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 蘇稚杳并曲雙坐著,綿的月白羽絨被裹住半個子, 部分一團疊在膝蓋。
一只手握著手機在耳邊。
輕聲問他, 他們現在算不算是朋友。
蘇稚杳原本沒想把事挑得這麼明,還沒到時候,可當時沒沉住氣。
盡管大家族年味不濃, 但一家子聚在一, 歡恰聊笑,說說己話,除夕夜喜氣的氛圍多多總有一點,而卻把自己隔絕在這個空的房間里,說不冷清是假的。
可就是再冷清,也不想出去。
去外面做什麼呢?看溫竹音和蘇漫拉著父親溫馨, 聽一群勢利眼的長輩們虛偽假笑,還是去陪著老太太翻看老黃歷, 擇吉訂下婚期?
寧愿自己待著。
蘇稚杳不是覺不到寂寞, 否則也不會在和賀司嶼閑聊中,眼睛里一直掛著笑意。
孤零零時,有人說說話, 就很容易開心。
社圈里的都太虛浮了,就像說的, 是蘇家唯一認定的親孫, 才有那麼多名流千金捧著,所以維持表面關系足矣,不是什麼人都講真心話。
賀司嶼不一樣, 他遠在社規則之外, 剝離規則, 高于規則,不屬于任何枝節。
旁人都很忌憚他,但和他聊天,蘇稚杳卻難得放松,因為了許多顧忌。
因此他一說要去忙,蘇稚杳就被緒的落差牽,或許是有那麼些不舍,一時很想問,就問了。
當然蘇稚杳有私心,本來一開始接近就是為了依仗他的人脈擺合約牽制。
但也不全是假意,和他相時產生的心,不說七八分,好歹有三五分是真的。
蘇稚杳下隔著羽絨被,在膝蓋上,注意力集中在這通電話,靜靜等待他的回答,呼吸都不由放慢。
“砰——”
兀地一聲裂,掩蓋了電話里的聲音。
響聲亮如子彈出膛,蘇稚杳應激反應,像是自己的口被貫穿,嚇得心臟都搐了下。
心口,向落地窗,窗外五六的焰火綻放,照亮如晝。
又是該死的煙花禮炮。
不同的是,這回很近,線形冷煙火迸向天空,在夜幕組了一個“杳”字。
這里是私人遠郊,遠離城區吵鬧,想也不用想,肯定是程覺放的。
蘇稚杳緩口氣,平息下來,趁煙花燃放的間隙,問電話里的人:“賀司嶼,你剛剛是不是說話了?”
沒等賀司嶼回答,又是一記砰響。
“程覺在外面放煙花——”蘇稚杳沖著手機,說話聲亮了些,手心捂在邊想格擋住噪音:“太吵了,我聽不見。”
對面靜幾秒。
賀司嶼水波不興道:“嗯,先這樣。”
隨后,手機屏幕顯示通話結束,外頭的禮炮還在砰砰砰響個不停,沒有休止。
蘇稚杳煩得腦仁疼,蹙起眉頭,赤腳踩下地,大步過去扯住兩面窗簾,唰得一下合得嚴嚴實實。
回到床上,蘇稚杳裹在被窩里編輯短信。
準備拿出自己最大的誠意,破天荒地熬個夜,在零點的第一秒給賀司嶼這個還沒搞定的好朋友新春祝福。
……
京市已是深夜,而紐約驕當空。
曼哈頓最昂貴的one57天大樓頂層復式公寓,明亮的書房里,賀司嶼垂著眸,不知在沉思默想什麼。
過片刻,叩門聲響起三下。
賀司嶼斂神,摘掉藍牙耳機:“進。”
開門,徐界立于門口:“先生,有客。”
