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安排

如果你是條船，漂泊就是你的命運，可別靠岸。

——北島《青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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賓館門前立了道影，一見車開過來，一溜煙跑過去。「蘇南？！蘇南你沒事吧？」

蘇南下車站穩，再次道歉。

陳知遇打開車窗，過皮夾掏了幾張紙幣一張卡，把皮夾一合，丟給蘇南，「幫我開間房——你自己先去洗個澡。」

兩句話，兩件事，指派清晰明確，連一起說，就有點……

他品了品，覺得有點不對味，又不好再補充解釋什麼，車窗一關，直接開車走人了。

蘇南洗了個澡，換上乾淨服，坐在床邊吹頭髮。

敲門聲響起來，蘇南關了吹風。

課代表讓坐著，自己跑去把門打開：「陳老師——您等等，我給您拿房卡。」

陳知遇接過錢夾和房卡，把裝著藥的塑料袋遞過去，囑咐課代表，「幫忙蘇南上點藥。」視線卻是往裡看。

房裡的人恰好也探頭看過來。頭髮還沒乾，臉上乾乾淨淨的。

他抬高聲音：「上完藥了早點休息，明早回市裡。」

課代表爽快應一聲。

蘇南視線仍然停在他臉上，淺黃燈下的一雙清澈的眼睛裡，似有話要說。

上藥這事兒，他真不想假以他手，然而不適合——進們房間不合適，把喊去自己房間更不合適。

他定了會兒，想一想，還是招手，「蘇南，過來，跟你說件事。」

十分公事公辦的語氣。

蘇南不疑有他，放下吹風蹦跳著過去了。

陳知遇低頭看，低了聲音，「你沒看我份證？」

蘇南忙說：「沒。」

「哦，不拿份證，你怎麼給我開的房間？」

蘇南這才反應過來，他聲音裡裹著笑，不是什麼正經的「說件事」。

陳知遇把手裡的另兩個紙袋遞了過來，接過往裡瞅了一眼，「這是什麼？」

卻沒聽見回答，只說：「課代表那個袋子裡有雲南白藥噴霧，你照說明書噴點兒，明天回旦城……」

「我還想在市裡逛逛呢……」話沒說完，抬頭一看，陳知遇正瞅著，要笑不笑的，便沒這膽了。

」……回旦城帶你去醫院看看。「

「鎮上有醫院。」

「莆田醫院？」

蘇南笑出聲，「我從小糙養的，這點傷真的不要。」

陳知遇見課代表抬頭朝著門口看了一眼，也不準備多說什麼，手去煙盒，出一隻咬著濾，「走了。你早點休息。」

進屋，蘇南坐去窗邊翻課代表手邊那隻塑料袋，消毒的治傷的好幾種，外敷服都有。

傷口消了毒，了點藥水，腳踝上也噴了氣霧劑，有點發涼，涼過以後又開始火辣辣的，卻沒之前那麼疼了。空氣裡，一濃烈清香的藥味兒。

坐去自己的那張床上，把陳知遇給的紙袋都拿過來，從裡面掏出兩個紙盒。

一個是鞋盒，一雙匡威的帆布鞋。

瞥一眼課代表，正抱著手機，沒注意這邊，便悄悄的，把沒傷的右腳套進去試了試。

居然大小剛好。

再看另一個盒子，卻是一怔——的包裝盒。

玫瑰金，一摁home鍵屏幕便亮了起來。舊手機裡的卡也已經給剪好，進去了。

頓覺手機燙手，連帶著腳上套的鞋子的質，似乎都有點兒變味。

思緒了，理不自己到底是喜是憂。

高校教授私下贈送學生貴重品——蘋果手機，多算得上是貴重吧？

往輕了想，往重了想，都覺得不對。

只有一個念頭，這手機不能收。

「蘇南。」

蘇南迴神，課代表肚子，拿眼瞅，「你吃過晚飯了嗎？」

這才意識到，自己這麼一番折騰，把別人吃飯的時間都給耽誤了，頓覺過意不去，忙問，「想吃點什麼，我請你吧？」

「你想吃什麼？我下去買，順便給你帶一點？你腳也走不了是不是？」

課代表拿上手機錢包出門。

蘇南從手機盒子裡翻出卡針，把手機裡自己的舊卡卸了下來。

剛過了三分鐘，「咚咚」響起敲門聲，蘇南靸上拖鞋跳過去打開門。

課代表笑容洋溢：「陳老師請我們吃燒烤！」

