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了別人兒子的荒唐事,皇帝對自己的教養水平愈發滿意。
他得意地對高福道“朕那幾個兒子,就沒有不知禮數的。”
高福垂著頭恭維“這是陛下您言傳教的果。”
這時候宦來報,說五皇子和九皇子在宮門口打起來了。
皇帝的笑容僵在臉上,人有些發懵。
“誰?怎麼就打起來了?都給朕滾過來!”
人很快帶來,李璟一個勁兒咳嗽著,灰頭土臉,看起來沒有傷口。
李策卻是躺著進來的。
原本坐在冰鼎前乘涼的皇帝蹙眉頭,看向林軍抬進來的九皇子。
李策躺在一塊梨花木板上,臉灰白氣息奄奄,只睜著一只眼睛,似乎隨時就要咽氣。
“兒……不能給父皇……請安了。”
他的聲音像是從肺里出來的,沙啞微弱。
“李璟!”皇帝頓時暴怒,他看向五皇子,厲聲道,“是你把李策打這樣的?他可是你的弟弟!”
李璟驚惶地跪下,解釋道“回稟父皇,是他先手的。他一拳砸在兒子口,我只是推他一把,他就向后摔了兩丈遠,倒地暈厥了!”
“推一把?”皇帝猛然起,“朕推你一把,你能摔這樣?”皇帝左右看看,尋找目擊者。
“你說!怎麼回事?怎麼就手了?”
跟隨皇子們進來的小宦戰戰兢兢回答“的確是……九皇子先的手。”
五皇子是皇后嫡出,小宦就算再傻,一時也不敢為李策說話。
“為什麼手?”皇帝追問。
小宦這才老老實實回答“起因是五皇子殿下一時失言,對順嬪娘娘不敬。”
失言,不敬,減弱了“瘋娘”二字的嚴重。
皇帝怒氣稍散。
只要想一想,就知道李璟為何會對順嬪不敬。瘋傻的人,能得到誰的尊重?
他沉思一瞬,開口道“傳太醫為小九醫治。”
聽到這句話,李策突然睜開雙眼,看向皇帝。
小九……
他已經二十歲了,這個稱呼有些奇怪,讓人心中五味雜陳。
出生至今,他很待在宮中,沒有像其他皇子那樣,在父皇面前承歡膝下過。他的印象里,皇帝是嚴肅的、疏離的、只能敬畏的。可如今皇帝的頭發束在金冠中,鬢角有一縷依稀的白。
這個他從未親近過的父親,已經年近半百。
李策僵地躺著,眼眸漸漸低垂。
太醫很快到了,見到殿的況,低頭掩下
驚,跪地聽命。
“仔細瞧瞧。”皇帝看向李策,聲音里有幾分怒火,更多的是關切。
太醫連忙走到李策前跪下,診了許久,才叩頭回稟。
“九皇子暫無大礙,只是陳年舊疾過多,以至于脈瘀滯,稍微怒,便可能管崩裂回天乏力。微臣建議留京靜養,暫時莫寒之地。”
留京靜養,也就不必回皇陵去了。
“準。”皇帝凝眉道。
只是在何靜養,了麻煩事。
皇帝有十幾個兒子,年者各有府邸,九皇子卻還沒有。
“就住在李璟那里,”沉思片刻,皇帝下令道,“老五!朕今日不罰你,但你要好好看護弟弟,為他養傷醫病。”
李璟有些嫌棄地看一眼李策,囁嚅道“可是……他白森森的,怪嚇人。”
“說的什麼混賬話!”皇帝舉手要打,被高福勸住,只得揚聲道,“他病這樣,還不是為了守護皇陵?早知如此,當初朕應該你去!”
無論如何,他對于李策,還是有些歉意的。
安排太醫照顧李策,又命李璟準備禮到順嬪致歉,皇帝才拂袖而去。
李璟無奈地捂咳嗽著,忽然發現手心里有一紅。他驚慌又欣喜地舉起手道“父皇!快看!兒臣被打得吐了!”
他上沒有外傷,但李策那一拳頭,的確很重。
已經走到殿外的皇帝沒有理他,高福轉過,對李璟搖搖頭。
這會兒吐有什麼用?
惹怒皇帝嗎?
還不如學學李策,躺著進來呢。
眼見殿眾人小心離去,郁悶的李璟踢一腳李策躺著的梨花木板。
“起來吧!別裝了!”
李策躺得更直,像要僵死過去。
“勞煩兄長,把我抬去府邸吧。”他聲音微弱道。
“真是晦氣!”李璟大步向外走去,不忘了吩咐隨從,“給我找泰山石去!弄塊大的,這回邪祟府,怕鎮不住。哦對了,把最差的西廂房給他,熱死他!”
隨從連連點頭,但府中的長史卻不同意。
“殿下這麼做,萬一九皇子病死在府中……”
李璟看著被一路抬回來的李策,臉蠟
白倒吸一口冷氣道“罷了!罷了!算我倒霉!把最好的院落給他,伺候著吧!”
