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昨夜出去時，他在隔壁聽到了馬蹄聲。

 先前裴安去王家提親的消息，當日傳得滿城皆知，他自然聽說，而朝中的向，他也略知一二。

 去了哪里，他能猜到。

 當初深陷謠言，卻被自己悔婚，絕之時，憑著自己的本事謀前程，他沒有任何資格去攔著。

 但心頭終究還是放心不下，守在了這兒，等著回來。

 對面府上一夜沒有熄燈，亮到了早上，必定已知道了出府的消息。

 這些年，王蕓心對王老夫人的懼怕，刑風一清二楚，自己不知該找個什麼理由來等，便就當作他是來替通風報信的吧。

 此時雖于而言，并沒有多大的用。

 原本王蕓還存了僥幸，聽了此話，徹底沒了。不過本也沒抱多大希，旁的還好，騎的是王家二公子的馬。

 能出去，便是在兩者的權衡之下，才選擇了這條路，是以，也想好了結果，大不了再足兩月，將關到親。

 比起五年，兩個月算不得什麼。

 “謝謝。”王蕓對刑風道了謝，不管怎樣，謝謝他來提前告訴。

 后面還有一堆爛攤子等著，沒心思再停留，對刑風點了一下頭后，牽著馬從他旁走過，去了西角門。

 昨夜一場暴雨，濺起來的泥水沾在擺上，此時已被染了斑點痕跡。

 刑風慢慢回頭。

 邊駿馬襯得形愈發瘦弱小，晨風吹過，擺翩翩，一截楚楚纖腰，盈盈一握，儼然一深閨子。

 然而此時朝暮下，那道孤寂的影行在雨中，反倒升出了一寧折不屈的堅韌。

 三年前，當爬上圍墻，準備往下跳時，他便知道，一點都不懦弱。

 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堅強。

 他同隔著一堵墻說了三年的話，曾不止一回盼著有朝一日，他能明正大地站在面前，帶著去看外面的繁華。

 終于熬到了這一天，兩人統共卻只見了三次。

 第一次是放出來的第一日，高興地跑來與他相見，他陪立在小巷子里，看著臉上的雀躍，笑著同賀喜。

 第二次，是他去建康，來送他，走之前，他邀請等他回來，去他院子里看梨花。

 他知道喜歡梨花，早早便種了滿院子的梨樹，今年枝頭開得格外茂盛，可到底還是沒有抵過一場風雨，已葉零花落。

 如今，這是第三次。

 消瘦的背影越行越遠，猶如此人，正在慢慢地走出他的人生，詩中之句道: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閑。

 他答應過等，對說的那些話，他都記得，但沒做到。

 對不起，寧寧......

 刑風住手中傘柄，五指骨節要將其折斷一般，心絞之際，腦海里再次閃過了母親的淚臉，“你忘了怎麼答應你爹的？你要死娘是不是......”

 —

 有刑風的通報在前，王蕓心里已經有了準備。

 然而一進去，看到對面整齊地站了一排人時，心頭還是跳了跳。

 大伯和大伯母立在中間，邊上是大公子、二公子，每個人的目都落在了的上，來回打探。

 王蕓自知理虧，松開了馬匹的韁繩，一聲不吭。

 大夫人死死地盯著，語氣極不客氣，“我還就真沒想過，將來能讓我王家面掃地的人，會是咱們被關了五年的三姑娘。”

 “母親......”邊上的二公子上前打了圓場，“人回來就行了，哪有你說得那麼嚴重。”說完，上前幾步走到王蕓旁，關心地問道，“三妹妹，你還好不？路上阿俊有沒有為難你？”

 ‘阿俊’是他給馬兒取的名字。

 不問自取，是失禮在先，王蕓對二公子抱歉地一笑，隨后搖頭，“沒有。”溫順。

 “倒沒想到，你還會騎馬......”

 “你給我過來！”眼見二公子要和聊了起來，大夫人氣得臉發青，吼了一聲二公子后，再次看向王蕓，臉愈發沉，語氣尖酸刻薄，“我知道，你如今許了個三品大，份了不起了，想去哪兒就能去哪兒，可你一日沒出王家的門，便還是我王家的姑娘，你可曾想過，我王家其他幾個姑娘的境，們不嫁人了？四妹妹就不許親了？”

 王蕓無話可說，垂著頭，態度誠懇，“伯母教訓得是。”

 “笑話，外頭個人都說我大房這些年欺負了你，我哪里敢教訓你。”大夫人這幾日得氣，終于有了地方發泄一般，“可我管不了，自有人管得了你。”