財大氣的陳老師，已在樓下等著，在瞧見倆出來之時，把手裡的煙滅了。

蘇南攙扶著課代表，瘸著慢慢走過去，低聲打招呼。

陳知遇也洗澡換了服，白襯衫，袖子挽上去，頭髮半乾不乾的，襯著夜燈，又顯出幾分那天在酒吧見過的，浪的氣質。

「上車吧。」陳知遇打開車門，目往蘇南手裡提著的紙袋，和穿著嶄新帆布鞋的腳上掃了一眼。

鎮子地方小，典型城鄉結合部的模樣，狹窄一條街煙燻火燎，陣陣濃郁香味撲鼻而來。

從頭走到尾，選了家看著相對乾淨的。

「你們先進去店裡，我找個地方停車。」

課代表先下了車，陳知遇往後視鏡裡一瞥，卻恰好與鏡子裡蘇南的視線對上。

回頭一看，蘇南卻飛快地低下頭了，把手裡拎著的紙袋，擱在了後座上，而後鑽出車廂，帶上車門。

瞧著兩人走遠了，他長手臂把那袋子拎過來一看——自己剛給的，手機規規矩矩躺在裡面的紙盒子裡。

蘇南和課代表在店裡等了片刻，陳知遇姍姍趕來，扯了老長一段衛生紙，把凳子桌子各了三遍才坐下。等碗筷送上來，又澆上茶水仔仔細細涮了一道。

蘇南不由琢磨起來——原以為他不拘束，所以之前抓那泥糊糊的雙手雙腳才沒有一點猶豫，現在再看，這行為怎麼又像是有點潔癖？

「陳老師，」課代表笑嘻嘻瞅著他，「我們私底下都覺得您很難接近呢，原來您這麼隨和。」

——他就是很難接近，長了張賞心悅目的臉，說出來的都不是人話。

「你們私底下說我什麼了？」

「說您年輕！一點兒也不像三十三歲的人。」

「三十四歲。」

「哦，三十四歲！咱們好多人，都想為了您考崇城大學的博士。」

「我是副教授，帶不了博士生。」

「等考去說不定您就升博導了呢！」

陳知遇笑一聲，「承你吉言。」

「陳老師招學生有什麼要求嗎？」

「沒別的要求，只有一點，要能得了我這脾氣。」話是沖課代表說的，目卻向蘇南瞥去。

蘇南低頭研究菜單，假裝沒聽出他話裡的兌。

「您要求是不是特嚴格？」

「嚴格？」他盯著把一張塑料菜單翻來覆去好幾遍的手，先在村委會沒燈看不清，這會兒才發覺，十指細長，連頭頂油乎乎的白熾燈泡照著，也顯得白淨細膩，「算不上嚴格，只要別都讀研究生了，還用不好excel就。」

那手指果然一頓。

「蘇南同學，」話音一落，瞧見總算捨得把頭抬起來了，低笑一聲，「菜單研究了半天，有什麼心得，跟我說說？」

目在他臉上飛快一瞥，「……有什麼心得，要看您今天請客的預算是多。」

你不是看過我錢夾了嗎。

他把這話嚥下去，看向課代表，「想吃什麼，隨便點。」

課代表拳掌躍躍試，「陳老師，我能點扇貝嗎？我可吃這個了。」

「點。反正我回頭找你導師劉老師報銷。」

課代表「啊」了一聲，「真的啊？」

蘇南忍不住：「你點吧，陳老師逗你的。」

轉過眼，卻見陳知遇似笑非笑地瞅著。

小店生意好，好半天才把他們點的東西上齊。課代表醉心於研究貝殼，話說得了，沉默的時候，一種有些微妙的氣氛就顯現無疑。

片刻，還是陳知遇開口說話，「你們中飯在哪兒吃的？」

課代表：「在村委會！好大一桌子菜。」

蘇南：「一個書記家裡，三道菜，有個什麼菇，燒好吃的。」

課代表：「杏鮑菇？茶樹菇？」

「不是，不是菌類，是……味道有點兒像板栗和荸薺……」

陳知遇：「茨菰。」

蘇南愣了下，「……好像就是這個。」

課代表：「哇，陳老師這都知道？」

「不比你們多知道點，鎮不住場……」陳知遇喝口茶——他東西吃得，就了幾筷子，青菜和烤饅頭片，大約是嫌這兒的葷菜不乾淨，「你們現在的學生，不就要上房揭瓦。」

課代表哈哈直笑，「沒呢，我們可服您了！」

「是嗎？」陳知遇抬眼，幾分說不清楚的目看向蘇南，「我怎麼覺得，有時候我做什麼安排，有些人已經不大聽得進去了？」

重音落在「安排」二字上。

蘇南聽懂了，低頭那筷子撥拉著茄子上的蒜泥，佯裝毫無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