樁麼?”
宋橋被郎君這麼一說,心里稍微寬了一寬。
“可是,若是真的尋到可靠的良人,阿念早就跟我這當娘的說了。昨天我旁敲側擊地問,居然還對左右而言他,什麼也不肯說。只怕良人沒有,孽緣倒是撞上門。”
“夫人多慮了,又不是撞上唐家人,瞧你這……”
宋橋聽到“唐”字,立即沉下臉,狠狠地“嘖”了一聲,捂住長廷這張倒霉的。
“你怎麼知道不是唐家人!萬一真的是呢!那博陵就是唐家的地盤!”
宋橋這話差點將長廷逗笑:“夫人啊,你可知那博陵有多大麼?阿念就去了十多日,怎麼可能真的撞見?”
宋橋“哼”了一聲:“無論阿念到底是不是有了意中人,只要那人和姓唐的毫無瓜葛就行。只要不姓唐,天下的男子子任阿念挑,我這個為娘的絕不說半個不字!”
都已經過去八年了,當初唐家悔婚一事一旦提及,還是讓宋橋非常惱火。
八年前,九歲的唐見微生了一場重病,昏迷多日命垂危,耶娘和姐姐急得滿博陵尋訪名醫。
喝了幾池子的藥,唐見微的病完全沒有起,最后唐士瞻在博陵城外的古山中尋到了一位世外高人,希高人能救兒一命。
高人收了銀子,送回來一個寫好的八字,讓唐家去找八字相符之人。
看完八字之后,蘇茂貞忽然想起從前有一位手帕之生了個兒,八字似乎很接近!
蘇茂貞差人打聽,要來了宋橋幺懸的八字。
將八字給高人看,高人興得差點把案幾給拍碎——這八字和唐見微的八字乃是水之契天作之合!若是二人親,定能逢兇化吉,家宅興旺,玉堂金馬!
唐家人滿心歡喜,立即下聘到家。
宋橋沒想到許久未見的舊友還記得,甚至要和家結親。
唐三娘嗎?
據說是個非常有名氣的才,九歲的小娘子寫的詩都傳到夙縣了。
而家阿念,書是會讀但子骨差得很,天頭疼腦熱的,也不知道能活到何時……
唐家家大業大,唐公還是朝中大員,這門親事即便來得突然,宋橋也是很開心的。
但阿念的況必須要跟唐家說明白,便發了快信去唐家講清楚,免得回頭說占他們唐家的便宜。
懸要嫁去博陵的事兒在縣里鬧得沸沸揚揚,所有識的親朋都來道賀,都在恭喜懸要嫁豪門。
宋橋和長廷一直等著,等唐家的回信,等迎親的隊伍。
最后自然是什麼都沒等到,只等到了悔婚的信。
家不知道唐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何拿婚姻大事消遣家,恨唐家的胡作非為自然恨得很有道理。
唐家對此事也很后悔。
唐見微病重是真,可迎親的隊伍才出發不到五日,忽然就醒了,再多兩日,活蹦跳,什麼事都沒有。
唐士瞻和蘇茂貞都傻了眼。
居然有這麼巧的事……
著急娶懸進門是為了救兒一命,唐士瞻他阿耶本來極其反對,說什麼也不愿意和鄉下的小商戶家結親。還是唐士瞻兩口子頂著父上的巨大力扛下來的。
結果迎親隊一走,兒的病就好了?!
這是練誰家傻小子呢?
心里郁悶是真,可親都定了,豈有反悔之理?以后讓人家家如何自?
唐士瞻和蘇茂貞打定主意,再荒唐的事也是因他們唐家而起,自己要娶的媳婦,接回來之后無論如何都得照顧好,決不能讓家兒委屈。
唐見微狀況已無大礙,耶娘正打算跟唐見微說定親這事兒,告訴馬上就要接一位活潑可的小娘子回來,等們到了及笄之年便可親。
這頭還沒來得及跟唐見微說,那頭唐士瞻就聽說父親寫了一封信去家,將婚事給退了,迎親隊伍也沒到夙縣,半路便打道回府。本來就瞧不上家,正好孫病好了,也不用再找人沖喜。
他老人家的原話便是:“阿慎的終大事豈能如此潦草隨便?那夙縣是什麼地方?全都是不開化的南方蠻子!滿聽不懂的鳥語,出門不騎馬都騎豬!這樣的人怎能嫁我唐家?!”
唐士瞻知道他阿父是地道的博陵人,骨子里流的不是,全是優越。
覺得只有博陵才是人待的地兒,博陵之外都是蠻荒之地。
不過,阿耶是不是想得太過了?騎豬……也要豬樂意啊。
可父命難違,唐士瞻也不好再說什麼。
何況,得罪人的信已經發出去了,唐士瞻又能如何補天?
再寫了封長信跟家誠懇道歉,也都是后話了。
家氣到今日,別說是“唐家”二字,連帶著“博陵”對他們而言都是不歡迎的地方。
“不行,我得找阿念問問,不問清楚了我心里不踏實。”
宋橋心中惴惴不安,打算將懸拎過來抖落個干凈。
還沒來得及找到兒,管家柴叔匆匆忙忙進來,說門口有兩位爺,要找四娘。
家一位長男,四個兒,懸便是四娘。
宋橋大奇:“爺找阿念什麼事?”
