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客。」門外突然響起了棲樓掌柜的聲音,「樓上的李公子給您送了酒來,是剛出窖的佳釀。」
周和朔回神,掃了一眼窗外的天:「不必了,我這便要回去,且將樓上的賬一併結了吧。」
「是。」
護衛將拎了起來,周和朔走到面前,輕笑道:「你要乖,別同旁人說你見過我,不然……容易掉腦袋。」
花月惶恐地看他一眼,忙不迭地點頭。
周和朔放心地讓人送回了將軍府。
小雨停了,日頭照在窗枱積水上,折著耀眼的,花月趴回悉的床榻,腦子裏綳著的弦一松,整個人頓時昏沉。
一隻皂靴進門來,發出輕微的聲響,花月聽見了,費勁地抬起頭,迷迷糊糊看見床邊站了個人。
「不是不待見我的?」那人俯打量,語氣古怪,「怎的還幫我撒謊?」
花月聽出來了是誰,可腦子裏一團漿糊,反應不過來,抱著枕頭呆愣了半晌,才嘟囔道:「沒有。」
「沒有什麼?」
「沒有幫你。」
先前那弱可憐的小模樣消失了個乾淨,殷掌事回到了的地盤,又抿起了的角,眉眼冷淡,語氣毫無波瀾:「奴婢要保命。」
床邊這人「嘖」了一聲:「真要保命,賣了我不是更好?還會有大把的賞銀。要是被人拆穿,你定死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將腦袋往枕頭裏一埋,不吭聲了,腦袋裏一陣又一陣的暈眩,像旋渦一樣扯著往裏掉。
迷糊之中,花月聽見一聲嘆息,接著額頭上就是一涼。
「跟誰學的臭脾氣?」李景允在床邊坐下,將撈過來放在自己膝蓋上,滿眼嫌棄,「掌事院還沒把你這刺頭給打平整?」
懷裏這人該是燒糊塗了,半睜了眼看他,眼裏一片霧氣,角不服氣地抿起來,鼻腔里極輕地哼了一聲。
倒還敢哼?李景允哭笑不得,擰了冷水帕子給搭上,手了紅的臉蛋:「跟外人尚且服得,在爺這兒倒是會尥蹶子。你不換藥,現在難了吧?活該。」
潤的眼眸睨著他,花月半夢半醒,恍惚地道:「我不信你。」
「什麼?」李景允不解,低頭湊近。
「我不信你。」
「不信我什麼?」
「就不信你……」含含糊糊地呢喃,擰眉,連呼出來的氣都灼熱得驚人。
燒得說胡話了,李景允搖頭,想了想也懶得與計較,先吩咐八斗去熬藥。
懷裏像揣了個烤的番薯一般,李景允左右看看,想拿個枕頭來給墊上,結果枕頭一,下頭出個東西來。
眼的一方黃紙,裏頭裹著的東西已經發,他拿起來一看,好傢夥,就一破藥膏,不知為何被疊得方方正正仔仔細細,還在枕頭下面。
這是他那天給拿來的。
盯著看了好一會兒,李景允突然笑了,他將藥膏和枕頭都放回去,然後拿了新的藥膏來。
衫褪下,背後有些未癒合的傷口泛著一圈兒紅,花月難地哼哼了兩聲,想掙扎,李景允眼疾手快地按住,惱道:「這背還要不要了?」
「要……」懷裏的人扁了扁,尾音突然就帶上了哭腔。
李景允一頓,緩和了語氣:「爺也不是兇你,可你自個兒看看,這院子裏除了爺還有哪個人能幫你?」
「旺福……」
「那是人?」
角往下撇,花月手抓住他的擺,委屈地哽咽了一聲。
「……行。」李景允抹了把臉,決定能屈能,「算它是人。」
「……」
指腹沾著冰涼的藥膏抹在紅腫的傷口邊兒上,李景允自顧自地問:「你怎麼想到要說玉佩是見韓霜那天丟的?」
「其實你說實話也無妨,爺有法子圓回來。」
他想了想,撇:「不過你既然幫了忙,爺就會記你的人。」
懷裏的人安安靜靜,他掃一眼,不甚自在地道:「你要是有什麼要求,也可以提。」
「不過不能過分,不能要求我收回上次的要求。」
「……」
「怎麼?這也不滿意?」見還是沒反應,他停下手,不滿地將下勾起來,「當奴才的,最要不得的就是得寸進……」
最後一個字卡在嚨里,生咽了回去。
李景允眼神微。
面前這人雙眼閉,呼吸平穩,像一隻鬧騰的小狗崽子終於老實睡著了,濃的睫一不,上彎的眼尾瞧著乖順又可。
鬆開,李景允怔愣片刻,莫名地低聲失笑。
春日破了層雲,照得院子裏還帶著雨水的花草都粼粼泛,兩隻麻雀停在樹枝上,捋了捋羽翅往窗里看。
有人著一襲青玄擒鶴袍倚坐在床上,擺上的雲雷紋在床弦上鋪張,像練兵場上那烏的擂臺。
可這擂臺上沒有刀劍,倒是趴著個衫半褪的姑娘,烏髮如雲,傷痕纍纍。