“什麼人?”賀司嶼起,將那本陳舊的《圣經》擱回到書架。
在賀司嶼邊做事最忌諱磨蹭,可徐界似乎不太敢輕易開口,言又止:“您母親,和……”
沉重的古書回歸原位,賀司嶼指尖靜止在厚的書脊,沒再。
幾乎是同時,他眉眼冷下幾度。
-
在蘇家莊園過春節的這幾天,倒是沒有蘇稚杳以為的那麼煎熬。
年初一程家有拜年走訪的習慣,那晚程覺在蘇家做過客后,就連夜驅車回了市區。
而溫竹音和蘇漫借口回娘家探親,也在翌日離開了莊園,與其在這里排窩氣,不如自己走來得面。
這麼一來,蘇稚杳覺得自在多了。
蘇老太太多留了孫兩天,到年初七,蘇稚杳才從遠郊莊園回到市區。
過年這些天,蘇稚杳時不時就給賀司嶼發短信,容無非是向他道早晚安。
盡管賀司嶼不怎麼回。
但很積極,仿佛是抱了和他非友即敵的決心。
蘇稚杳猜想,他人應該還不在京市,否則依他的格,肯定會及時找,將事一并算清楚,互不相欠。
他不在,著急也無用,何況再過兩天,另有重要安排,顧不得周圍那些惱人的事。
蘇稚杳訂了初九去滬城的機票,初八那天,提前結束練琴,從琴房回到章府。
天是的,要暗不暗,像一層高度的灰白棉花裹著未落的雨雪,團在傍晚的殘之下。
途中,蘇稚杳靠在車后座看手機。
名媛群里今晚很鬧,都在艾特,蘇稚杳大致翻了翻消息,是大小姐們又在組局聚會了,說是年后第一聚,要一同去falling消遣。
falling是一家會員制清吧,場子里有職業歌手和樂手駐唱彈奏,環境清雅,格調抒,倒是個孩子小酌的好去。
蘇稚杳一不喝酒,二不友,酒吧這種地方,向來不會去,但這回不去就顯得太不合群了。
私家車在章府別墅前停下。
蘇稚杳還在糾結要不要“維持表面關系”,先聽見楊叔說到了。
“楊叔,我上樓換套服,還要麻煩你再送我去falling,晚上我有個聚會。”蘇稚杳還是決定去走個過場。
楊叔如舊親切:“好,沒問題。”
別墅大門虛掩,幾盞水晶吊燈都開著,一樓的玄關過道到客廳亮亮堂堂。
說話聲約,家里是有人在的,看樣子是溫竹音從娘家回來了。
蘇稚杳習慣了視而不見,走路輕,立在玄關換鞋,偶然留意到架子上,賀司嶼的那把黑傘還掛在那里。
一邊俯拉下靴子側鏈,一邊想著,這天看著是有雨雪天氣,等會兒出門帶上這把傘。
“小杳是你的兒,漫就不是了嗎?也是你的親閨啊!”
溫竹音哀痛的聲音響起。
聞言,蘇稚杳驀地僵住,愣愣抬起頭去聽。
“那年你要履行家中婚事,同我分手,我沒和你鬧,就是分手后驗出孕,我都不曾找過你,若不是醫生說我的,打掉孩子可能終不孕,我絕不會生下漫……我一個人將漫拉扯到十幾歲,了多冷眼你知道嗎?”
溫竹音聲線悲切,漸漸含了泣。
“蘇柏,我沒有一刻想過要打擾你,當年也是意外,才被你知道漫的存在。”
“阿音……”蘇柏話音言又止。
溫竹音的泣訴聲打斷了他:“蘇氏董事長有私生這事兒說出去不好聽,有損公司名譽,你只能瞞漫的世,我理解,你的家人如何給我臉都不要……可是蘇柏,這對漫公平嗎?”