抱起泰山石,李璟覺得自己頭暈目眩,膽戰心驚。
李策安心在李璟府中住下來。
他邊只有一個隨從,今日跑來要碳爐銼刀說是打磨金,明日要冰塊乘涼藥材醫病,時不時請太醫來診脈,事又多又雜。
總之在李璟眼中,是白吃白喝的神仙日子。
這神仙日子,李策是要過下去了。
陳年舊疾難以治愈,每次李璟托人去問他的病,李策就抬起慘白的臉,一個勁兒咳嗽。
李璟氣得到皇后宮中哭訴,被皇后厲聲斥罵趕回來。
無可奈何,他只能任由李策住下去,眼睜睜看著李策一面咳嗽,一面溜出大門逛西市了。
逛街的熱,比他這個沒病的都大。
李策的隨從雖然只有一個,但是很管用。
隨從打聽到,安國公府二小姐盛名在外,卻足不出戶,日日在府中學習刺繡和紅,是名門淑。
但其實,喜歡西市。
特別是西市的幾家百年食肆酒樓。
李策閑下來,便獨自去西市逛逛,果然遇到葉。
正坐在一家食肆二樓的臺,手里拿著大骨頭啃下去。像是烤的,看不出是羊還是牛,但吃得津津有味,時不時喝一口酸梅湯。
同那日一樣,葉穿著鮮艷的。
天氣熱,的頭發全盤在頭頂,做了個利落的單刀髻。發髻上沒有珠花釵環,只簪著一朵盛放的月月紅。
單看這些,覺得畫面很。
但葉對面,坐著一個男人。
男人年約弱冠,穿著書院學子的服,只從頭頂的玉冠,看出份矜貴。他不怎麼吃東西,一雙眼睛幾乎都在葉上。
給葉遞吃的,給葉遞喝的,還用沾了皂角水的帕,給葉手。
李策的視線連忙收回,非禮勿視,不敢看葉那一雙白皙荑。他轉過,向另一個方向走去,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見二樓臺已經沒了人。
悵然若失間,卻見食肆伙計牽出一匹駿馬,不久前坐在葉對面的男人接過韁繩,翻上馬。
他很大方,賞了店伙計好幾枚銅板。有乞丐牽著孩子攔馬行乞,他竟轉頭對店伙計說了什麼,伙計便拿出幾排骨一兜饅頭,施舍給乞丐。
這是個走在人群中,讓人覺
得灼目的年輕人。
高大威武、熱忱豪爽、劍眉鬢、眼睛清亮。
李策向后看去,沒有看到葉出來。
在做什麼?食肆里傳來喝彩聲,是有人在說書嗎?
今日來時萬般期待,此時已化作妒意和失落。
李策向前走去,突然聽到后傳來響亮的馬嘶聲。
停在店門口的馬匹高高揚起前蹄,黑的蹄甲在街市上閃著寒,猛然踏在地上,塵土飛揚。
馬驚了。
一臨街油餅攤的熱油飛濺到馬上,馬匹被燙傷,一面扭著子,一面一次次舉起前蹄,踏在地上。第一次遠離百姓,第二次便向人群沖去。
人門尖著四散逃開,馬上的男人厲聲控制馬匹,可被熱油燒爛皮的駿馬張嘶,再次舉起雙蹄,對準街中呆怔的乞兒。
那孩子剛剛接到排骨,正在狼吞虎咽,此時忘記躲閃,只像被釘在原地般一不。
千鈞一發間,李策飛上前,抱著孩向前奔跑,倒在街對面。馬兒的前蹄落下,過他青的角。
馬兒終于恢復安靜,男人把韁繩丟下,跑來謝李策。
“多謝閣下仗義相救!”
小乞兒已經被乞丐抱走,李策著氣扶住街邊的旗桿,勉強站直。他的的確很弱,稍稍用力,便氣息混。
“不必。”
李策擺著手準備離開。
面對這個同葉親同席的男人,他思緒復雜不想多說一個字。
男人卻捉住李策的手,塞上一塊銀錠。
“鄙人葉長庚,暫以此銀,謝兄臺高義。”
李策的氣息漸漸平穩。
他看著面前的男人,慘白的臉恢復,驚丟失的魂魄似乎齊齊鉆軀殼,一時間奔涌,臉上驚詫莫名。
“你是?”李策確認著,漆黑的瞳孔中如同點著一把火。
“鄙人葉長庚。”
特地溜出書院請妹妹吃飯的葉長庚長出一口氣“人命關天,幸虧閣下舍命相救,才沒有傷到別人。鄙人該如何謝閣下?閣下用飯了嗎?走吧!咱們去喝一壺!”
“真的不必謝。”
李策心道。
你的名字就是最大的謝意。
葉長庚,不就是葉的哥哥嗎?
這一家人不太正常,哪有妹妹十七歲了,哥哥還給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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