 依看，老夫人放出來干什麼？那上的，關個五六年，真能關干凈了？

 怕是關一輩子都難消。

 那娘，一家子就知道打打殺殺，他爹正是因為耳濡目染，最終才了將軍，害得他們大房跟著一并倒了霉。

 原本年前就已經通好了門路，大爺這回能進翰林院任職，可到了跟前，突然沒了著落。

 打聽之后，才知道是翰林院那邊卡住了，有人說王家子不干凈。

 子不干凈的還有誰，不就是他二房。

 這都多回了，每回都是到了節骨眼上被拖累，起初還以為，旁的不行，至還有一門刑家的親事在。

 刑風在翰林院當值，日日都能見到蕭侯爺，趁機替大爺說兩句好話，不就是舉手之勞？

 可人家刑家也嫌棄子不凈。

 為了留住刑家，同刑夫人說好了，換四姑娘。刑夫人也答應了，不介意換個人，只要兩家能親上加親就行，可才提了一句，便被老夫人幾句話罵得狗淋頭。

 但凡在臨安城有點名的世家，暗里誰不知道，蕭侯爺家的大娘子喜歡裴世子那副皮囊，為了他鬧得家里犬不寧。

 市井里傳來的那些和裴安的謠言，兒就不足為懼，到時候等蕭家和裴家訂了親，便會不攻而破，誰知裴安腦子不知道怎麼想的，發了癲，來了個以假真，上門提親。

 說白了，裴家跟著蕭侯爺那是強強聯手，可離了侯府，以裴家的背景什麼都不是。

 單就一個‘臣’的名聲，在朝中哪里還有立足之地。

 獻之人，終究不長久。

 自己得罪蕭侯爺不說，還帶上了他們王家。這樣的親事，老夫人竟還同意了。

 他們還斗什麼，直接躺平等死得了。

 原本昨夜那麼好的機會，等裴安一死，他王家自然也就沒了任何牽連，屆時再去侯府走一下，也就過去了。

 可這死丫頭好大的本事，竟敢跑出去送消息。

 “當真是個掃把星，非要害死我們才罷休。”大夫人氣急了，口誤遮掩。

 王蕓跑了一夜，本就一狼狽，此時臉微微發白，立在雨底下，垂目一聲不吭，大夫人一看，心里更窩火。

 倒是顯得又在欺負了。

 “你給我裝可憐......”

 “行了。”大爺一聲打斷，也懶得再看，同王蕓撂下一句，“自己去你祖母跟前請罪。”轉便走了。

 王蕓臉不太好，呼吸也越來越悶。

 走上臺階時，腳步有些晃，二公子及時手扶了一把，“三妹妹你別記在心上，我娘就那個德行，罵起我來，也沒當人。”

 王蕓扯了一下角，倒也是。

 比起大公子的穩沉，二公子王敬之自小貪玩，挨過的打和罵不計其數，可屢教不改，依舊我行我素。

 “還有......”二公子突然靠近耳邊，悄聲道，“那馬不是我告的，我也不知怎就被母親知道了，這樣，你以后要是想騎馬，同我說一聲，我給你牽出去......”

 王蕓一愣，正要抬頭，余瞥見大夫人這邊看來，忙地讓開，不敢再同二公子走得太近。

 —

 一行人，大夫人走在前，王蕓跟在后，浩浩地趕去了老夫人院子。

 到了門前，王蕓才看到青玉和連穎，兩人一左一右跪在了屋檐下，不敢抬頭，王蕓走到門檻，沒有半句辯解，筆直地跪了下來。

 王老夫人昨夜被攪得半夜才睡，如今剛起來不久，坐在堂屋的圓凳上等著消息，陳嬤嬤給泡了一壺茶醒神，才抿了一口，便聽到靜。

 見人來了，緩緩地擱下茶盞，轉過頭，目沉沉地落在了王蕓上。

 眾人都沒說話，等著發落。

 王老夫人掃了一圈后，卻是眼皮子一落，道，“回去自己思過。”

 王蕓沒反應過來，大夫人也是一愣，之后回過神來，抬頭錯愕地看向王老夫人，“什麼意思，母親這就完了？”

 “不然呢？再關十年八年，關到老死？”王老夫人淡淡地看向。

 “這......這丫頭膽子也太大了，擅自出府一夜不歸，家中還有其他姑娘呢，母親素來嚴于管教，人人都服氣.......”

 “那你說怎麼罰？”王老夫人打斷大夫人。

 “母親這話說得，我哪里有資格罰，這丫頭怕是還不知況，當年要不是母親下了狠心，將母倆關了起來，恐怕早就沒了命，如今這才兩個月呢，好了傷疤忘了疼，惹出一堆麻煩，這要是哪日被有心人記上，再拿出當年來說事，豈不是我王家又得遭一次難，再這麼縱然下去，王家遲早得被連累......”

 王老夫人平靜地問，“你的意思是，真要關一輩子？”

 王蕓臉一白。

 大夫人這回倒是沒有半點忍讓，“我可沒這麼說，不過為了王家，也不失為一個辦法......”

 “大夫人這話欠妥。”一旁青玉終于沒忍住，抬頭看向大夫人，“奴婢雖沒有讀過書，但也知道，人不能太貪，一味只替自己著想。當年為何去戰場的人是二爺，大夫人心里當真不知嗎，是大爺不想去，故意將手里的刀槍砸在腳上，二爺也沒說一句，主去應征，當初二爺立功之時，給王家帶來的榮耀，沒見大夫人說半句，如今倒是一肚子的怨言。”

 青玉不怕死，繼續道，“三歲大的小孩，尚且還知道想要什麼得自己去爭取，哪里有人會靠著自己府上的姑娘去鋪路子的，若真到了這步，也不會長久，大夫人既然一心為王家想，可小姐也是王家人，您怎就沒替想想呢，莫非當真要讓二房犧牲完了，去全大房？”

 話音一落，耳邊死寂般地安靜了下來。

 王老夫人一句話沒說，冷眼看著。

 丟人就一次丟個夠吧。

 大夫人反應過來，人已經氣得發抖，出一手指，點在青玉頭上，“你，你這個賤奴，滿口胡言，哪里有你說話的份，平日里倒是我疏于管教了，來人，今兒非要掌爛你的不可......”

 王蕓腦子里嗡嗡一陣響，口發悶，再不說話估計會憋死，“青玉所說之言，皆是我意，大伯母要掌便掌我的好了。”

 什麼都行，打也好，罵也好，但關不行。

 哪怕今兒要命。

 周圍正因這一句安靜下來，外面突然進來了一位丫鬟，匆匆稟報道，“老夫人，國公府裴老夫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