“明明也是蘇家脈,在旁人眼中,卻只能做一輩子倒賠的繼……”
溫竹音很會拿男人的心理,就是哭,也哭得很巧妙,哽咽聲微微的,像是強忍不住才溢出來,惹得人心碎,讓人覺得是全天下最善良的人,為他盡了屈辱。
每當這副很弱的樣子,男人總能產生一種心理,再不疼惜就是彌天大罪。
仿佛這世上,只有裝弱,哭哭啼啼的人,才配得到疼。
蘇柏也的確給出了他滿分的憐,語氣心疼得不行:“知道,你的委屈我都知道,阿音,當初的事,你我都沒有想到,如今到這境地我也很無奈,如果早知你那時有孕,我就是和家里鬧翻也不會和你分手……你放心,杳杳有的,我絕不會了漫。”
蘇稚杳像是被敲了一悶。
腦子一時凌,木訥在那兒,艱地清理思緒。
蘇稚杳的媽媽質弱,頭胎宮外孕終止了妊娠,第二胎順利生下一個男孩子,卻患有先心病,出生不到半年夭折。
媽媽一度抑郁,多年后,才順利生下蘇稚杳,有了第一個健康的寶寶。
蘇漫年長四歲左右。
所以,蘇漫的確是爸爸結婚前,就和溫竹音有的孩子。
荒唐,這太荒唐了……
現在蘇漫也是爸爸親生的,他們真的是一家人了……那呢?算什麼?
蘇稚杳心臟難以自控,跳得很重,斷線木偶一般,都忘了呼吸。
終于懂了蘇漫那個眼神。
是恨。
恨把那份本該歸屬于的寵悉數占盡。
四周的空氣稀薄而抑,蘇稚杳就快要窒息了。
不是個喜歡逃避的人,但眼前這個事實太駭人,還沒做好面對的準備。
突然覺得這個地方人地生疏,蘇稚杳指尖掐住手心,怔怔地退出門去。
別墅客廳里,溫竹音端坐在沙發,恰如其分地帶出一聲嗔怨:“說得好聽,可你只為小杳做好了打算,何時為漫的婚事心過?”
“我是擔心漫不愿意。”蘇柏拍拍背安,話聽不出是真是假。
“跟我你就不要做樣子了,小杳不懂你的苦心,我是旁觀者清。”溫竹音抬眼去看他,全然是賢良淑德的模樣:“和程家這門親要是了,小杳過去就是一輩子福,這麼好的福氣,偏還怨你氣你……”
心思被看破,蘇柏略有些心虛,躲開目,避重就輕回答:“結婚是大事,這樣,明日我問問漫,要有喜歡的,我找個推不掉的人,把事定了。”
溫竹音抹了下眼淚,不說話了。
-
蘇稚杳去了falling。
酒吧就是用來尋歡作樂的,大小姐們是穿搭就大費心機,勾勒好材,但不暴,酷辣但不失高貴,上每個孔都著“玩夜店老娘就沒輸過”的姿態。
只有蘇稚杳還是白日里的常服,去皮草外套,一糖針織連,領子和袖口是糯的茸設計,氛圍慵懶,出的鎖骨和那截細腰又格外勾人。
人群中,反倒了最特別的。
其他人有的在卡座嬉鬧,有的在和新結識的俊男曖昧聊笑,唯獨蘇稚杳一個人伏在吧臺。
清吧的調得很暗,團團霧虛朦,秀場鋼琴旁,穿小禮服的人正在演奏g小調小步舞曲。
一杯特調白蘭地下去,蘇稚杳托著腮,腦袋已經有些暈眩了。
琴聲迷人,覺自己逐漸向下沉淪,溺在了這個縱聲氣氛里。
調酒師很帥,是清吧特邀的國際尾酒大師,falling的招牌,很會撥孩子的心。
從蘇稚杳坐到吧臺起,他就表示,今晚只為一人服務。
水晶杯中一朵可食用玫瑰,酒紅的沿壁注浸沒,他不知從哪兒變出一把霧槍,手法純地由上而下噴出霧氣,像表演施魔法,杯中的玫瑰瞬間被照在璀璨星空下。
他將這杯酒紳士地推到面前。
用帶點旖旎的嗓音,輕笑說,這玫瑰花的葬禮。
蘇稚杳盯了半晌的酒,忽地抬頭沖他笑了下,托起水晶杯,一杯酒一口氣含到口中,雙頰鼓鼓,一點一點往下咽。
這酒濃度不低,烈得直瞇起眼睛。
沒見過把特調酒當水喝的,尤其一看酒量就不好,調酒師笑了笑,覺得太有趣,靠著吧臺,聲和聊天:“妹妹有心事啊?”
