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在即,逆胡叛軍攻克的消息,好像對長安城中的百姓影響不大,家家都在張羅著元朔日的用度。一派辭舊迎新的氣象,讓陳千里大為慨,想起新安那些難熬的日日夜夜,此刻如置在另一個世界,就像逆胡叛軍燃起的滔天戰火,從不曾波及到龐大的帝國腹地一般。
難怪世人只道長安好,陳千里才在這錦繡繁華的長安城待了一日,就已經生出前二十多年算是白活的慨嘆。只有青龍寺前那些堆積山的逆胡首級在時時刻刻提醒著他,逆胡在潼關外已經攪的天翻地覆,如果不發振作,說不定長安就是第二個!
這句話從秦府的口中一字一頓的說出時,陳千里的震撼無以復加,在他的心里,長安就是一座不可能陷落的天上之城。實在難以想象,如果長安也落到了逆胡安祿山的手中,大唐的命運會變什麼樣子。
秦府自打誅殺叛逆崔安世以來,對局勢的判斷和應對,每每都準得當。這種極度悲觀的假設,對縣廷中幾個參與決策的吏,無異于一盆冷水澆下,將剛剛取得大捷的興和喜悅驅趕的一干二凈。
哪位是新安縣吏陳千里?
一個尖利的嗓音,在圍觀人眾的嘈雜中格外明顯。
長安城天子腳下,權貴如云,陳千里對任何人都不敢怠慢,聽到有人準確喚出了自己的職屬姓名,便舉目再人群中搜尋。
其實本就用不著他費力的尋找,人們早就自覺的分開,只見一名面白無須的青袍員立在當場。
“正是下走!”
“天子口沼,新安縣吏陳千里勤政樓問對!”
這是一名宮中的侍宦,此言一出,陳千里頓時寵若驚,皇帝派人到市井中宣諭召見,這是何等的榮耀!
勤政務本樓不同于宮墻深鎖的苑宮殿,南向直面東市、百姓,凡有重大典禮、節慶,大唐天子李隆基常登此樓與民同慶。如果秦晉能親自來到長安,見到勤政樓前寬闊的廣場,一定會有似曾相識之。
陳千里匍跪在殿上,也不知是否因為剛剛經過了重重宮門,繞的暈頭轉向,連說話都因呼吸急促變得愈發困難。
“臣拜見皇帝陛下無恙!”
一個聲音好像自天上而來。
“免禮,賜座!”
“還不快起來,圣人賜你免禮座!”
直到侍宦小聲提醒,陳千里才回過神來,將子稍稍直起,俯首誠惶誠恐答道:“臣不敢!”
那個聲音便又問道:“新安捷報朕看了,你們很好,不愧是我大唐的健兒勇士!”
“全賴陛下天威護佑,秦府決斷,將士用命!”
陳千里搜羅組織著他認為最得的話來回應天子的褒獎。
“說說新安的況,朕聽聞封常清在連戰連敗,你們是如何憑借一座小城擊敗逆胡,斬首萬余的?”
面對天子的疑問,陳千里不敢有毫添油加醋,一五一十的講訴了秦府是如何誅殺叛逆崔安世,又是如何訓練團結兵,最后又設下巧計,伏擊叛軍的前后經過。
這些經過秦晉早就在奏捷書中寫的一清二楚,陳千里這此押運逆胡首級親來長安,主要是命探聽京師各方對目下局勢的態度。只沒想到,皇帝就然破格直接召見了他。
天子似乎對秦晉很興趣,一連幾個問題都與秦晉有關,甚至連家世出都詳細的詢問了一遍。
陳千里不過是秦晉邊的佐吏,對這些事都不甚了了,竟被問的張口結舌。反而是陪坐在側的一名紫袍重臣詳細道來,“此人是天寶十三年進士及第,那一科的進士們還曾在勤政樓聆聽圣人教誨!”
