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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心》 第 20 節 藤蔓

男朋友死后第五年,我在采訪中遇見一個和他長得一樣的男人。

工作結束,我把他堵在會議室:「既然沒死,這五年為什麼不聯系我?」

他整理領帶,笑容輕佻又疏離:「這種搭訕方式未免落俗,孟小姐不如直接獻?」

我置若罔聞,到他耳骨后一微微的凸起。

他瞬間僵住。

我笑起來:「怎麼,長得像,現在連敏點都一樣嗎?」

1

工作調度到 A 市的第二個月,我接到了一場采訪通知。

對方是某商業集團目前的掌權人盛川。

沒到而立之年,已經事業有,與門當戶對的世家千金的婚事,同樣也在商談之中。

下車前,我最后整理了一遍手中的采訪稿,然后跟著上司一路走進去。

推開會議室大門的一瞬間,禮貌的笑容僵在臉上。

我不敢置信地看著對面,幾步之遙的地方,男人西裝革履,正襟危坐。

他目淡漠地掃過我,仿佛只是看到一個無關要的陌生人。

大腦一片空白,耳邊好像有什麼聲音嗡嗡作響。

想象里,我應該奔過去,在他肩上用力咬一口,然后扯著領子惡狠狠地吻上去——就像從前時,每一次分別后又重逢那樣。

可事實上,我只是僵在原地,張了張,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上司禮貌地和盛川握了手,回過頭看著我,皺眉:「小孟,愣著干什麼?過來采訪了。」

「……對不起,盛總長得很像我一位故人。」

我回過神,輕聲道了歉,然后打開攝影機和話筒。

像這樣例行公事的專訪,問題大都是提前對過的,結束時我卻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盛總是從小就在 A 市長大,從沒去過別的地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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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完我就盯著盛川的眼睛,他不閃不避,反而轉著指尖的鋼筆,輕輕地笑:「是啊。」

騙人。

采訪結束,我故意落下兩頁資料,走到樓下時又折返回去,盛川甚至站在會議室里沒走。

就好像,專門在等我。

門在后咔噠一聲鎖上,我再也按捺不住心底洶涌的緒,欺上前,將他抵在桌前。

「你既然沒死,為什麼不回來找我?」我咬著牙,攥他前襟的那只手幾乎在抖,「哪怕是跟我說一聲,讓我知道你還活著……這五年……這五年……」

視線模糊,我還沒來得及掉眼淚,盛川已經抬手,在我手腕用力了一下。

尖銳的劇痛傳來,我忍不住卸了力。

他則向后退了一步,慢條斯理地整理起領帶和襯

「這種搭訕方式未免落俗,孟小姐如果有意,不如直接獻?」

盛川勾著角,笑容輕佻,可眼睛里是一片冰冷的疏離。

我后知后覺地明白過來:他把我當作了某種淺又貪慕富貴的人。

心里厚重到快要吞沒我的緒如水般褪去,我掉眼淚,抬起頭,認真地打量他。

其實是不一樣的。

我的男朋友程寄川,有一雙郁又冷冽的眼睛,向我時會有笑意泛開。

程寄川眼尾有一顆不太明顯的淚痣,睫羽又長又廓和態都更偏向年。

可眼前的盛川。

括的白襯,藍寶石袖扣,系得一不茍的領帶,渾都是上位者特有的冷漠和從容。

沒有淚痣,沒有笑,他打量我的眼神帶著傲慢和憐憫,一下子擊碎了記憶的錯覺。

我冷靜下來,慢慢站起,一步步走到盛川近前,到他耳骨后面一微微的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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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臉上輕慢的表忽然僵住,嚨里發出一聲輕微的悶哼,耳尖也紅了。

是我萬分悉的反應。

我忽然笑起來:「怎麼,長得像,現在連敏點都一樣嗎?」

盛川沒說話,他捉住我的手腕,微一用力,我整個人就撲進他懷里。

陌生的氣味鋪天蓋地鉆進鼻息,他的聲音低沉沉的,響在我耳邊,像是某種魅的低語:

