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萬在署連吃加住兩三天,大熱天的人都快餿了。覷著下屬們排查寺廟未歸,尋思著,王文和、七寺廟和楊駿,三條線總有條能揪出點線頭,不至于本無歸。于是,心安理得在散值后一輕松走人。
陸九萬繞路去看了眼自己相中的宅子,跟牙行約定明天午后全款。男人沒有了,房子還是要買的,人不能委屈了自己。
忙活完要事后,天也黑了,踏著聲聲相連的暮鼓,拐進崇文門里的胡同,繞過納涼的,玩耍的,下棋嘮嗑的人群,練地跟各位長輩打過招呼,回答著街坊鄰居對大燕新政策的疑問,及至到家門口,手里的東西燴一燴足夠晚餐了。
陸千戶心甚好地推門,總覺得似乎忘了點什麼,直到看見打門前匆匆而過的陳婆,才想起來自己前些天從被許鶴鳴騙婚的憤怒中緩過勁來后,曾拜托婆幫忙尋貌小郎君。
“陳嬸哪里去?”陸九萬三步并作兩步沖上去逮住,笑瞇瞇地問,“陳嬸可有合適的……”
話音未落,陳婆臉驟變,恨鐵不鋼地數落道:“你還好意思說?!合著我讓你去匯淵茶樓跟人家見面,你沒放心上是吧?今兒個人家小人擱那兒等了你一晌午,茶都喝沒兒了!陸妮子,你有事提前說哇,咱不帶放人家鴿子的!”
陸九萬了鼻子,前天確實接著信了,可人一忙就忘了,陳嬸說得又比較晦,“明日晌午,匯淵茶樓有客靜候”。原諒沒反應過來。
陳婆越說越氣,索掏出本冊子,翻得嘩啦作響,橫飛的唾沫幾乎噴到陸九萬臉上:“你說你,別人家的姑娘總還明白自個兒想要什麼,要求的多半是家世、人品、能力、有無兄弟姐妹,你呢?你是相一次親換一類,清雋書生,新科進士,英武將軍,勛貴家上進庶子,甚至連商戶子弟你都樂意過去瞧瞧,你口味真駁雜啊!打那兒收集玉石呢?哦,有共同點,得長得好看的……好看能當飯吃啊?!”
“能啊!”一說這個,陸九萬登時來了神,“錢我能掙,我能升,壞人我自己能打。我辛苦給公家做事,累了一天,回家養養眼,沒準兒能多吃半碗飯呢!”
陳婆氣得猛捶口,抖著手點:“你你你,以前老姐妹們說你的活難接,我還不信。看在街坊鄰居的份上,給你牽了一個又一個……陸妮子,咱到此結束吧,您另有高人!”
說完,陳婆卷吧卷吧冊子,不顧陸九萬的拉扯,連奔帶逃沖進了不遠的胡同。隔了一會兒,門扉重重關上,震得半條街都能到婆的崩潰。
陸九萬收回手,幽幽嘆了口氣。喜歡貌郎君有錯麼?所謂食也,所謂秀可餐,不過是愈挫愈勇,積極規避踩過的坑,完全沒問題呀!
陸千戶認真反思了會兒,確定不是自己的問題,一定是這社會哪里不對。滿意地點點頭,抬腳踏進了家門。
“閨,回來啦?”老爹陸正綱自斟自酌正上頭,瞧見唯一的親人回來,連忙開心地招呼,“過來陪爹喝兩杯!”
陸老爹是江湖游俠出,遇先帝親征,響應朝廷號召伍,從此平步青云,在京師安家落戶,甚至還了嘉善帝父子的眼,沒事就幫忙帶孩子,給小屁孩講自個兒大戰匪徒的榮事跡。
陸正綱這輩子,曾策馬揚刀砍過山賊,曾冰天雪地單騎救主,曾從死人堆里刨過尸,歲月過得那一個跌宕起伏。六年前老陸回到京師,轉行專心教太子騎,安穩至今,在坊里頗有些仗義疏財的名氣。
陸九萬放下刀洗了把臉,練地翻出幾道下酒菜端過去,坐下開喝。下廚不行,別人做好的菜一翻一個準。
“我聽著陳婆嘮叨你了?”酒過三巡,陸正綱話多了起來,“閨,聽爹的。反正你都這歲數了,學閨閣小姑娘待嫁不現實。不如趁著年富力強好生干,將來干掉趙小子自個兒做白澤衛老大,想要什麼兒郎沒有?到時候你養上十個八個面首,不比這舒坦?”
陸老爹酒灌多了容易胡咧咧,陸九萬托腮著他:“你自己怎麼不養個?”
陸正綱驚恐地一墩酒杯,在飛濺的酒里怒道:“呔!混賬玩意莫害老子,你娘會殺了我的!”
陸九萬的生母鐘春雪是清流文臣之,學的是琴棋書畫,練的是行走坐臥,反正從頭到腳無一不打著書香門第的烙印。陸九萬在這樣的家庭長大,非但沒學出個文武全才,反而由親娘親手打破了對“淑”的幻想——鐘春雪極度癡迷葉子戲,一上牌桌六親不認那種。
鐘娘子擅長持家和做生意,家里大小開銷都由管著,是以盡管老陸大手大腳慣了,日子依然過得滋滋潤潤。不過待鐘春雪離世,一個比一個能折騰的父倆,立即有點捉襟見肘,反正陸九萬至今沒攢夠房子錢。
清風吹來,燭影搖曳。陸九萬嗤笑一聲,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條斯理地提醒他:“我娘故去多年,您可以……”
“那不行!”陸正綱掖了掖襟,像是差點被為娼的良家男子,“萬一百年后再相逢,你娘休夫怎麼辦?”
陸九萬出一言難盡的神,且不說百年之后親娘早投胎了,就這“休夫”二字,足可見老陸的家庭地位。能打能殺陸千戶,是真不理解那半點武都不會的親娘是怎麼降服的老陸。思來想去,覺得親娘可能是用的酸臭毒氣熏暈了老陸。
父倆喝酒喝到飽,臨散場時,老陸口齒不清地住:“你空去趟東宮,小兩口從七夕后就誰都不理誰,我一大老爺們不好勸,你去說和說和。”
陸九萬神更加生無可。一如不懂畫風差異如此大的父母是怎麼湊一塊的,也不懂腦深重的太子,為何會跟一心搞事業的太子妃湊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