天子輕輕拍著自己的額頭,在努力的回憶著那一年的事,試圖在數十個模糊的面目里記起只鱗片爪,但他實在太老了,很多剛剛發生的事,一轉眼都未必記得起來,更何況一年以前那麼遙遠。
大唐以武功立國,一向講求出將相,開國武將以軍功相者比比皆是。承平日久后,進士出的宰相才逐漸多了起來,但幾乎無一例外,都變得只能相而不能出將。像秦晉這種進士出,又善用兵的人突然橫空出世,立時便如鶴立群,得到了這位老邁天子的關注。
青龍寺前那數千顆目驚心的逆胡首級,高力士親自去驗看過,絕無作假的可能。天子只嘆息,這樣的年才俊,不能立時就親自一睹。
目過松弛的眼皮,投在側的紫袍大臣上,天子心里不無慨嘆。
這些年他重用的幾個宰相,從張說到李林甫,再到面前的楊國忠,都是些以權謀為的人,并非當國正才。這樣的人雖然聽話,用起來順手,卻無法堪。而今國難當頭,倉促間竟找不出一個可堪用的正才,只能繼續依賴邊這些只以權謀立立命的人,是他此時此刻莫大的悲哀。
天子欣賞陳千里的忠勇,打算將他留在邊。陳千里在謝恩之后,竟直言愿為陛下殺賊,婉言拒絕了!Μ.166xs.cc
直到出了興慶宮,陳千里這才到了后怕,能夠在皇帝左右隨侍,是多人做夢都得不到的機會,他竟然鬼使神差的拒絕了,也不知道此舉究竟是福是禍,會不會怒了天威不可測的皇帝。
此時的陳千里想不到,就是今日這次陛見,將對他今后產生莫大的影響。
回到驛館時,便有新安帶來的團結兵迎上來稟報:“有客到訪,已經等候多時了!”
在不用面對天子時,陳千里的頭腦立時就清明起來,他們在長安兩眼一抹黑,本就沒有故人,究竟是誰上門求訪?很快,謎底揭開。面前一男裝的竟是那位韋相公的兒。
陳千里警惕的看著面前的男裝麗人,新安一眾吏等差點將作為崔安世的屬誅殺,若非秦府的堅持,此早就化作地下一鬼。出現在驛館,究竟所何為?
“長安將有大變故,這封信請君務必在一日送到秦府的手中,再遲就來不及了!”韋娢的語氣很是急促,也沒有“敘舊”算賬的意思,陳千里仍舊警惕的看著、
“不知夫人肯否相告,信中所言何事!”
韋娢本不想說,但轉念之后一咬牙,還是和盤托出:“天子要誅殺封高兩位大夫……”
這則消息讓陳千里心頭一陣狂跳,剛剛在勤政樓陛見時,他面對的分明是一位祥和的老邁天子,可哪里料得到,就是同一個人竟能對兩位功勛卓著的重臣,輒言殺。
……
新安,秦晉掰著手指頭數日子,算著陳千里到了京師,算著陳千里該何日返回新安。他現在急需知道,長安城中各方對待時局的態度。
戰后,秦晉再一次擴充團結兵,由一千人增加到了兩千人,專以槍陣訓練,時間倉促之下,仍舊如第一批團結兵那樣,只能掌握簡單的齊步走和立定等幾個口號。殲滅同羅部時,繳獲了約有數百匹完好的戰馬,他又挑選了會騎馬的丁壯,組建了一支規模有數百人的騎兵。
雖然戰斗力與蕃軍騎兵不可同日而語,但從無到有,對新安而言,不得不說是一個質的飛躍。
然而,就在新安厲兵秣馬準備再大干一場的同時,壞消息隨著一潰兵來到了新安。
“什麼,逆胡叛軍從垣縣南渡黃河,襲取了澠池?”
“叛軍現在向硤石進兵,可能還不知道新安的叛賊打了敗仗!”潰兵中一名校尉如是分析道。
時值隆冬,黃河封凍,叛軍其實可從任意地方難渡黃河。澠池位于谷水上游,在新安以西不足百里的地方,一旦澠池和硤石落叛軍之手,堅守新安將變得毫無意義,甚至連新安本都將面臨東西夾擊的危險境地。
思量一陣后,秦晉立時恍然,攻打新安也好,從垣縣渡過黃河攻打澠池也罷,這都是叛軍的戰略手段。他雖然功的擊敗了進攻新安的叛軍,在戰上取得了局部勝利,可從整個戰略上考量,他還是徹頭徹尾的失敗了。
澠池的失陷,將使得他在新安所取得的勝利變得毫無意義。
擺在秦晉和新安面前的路越來越窄,堅守變得毫無意義,難道就只能選擇撤退了嗎?
撤退又談何容易,新安軍不會丟下父老子弟而離開,但如果拖家帶口,這還是一支軍隊嗎?又與難民逃難有什麼區別?
秦晉立即派人召來了鄭顯禮與契苾賀商議此事,至要現在新安團結兵的部就此事取得共識,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出乎意料的是,兩個人在聽說了澠池失守的消息后,態度竟出奇的一致。
撤出新安,保存實力!
契苾賀與陳千里不同,他直接建議,只帶著丁壯離開。逆胡安祿山即將稱帝的消息已經傳到了新安,他認為逆胡為了收買人心,當也不會做下屠殺這等喪盡天良,民心盡失的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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