「孟小姐是想讓我做死人的替嗎?」

2

第一次見到程寄川,是我七歲那年。

學我就和他坐了同桌,卻一個月都沒說過一句話。

直到第二個月,我找回的零錢丟了。

回家后,我媽醉醺醺地把我從小區門口踹到樹下,著我承認錢是自己花了。

在外面的皮蹭得滿是痕,我咬著牙,就是不肯承認,可一抬眼就看到了程寄川。

相對,他愣了一下,然后轉頭對我媽說:「阿姨,孟星瀾沒說謊。」

的錢,是我拿的。」

那天下午,我媽揪著程寄川的領罵了一個小時。

最后搜刮走了他上所有的

零花錢,看都沒看我一眼,搖搖晃晃地去外面買酒了。

我很害怕我媽。

總是喝酒,喝醉了就會一個耳甩過來,指著我大罵:「你毀了我一輩子,你知不知道?!」

程寄川似乎看出了我的恐懼,把我帶回了他家。

他媽媽是個溫人,耐心地替我理完傷口,又留我在家吃飯寫作業。

一直到離奇失蹤之前,我在程家待的時間都要遠遠多于自己家。

我從記憶里回過神,看著近在咫尺的盛川的臉,慢慢扯出一個笑:「那麼,盛總愿意做替嗎?」

回答我的,是他落在我上的吻。

灼熱,旖旎,帶著一陌生又苦的香氣。

那天我跟著盛川回了家。

為了壯膽,我甚至喝了酒。

西下,被厚重窗簾遮蔽的芒從出一線,恰巧照在盛川深棕的瞳孔里。

我們像是兩朵海面相逢的泡沫那樣融在一起。

驀然亮起的燈下,我怔怔地看著他的臉,喃喃了一聲:「……川哥。」

他抬手遮住我的眼睛,咬牙道:「別這麼我。」

「為什麼?你害怕回憶起過去的事嗎?」

醉意上涌,我忍不住聲嘶力竭地質問,

「程寄川,我們認識十八年了,你想回來做你的高貴盛總,大可以直接跟我提分手,為什麼要不告而別?為什麼要裝作自己已經死了,你就不怕會真嗎?」

他似乎失去耐心,翻坐起來:「孟星瀾,你的話太多了。」

天花板的頂燈芒帶著某種冷意,照下來的時候,我打了個冷,忽然清醒過來:「……對不起。」

「我只是……我只是太想他了。」

他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著我:「如果你還想維持這段關系,就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

我就這樣為了盛川的伴。

其實別人形容我,還有更難聽的詞。

某天晚上,在公司園區的便利店,我彎腰拿咖啡,隔著一排貨架,聽到有人提起我的名字:

「誰有那個孟星瀾有本事?去采訪了一次,就勾搭上了盛總,這不得斗幾十年。」

「玩玩而已,盛川有未婚妻的,還真以為會娶?」

「蠢唄。」

我放下手里的咖啡,當著們的面走出去,坐進盛川停在門外的賓利里。

亮著昏昧的,還有淡淡的酒氣蔓延。

聽到靜,盛川睜開眼,向我看過來:「工作結束了?」

「嗯。」

我應了聲,重重吐出一口氣,轉頭微笑:「今晚去哪里?」

和盛川在一起的時候,我們大多是去酒店,或者他位于市郊的一棟別墅。

然而他沉默片刻,卻說:「去你家吧。」

因為剛來 A 市時被中介誆騙,我租住在南郊一片破舊的老小區。

前幾天剛下過一場雨,小區里有不大大小小的水坑。

唯恐弄臟他昂貴的西裝,我打開手機手電,小心翼翼照著地面。

不知為何,盛川今晚似乎心不佳。

我剛開了門就被他一把握住手腕,抵在一旁的墻壁上。

猝不及防下,我以為自己后腦會撞上去,然而卻只是到他墊過來的溫熱掌心。

黑夜遮蔽視線,卻放大了其他驗。

我仰起頭,頸線繃,聽見他問我:「孟星瀾,你真的那麼喜歡他嗎?」

問這話時,他的指尖停留在我肩頭。

那里有幾煙頭燙過的傷疤。

知道他不喜歡,在一起這三個月,我沒在盛川面前提過程寄川的名字,沒想到他竟然會主提及。

明知道他看不見,我還是閉上眼睛,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說:「不。」

「……我是恨他。」

3

程寄川失蹤在一個平平無奇的春日下午。

五年前那一天,他陪我在圖書館待了一早上,中午一起去了學校食堂,然后把我送到宿舍樓下。

我往前跑了兩步,心下忽然不安,回頭去。

程寄川仍然站在原地,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樣,挑眉笑道:「不舍得我啊?」

我搖搖頭:「晚上一起跑步。」

然后就再也沒見過他。

午睡起床后,我給他發消息,發現自己的好友已經被刪掉了,手機號變了空號,所有互相關注的社平臺都變了我的單向關注。

短短三個小時,世界天翻地覆。

我報了警,通知了學校,校方和警方都讓我回去等消息。

等了三天,等來了程寄川的死訊。

他們說,他去爬了 A 市城郊的相靈山,突逢大雨,人從懸崖掉下去,尸骨無存,只有旁邊的隨品證實了他的份。

本不相信,一趟又一趟地往警察局跑。

直到最后他們看到我,視若無睹,任由我在警局的長椅上坐一整天。

最后舍友哭著把我拖回去,抱著我小聲地勸:「星瀾,星瀾,別為了一個男人這樣。」

眼珠子,失神地看著他。

從七歲到二十歲,程寄川對我來說,怎麼可能只意味著一個男人?