“這……”柴叔有點為難,“那兩位爺兇得很,我沒敢問。”
宋橋立即走到大門口,一眼便看見了穿服,正想拴馬的爺。
其中一個找了一圈,沒找到拴馬樁,里念念有詞:“連馬都沒地方拴?什麼破地兒。”
宋橋心里略有不快,上前道:“敢問二位爺,有何貴干?”
年紀稍長的爺問道:“這可是府?懸住這兒嗎?”
宋橋小時候在博陵府住過七八年,爺一開口就聽出來了,他們說的正是地道的博陵口音。
博陵!
宋橋第一反應便是兒在博陵犯了事,爺追到夙縣來捉拿了!
宋橋沒直接回答對方的問題,反問道:“二位是?”
倆爺直接走了府,長衫一揚,雙手托起了某件事,高聲道:
“懸接旨!”
這一聲是練出來的,極其渾厚且有穿力。
在里屋剛剛拿起畫筆的懸聽到這靜,立即快步走了出來,瞧見敕旨駕到,猶如天子親臨!
家立馬跪了一片,懸迅速跪到阿娘邊。
“誰是懸?”爺低眉,問了一句。
這敕旨突如其來且莫名其妙,懸不驚慌是不可能的,抬起頭,輕聲應道:
“我是。”
長廷和宋橋同時拋來質疑的目:你做了什麼!
懸萬分無辜和不解:我什麼也沒做啊!
宣旨之前,宋橋在心中默念:
只要不將阿念抓走,無論其他什麼事都可以!
可等爺念完這則賜婚敕旨之后,宋橋又覺得不可以了。
甚至半天都沒緩過勁來。
誰?
唐家三娘子……唐見微?
天子賜婚?和阿念?!
我這是在做夢嗎?
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天子是怎麼心來,玩這一出的?
宋橋再次看向懸,想從兒那里得到答案。
可當看向懸的時候,見一張小臉毫都沒有,看著爺的眼睛都直了,無比納罕地問道:
“唐……唐見微?是,博陵唐家的那個唐見微嗎?”
爺點了點頭。
“怎……”
懸本來以為自己回家之后神狀況好了許多,沒想到被這麼一嚇,又開始頭暈腦脹,搖搖墜。
沒等暈,跪在邊的宋橋率先暈了過去。
“阿娘!阿娘,你振作點!”懸趕扶住宋橋,免得一腦袋磕下去,磕個頭破流。
宋橋如一團餳好的面,趴趴地癱在懸的懷里,眼淚橫流:
“我們……家,是做了什麼孽?為什麼這唐見微魂不散……”
長廷也沒法理解,追問道:
“敢問二位爺,此事當真?真的沒弄錯嗎?”
那兩人長途跋涉趕到此,就為了宣個敕旨,本來一路上就疲憊不堪,懶得再說,直接把敕旨遞給了懸:
“你們自個兒接去,好好看吧。”
送完敕旨,他倆就走了。
長廷將宋橋喚醒,全家人圍上來,和懸一塊兒看。
懸雙手打抖,將敕旨慢慢展開,一個字一個字重新讀完后,天旋地轉。
真的是唐見微……
真的是。
不能理解,我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要和唐見微親?
還是天子賜婚?天子沒事干嗎?
又不是嫁長公主,這種平民百姓的事也要管?
更重要的是……
天子上哪兒知道我這個人的?
懸百思不得其解,問了一萬個為什麼,沒人能給答案。
.
博陵府,吳家。
自從吳顯容跟阿娘說要娶唐見微之后,被阿娘關在家里,“嚴加看管不許踏出吳家一步”,已經兩個月。
這兩個月來,哭過鬧過耍橫過,可阿娘完全不把當回事,本不搭理。
吳顯容氣急敗壞,又開始撒潑:“不讓我出門,我憋出個好歹,阿娘你就開心了?!”
阿娘回一個冷酷的眼神:“你什麼時候想明白了,能像你大姐一樣,不給家里添,我什麼時候放你出去。”
“大姐……”提到這個人,吳顯容冷笑道,“像?像那樣薄寡義?阿娘,我辦不到。我沒辦法和一樣膽小怕事,連自己將過門的娘子都保護不了!不,哪是保護不了,是連保護的膽子都沒有!”
“你!”阿娘正要訓,忽然目穿過吳顯容的臉,往后看。
吳顯容回,和站在門口的吳顯意目相接。
外面轟隆隆地滾著雷,吳顯意盤著簡練的發髻,裹在發髻外的深藍布兜已經完全被打。
剛剛進門的吳顯意手里拿著在滴水的斗笠,連蓑都沒來得及,將妹妹和阿娘的爭執聽了個一清二楚。
吳顯意細長的眼睛里是一片讀不出緒的濃黑,將滿是水的蓑解開,家奴上前接了過去。
左手拿著把劍,右手裹著厚厚的一層布。
布已經全了,約有些跡滲出來。
阿娘發現了那驚心的跡,急忙上前問道:
“怎麼了傷!”
吳顯意搖了搖頭,清冷的眼眸依舊看著妹妹,問道:
“出了何事?”
吳顯容哼了一聲道:“被天子指婚,要遠嫁了。”
看吳顯意這副模樣還了傷,想必真的是臨時有急事才出的門。
說不定我錯怪了?吳顯容心里暗暗疑,有所搖。
原本以為,在聽到定親的娘子要遠嫁這件驚天大事之后,吳顯意若是還有半分良心,總該有所。
沒想到連眉頭都未一,只是角稍微牽了分毫,便往南邊阿耶的臥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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