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二表哥生的真是好,鼻薄,劍眉星目,便是沒有家世的襯托也毫不遜。
微微偏過了頭,不敢直說,只是盈盈一笑:“能幫到表哥已然我的榮幸了。”
這世間最難還的債是人債,一牽扯起來便沒完沒了。
崔珩眼中劃過一不耐,扯了扯角:“表妹高義,不過這匪徒是個亡命之徒,那日表妹是唯一一個看見了他樣貌的人,表妹也被他看見了樣貌,所以出門時也一定記得帶好冪籬,否則……”
他忽然頓住,回頭看了一眼,雖然什麼都沒說,卻比沒說更人心驚。
難不……這匪徒還想殺人滅口嗎?
雪臉唰的白到了底,環顧了四周一圈,莫名覺得這紗太薄了,又太艷了,心下直懊悔,連忙攏了攏披帛低下了頭:“多謝表哥提醒。”
崔珩這才頷首,一轉,涼薄里卻帶著一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笑意。
“娘子,我瞧著崔二郎那話興許只是在唬你呢。”
晴方正收拾著筆墨,瞧著若有所思的模樣忍不住笑了,“這崔家可是豪族之首,大房的那位老爺從前也是赫赫有名的征西元帥,是府兵便不知凡幾,又地這金窩似的義寧坊,守衛比起太子邊恐怕更要嚴,哪里就這麼容易就讓一個匪徒混進來了!”
雪回了神,慢慢坐下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著扇子,自然知曉這府里是安全的,但因著三年前被幾個惡徒圍堵的事,仍是有些不放心,手腕一垂,擱了扇子。
說起來這世事也真是巧,三年前阿娘去世的那一日,也是被馬車沖撞了。
那時阿娘突然病重,派人去請大夫卻總也請不來,只好親自雇了馬車去醫館。
可誰知歸途的時候卻被幾個紈绔子攔住了路,還撞壞了馬車,無法通行,幸得一路過的郎君相救,們方從馬蹄下才逃過一劫。
那郎君也因此傷了,看著還傷的不輕。
萬分激,但當時阿娘病重,恩人又了傷,兩難之下一時不知該著哪一邊。
那郎君倒是,只是讓大夫止了,而后見們焦急如焚,不但不要們照顧,還騰了自己的馬車送們回去。
但畢竟耽擱了許久,等們帶著大夫回去的時候,阿娘已經去了。
阿娘的死太過突然,雪那時還天真,總覺得夫妻一場,阿耶定然也不忍看著阿娘不明不白的去了,于是紅著眼眶在他書房前跪了一日請求追查,可換來的只是阿耶一句“小小年紀,心思過重”,反倒挨了罰,被關在了柴房里反省。
也因此,到現在也沒能替阿娘討個公道,甚至都沒來得及對那個送回來的郎君道謝,更不知他后來傷勢如何了。
被放出來后,試圖去找,但當時帶著冪籬,本沒看見這郎君長什麼樣子,更不知他家住何方,姓名幾何,此事也便不了了之,了又一樁心結。
如今既離了江左,到了這長安來,此生恐怕都難以再見了……
日慢慢地從山墻移了過去,雪斂了斂眼睫,將那扇墜收起,住了一憋悶。
除了往事,眼下的景也不盡如人意。
這幾次見面,二表哥雖對頗為客氣,但那雙眼看向時,總是著一說不出的疏離。
連特意換上了服紅,他也仍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樣子,不見毫反應。
實在太難以接近了。
接連兩次又在他面前丟了臉,二表哥怕是已經有些不喜了吧?
雪支著手臂忍不住心生煩悶,正思索著該如何討好他時,一低頭卻看見了桌面的棉紙殘留著一片墨跡,似乎是早上二表哥改畫的時候滲下來的。
指尖順著那廓勾畫了幾下,忽然起了個心思。
這位二表哥對公事頗為上心,那不如投其所好,再試一試?
思及此,微蹙的眉又舒展了開,讓晴方鋪好了筆墨,照著那殘留的墨跡和晨時的印象摹畫了起來,打算多做些追捕的畫像送過去,張于城樓渡口。
若是能抓到那惡徒,想必二表哥一定會對生出些好吧?
*
今日天氣晴好,崔珩出了梨花院時,沿途的幾株梨樹正盛開,如疊云堆雪一般,簌簌地隨風搖著,鋪的滿地皆白。
更有一片膽大的,悠悠揚揚地直接落到了他肩上。
崔珩卻只是信步走過,渾然未覺。
自看見那一襲紅之后,他不知為何,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悉,仿佛從前在哪里見過這位表妹。
但若仔細去想,卻又毫沒有印象,只余靠近時發梢拂過的一淡香,縷縷繞的他有些心煩。
楊保跟在后面,公子肩上那一片白花瓣一直在他眼前晃,晃的他不知怎麼忽想起那位表姑娘被嚇得臉雪白的樣子。
猶豫了片刻,還是忍不住追了上前問道:“公子,咱們國公府守備森嚴,莫說是匪徒了,便是連一只不安分的鳥雀都飛不進來,您為何要嚇那位表姑娘呢?”