蘇稚杳上頭了,眼神迷離地發呆。
溫竹音說,生下孩子是無奈。
父親也說,事發展到今天,他同樣無奈。
那這事要怪誰呢?是不是這世界就是這樣,千錯萬錯,一句命運弄人就都可以糊弄過去了……
“杳杳。”有個同行的人搖曳生姿地走過來,勾了調酒師一眼,附在蘇稚杳耳邊調笑:“不來陪姐妹們,原來是自己跑這兒釣魚了。”
釣魚?
蘇稚杳回過神,不清醒地想,哦,大家都是富婆,總喜歡包養幾個可口的小人的,沒什麼稀奇。
環視一圈。
的魚不在這里。
想到某個人,蘇稚杳捧著臉,頹頹喪喪地哀怨:“我的魚真難釣……”
“杳杳看上誰了?”人來了興趣。
蘇稚杳癟癟不說,這個釣不上來,那就養別人去,倏地一只胳膊舉得高高的,小暴發戶似的,頗為蠻:“今晚全場的消費,我買單——”
調酒師被迷糊的樣子可到,指了指包間的方向:“今晚那一片,可都是林漢生的場子。”
“你指的是,那個港貿集團的老東家,林漢生?”人滿目驚詫,那可是個手段詭譎,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雷霆人。
“嗯哼。”調酒師挑笑:“林總邀請了位貴客,談生意呢。”
“是誰,能被林總奉為座上賓?”
調酒師和好奇的人對上了眼,笑著往前挨近些,悄悄出三個字。
“賀老板。”
人不由吸了口氣。
蘇稚杳醉得恍惚,聽不進去他們的私語,出胳膊把酒杯兜到懷里護著,蹙著眉頭嗔怨:“我不管,我就要買單,誰都不準和我搶!”
慍慍地想,既然父親表示過,除了違約金之外,其他都由著花銷,那就鬧個魚死網破,要把蘇家的錢全都敗……
于是幾分鐘后,酒保進包間送酒,將這消息帶了過去。
包間里煙酒靡靡,麻將牌和骰子得咣咣響,一群風流浪子無憂無慮找樂子。
墨綠皮沙發,賀司嶼慵懶靠坐,左手拎一只高腳杯,襯衫紐扣解了兩三顆,出線條清晰的脖頸,袖口挽到小臂,用袖箍錮著。
他右胳膊搭在扶手,指尖勾著一把黑皮質瑞士軍刀。
“賀老板考慮得如何?”
賀司嶼大半張臉沉在影里,看不清神,只薄很淡地抬了一下,嗓子里聲音散漫:“林總高看我了。”
林漢生四十不到的年紀,寸頭,斷眉,單只金耳圈,灰海獺皮革。
九球撞袋,他直起,拿起巧克,不慌不忙地打磨斯諾克球桿的皮頭:“賀老板不用謙虛,港區和歐那幾家最大的貨公司,掛名的法人都是空殼,私底下可一直是憑賀老板供養著的,沒錯吧?”
林漢生輕笑了聲,看過去:“賀老板可是控制著半個世界的海運啊。”
賀司嶼落下一聲意味深長的嗤笑,狹長的眼尾挑起一點弧度:“一碼歸一碼,林總這小忙,還是另請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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