麻雀看不懂,麻雀嘰嘰喳喳喚兩聲。
像是被鳥喚回了神思,李景允抿,擒鶴袍的袖攏起,將手輕輕放上了的腦袋頂。
「幹得不錯,小旺福。」他輕聲道。
懷裏趴著的小旺福沉沉地睡著,沒有聽到他的誇讚。
三日之後,殷花月的傷勢終於大好,能下得床,也能開始做些尋常的雜事。可是,接到的第一個任務,就有點棘手。
東院裏日頭正好,往石桌邊一坐,再擺上一壺好茶,便能優哉游哉過個下午。李景允瞇眼看著晴空,慵懶地打了個呵欠,眼裏墨泛泛。
花月往他邊挪了一步,雙手疊,屏息凝神。
他沒回頭。
花月抿,又挪了一步,擺搖晃,繡鞋踩得青石板「嗒」地一聲響。
李景允還是恍若未察。
腮幫子鼓了鼓,花月深吸一口氣,打算直接開口——
「爺不去。」背對著的這人突然出聲,都不用問,徑直就給了答覆。
一口氣嗆在嚨里,花月咳嗽不止,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李景允終於回頭,手裏的玉扇打了個旋兒,嘖嘖搖頭:「就你這模樣,還敢說是將軍府最穩重的奴婢?」
「公子。」花月實在不明白,「奴婢還未說事,您怎就說不去?」
「京華放晴,東郊的獵場想必開了。」李景允懶洋洋地道,「每年都會讓我去『開山頭』,今年爺膩了,不想去。」
「可是,夫人說今年去的人很多,與您好那幾位,還有宮裏的貴人都要去。」
哼笑一聲,李景允用扇骨抵了抵桌弦,眼尾往的方向一掃,帶著兩分看穿的揶揄:「你怎不直說韓霜要去?」
「……」花月閉了,心虛地看向旁側。
他側過臉來看著,慨地道:「養不的狗啊,傷才好幾日,就急急地要賣主求榮,白瞎了爺這麼疼你。」
耳莫名有點發熱,花月退後兩步,皺眉:「公子,夫人是為您好。」
「是,你裏的夫人就沒半點不好的,全是爺不知好歹,不領人。」李景允半闔了眼,有些懨懨。
這要在之前,花月定當他是爺脾氣上來,反骨忤逆,直接綁了去就是。可,這幾日……垂眸,委實有點不好意思下手。
思忖片刻,花月手替他斟茶:「聽說東郊的獵場很大,裏頭什麼東西都有。」
他換了只手撐著臉側,拿後腦勺對著:「沒什麼新鮮玩意兒。」
「那,公子騎如何?」笑問。
李景允嗤之以鼻:「你以為爺為什麼膩了?那麼多人,沒一個能與爺爭高下的。」
花月驚訝:「公子竟如此厲害。」
「哼。」
想了想,花月低聲道:「不進去獵也,獵場旁邊還有一溫泉,公子去賞景休憩也不錯的。」
「不去。」
「那,半山腰上的酒肆呢?聽說有極為好吃的野味。」
「不去。」李景允不耐煩了,「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今兒說不去就不去,君子一言九鼎。」
了眉眼,花月吸了吸鼻尖:「奴婢沒去過獵場。」
「……」
李景允頓了頓,沒回頭。
又笑,眼眸里泛起:「聽聞打獵也許能打到白的鹿,還有什麼狐貍山,野豬犲狼,奴婢統統沒見過。」
看著他的背影,語氣裏帶了些討好:「公子能不能帶奴婢去見識見識?」
背脊僵,李景允微惱:「你沒見過的東西多了去,難道還非得……」
話沒說完,袖子就被人拉了拉。
後這人離他很近,他能聽見雙手合攏的聲響,溫熱的氣息從後頭傳來,連語調都溫得不像話:
「求求了。」
聰明的小旺福學會了他教的求人辦法,並且運用得爐火純青。
李景允轉過頭來,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爺教你這個是讓你學會服,不是拿來當萬靈丹。」
花月賠笑,合著的爪子又朝他拜了拜。
李景允覺得,養狗是不能太縱容寵溺的,不然養出來的狗會得寸進尺,應該恩威並施,給一次甜頭之後,下一次就無論如何也不能答應的要求。
想是想得徹,但不知道為什麼,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馬車已經行在了去東郊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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