他嚇唬了麼?
他分明是在警告安分些。
崔珩忽然停了步,不輕不重地看了楊保一眼:“你這般篤定,不如近日都由你守門可好?”
楊保一噎,連忙擺手:“小人不敢,這畫像還尚未分發下去呢,小人這就去府衙走一趟。”
他說完立即便斂了神,連那肩上落的花瓣都沒敢替公子撣,麻溜地一拱手走遠了。
靛藍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崔珩一低頭這才發覺了那片不知何時落到他肩上的梨花瓣,食指和中指一并將那花瓣拈了下來,盯著幽幽地看。
半晌,他忽然幾不可察地扯了扯角。
將那花瓣一點,一點,磨碎,擰出了。
“喲,今兒是什麼好日子,竟瞧見二哥笑了?”
三房的崔六郎不知從哪里鉆了出來,十五六歲的年紀,紅齒白的,聲音還帶著年特有的浪勁兒,好奇地著頭湊過去,“二哥這是看到什麼好東西了,也讓我瞧一瞧。”
崔珩瞬間斂了表,隨手一拂,那花瓣輕飄飄墜了地。
原來是朵殘花,有什麼可看的。
崔六郎撇了撇,當看到崔珩調轉著步子,一腳踩上那花瓣時將要離開時,立即斂了嬉笑拱手擋住了他的去路:“二哥留步!”
“何事?”崔珩不用看,就知曉這個弟弟又惹麻煩了。
“二哥真是慧眼如炬。”崔六郎雙手無意識地了,張了張口,卻沒好意思說出口。
“斗輸了?”崔珩聲音淡淡。
“非也。”崔六郎撓了撓頭:“二哥明鑒,自打上次被你訓過之后,我便再沒去斗過。”
“不是斗。”崔珩頓了頓,“那是斗蛐蛐?”
“也不是。”崔六郎仍是搖頭。
“你該不會去了賭坊?”崔珩眉間一凜,聲音變得嚴厲。
“二哥,你怎麼這般想我!”
崔郎雖是貪玩了些,卻萬萬沒有到賭錢逞兇的程度。
“到底何事。”崔珩冷了臉,“不說我走了。”
崔珩說走便走,步子一邁,崔六立即便慌了神,連忙扯住了他的袖角:“二哥別走,你一定要救我,我阿耶快班師回朝了,這次南衙1的考核若是不過,我可就要被他帶上戰場了!”
聽到“南衙”這兩個字,崔珩忽然停了步。
崔六郎見他不是毫無,這才接著開口:“二哥,你是知道的,我生來見不得,一見便暈,阿耶若是非要將我帶上戰場,那我肯定沒命活了!”
生在將相世家,卻落了個不能見的病,崔六郎打小因著這事沒挨三老爺的罵。
可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三老爺甚至還把他丟到了南衙去磨練,但這病卻仍是改不掉。
如今他倒是不至于暈了,但是還是會犯惡心。
想想那場面,正打著仗呢,紅刀子一出,敵人沒倒下,他反倒摳著嗓子狂吐,豈不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三老爺一想到他戎馬半生,結果卻生了個這麼不中用的兒子,便氣得想拿馬鞭他!
幸好三夫人是個脾氣和的,跟著在一旁勸,三老爺出征前才把崔六郎丟到了南衙,若是能過的了南衙的考核,日后便留在這長安慢慢來,若是在南衙還改不了,他就直接把人帶到戰場去,多殺幾個人,見多了習慣了也就好了。
崔珩自是知道這些事的,頓了片刻問道:“這次考核考什麼?”
“行狩。”崔六郎一喜,連忙湊過去,“鄭統領說了,這次要去西山行狩,打活靶子,每個行伍前十甲留下。鄭統領曾經是你的師父,他的行事你是知道的,挑的是西山最險峻的地兒,先不說能打多,就我這個病,恐怕見了之后連下都下不來,更不要提通過了,二哥,您可不能見死不救啊!”
而南衙現在的最好績,則出自這位二哥之手。
崔六郎沒敢將后半句話說出口,小心地覷著兄長廓分明的側臉,不敢錯過一神。
崔珩神淡淡,當聽到“師父”兩個字時,上的舊傷微微刺痛,須臾又沉了臉:“這是你的事,我不便手。”
崔六郎沒想到他竟真的袖手旁觀,一著急手扯住了他的袖子:“二哥,您只要幫我過了這次就,剩下的我慢慢改,我真不想被阿耶帶去西北!”
崔珩卻徑直捋掉了他的手,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崔六郎急的額上直冒汗,一連了幾聲,崔珩都不回頭,眼看著他要拐過彎兒,進了園子的時候一著急忽然喊了出來:“二哥,你難道真的要做一輩子文,再也不上戰場了?”
崔珩旁若未聞,步履從容。
崔六郎看著他一襕袍,氣質儒雅的樣子心里像是有火在燒,一沖又氣鼓鼓地喊了一聲:“那你連大伯和大哥的深仇也不想報了麼?”
他這回用盡了力氣,聲音大的空曠的園子里仿佛有回音在飄。
崔珩終于停了步。
一回頭,狹長的眼中著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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