回過神的時候,盛川已經放開我,自顧自坐在沙發上,點了支煙。

我靠在墻邊,了兩口氣,也跟過去,從他面前的煙盒里取了支煙,爾后撐著沙發俯下去。

「借個火。」

盛川抬起眼,隔著纏綿的燈與我目相對:「你什麼時候學會煙的?」

「盛總又不認識我,怎麼知道我以前不?」

他像是難以忍我的緒,別開眼,又扯散了原本系得一不茍的領帶:「……這幾個月,沒見你過。」

這是幾個月來,他鎮定到冷漠的面,第一次在我面前出現裂痕。

我扯著角,有些艱難地笑了一下,可心里的緒已經涌上來,快要忍不住揪著他領子,再次質問五年前的真相。

「……盛總沒見過的事還多著呢。」

我直起子,逃避似的咬著煙,去一旁的餐邊柜翻找,

「盛總要喝什麼?這麼晚了,來杯紅酒還是牛?」

「紅酒吧。」

家里的確有半瓶紅酒,是兩個月前公司作為節日福利發下來的。

算不上什麼好東西,但盛川那喝慣了好酒的舌頭,竟也嘗不出半分不妥。

他放下杯子,好像終于忍不住了那樣:「你為什麼恨他?」

「誰?」

「你的……前男友。」

「因為他死了,卻沒死在我面前。」

我酒量一直算不得好,一杯紅酒就足夠不清醒,

「盛總不知道,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他向我承諾過,未來就算死,也要死在我眼前,讓我別錯過他臨終前的任何一秒鐘、任何一句話。」

「……」

「盛總不是問我什麼時候學會了煙嗎?就是在他死后第三個月。其實我也沒有很想他,他死后沒多久我就了新男朋友,煙這件事,就是我的新歡教會我的。」

隔著醉意浸染的視線,盛川不虞的神有些模糊不清:「孟星瀾,你喝醉了。」

我勾著角笑了一下:「抱歉盛總,但我們都是年人了,初人都沒了,我幾個男朋友,也是很正常的事吧?」

盛川沒說話,他只是豁然起,大步走過來,俯下,惡狠狠地吻住我。

廉價紅酒的味道彼此傳遞間,漸漸帶上了某種緒。

說不清道不明,可又好像很悉。

狹窄的沙發容納下兩個年人有些勉強,盛川卻好像完全不嫌棄,作間甚至發了狠。

我閉上眼睛,用力咬住他肩頭,狠到沒有半分松口,直到的甜腥味在口腔蔓延開。

「不是死了嗎?為什麼還要回來,為什麼還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他好像僵了一下,沒有回答我,任由我們被夜吞沒。

夢鄉前的最后一秒,我才聽到他含糊不清的聲音,帶著孤注一擲的意味:「是你。」

「是你又出現在我面前的,孟星瀾。」

再醒來的時候,盛川已經不見蹤影。

餐桌上放著一個三明治,和一杯已經晾到溫涼的熱式,和盛川之前偶爾給我帶的早餐一模一樣。

我笑了一下,把東西掃進垃圾桶里,自己去廚房煮了碗面,又煎了個蛋蓋在上面。

吃完后才看到盛川的微信留言:「公司有點事,我去理一下,下午接你吃飯。」

我沉默了好久,到底是回過去一個「好」字。

程寄川死后第三個月,暑假到了,看不過眼的舍友把我拖到酒吧,說讓我找個新歡,很快就能忘掉過去的人。

我在桌游上認識了一個人,大我一屆的學長何安,桃花眼滿是風流,眉目卻與程寄川有那麼三分相似。

他在天臺外的走廊堵住我,含著笑問:「今晚要不要出去住?」

就要答應下來的前一刻,我鬼使神差地想起了程寄川。

想到十五歲那年,我媽把煙頭按在我肩膀上,煙灰缸砸在頭上,我掙扎著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跑到他家。

「程寄川。」我哆嗦著說,「我真的不想活了,我想來見你最后一面。」

回想起來,那應該是求救吧。

程寄川好像能看穿一切,起我的頭發,出額上模糊的傷口。

他扣住我手腕,把我拉進去,理好傷口,才一字一句地告訴我:

「活著才能等到一切水落石出。星瀾,我們都要活到明天再說。」

見我沒說話,何安權當默認,低下頭來吻我。

傳來一陌生的、甜膩的香水味,被我猛地推開。

何安后退幾步,腦袋磕上了另一側的墻壁。

他惱怒地看著我:「程寄川都死了多久了,你打算給他守一輩子的牌坊?」

天花板的燈照下來,亮得晃眼睛。

我看著他,又好像過他那張輕佻的臉,穿越重重時,看到了十五歲那個夜晚的程寄川。

「他是死了。」我咬著牙說,「可我還得好好活著。」

4

下午四點,盛川的車已經等在樓下。

他連著發了三條消息,我化著妝,瞥到了,卻沒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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