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裡雀無聲。
遊烈前,夏鳶蝶緩慢地眨了眨眼睛。
幾秒後,退開椅子起:“…抱歉,遊總。”
緩了不過兩個呼吸,就調整得彷彿無事發生,連近在咫尺的姣好面孔也掛上漂亮無害的笑容:“同事間一時閒話玩笑,無意冒犯您。”
“……”
夏鳶蝶微微前躬。
在視野裡,筆直修長的西線流暢得鋒利,沒有毫停頓,那人側影拂過垂下的長髮——他漠然經離,一步未停。
夏鳶蝶淺鬆了口氣,直回。
正對上學長丁問擔心的眼神,對方低聲側過來:“對不起啊小夏,能請到遊總是意外之喜,我本來想給你們一個驚喜……”
“是我們的問題,希不會得罪這位Helena科技的大客戶。”夏鳶蝶截住學長話音,歉然淺笑。
丁問不敢再耽擱,給夏鳶蝶留下一個“盡力爭取”的口型後,就立刻朝著走向會議室空區的遊烈跟過去。
夏鳶蝶很自然地隨著瞥去。
遊烈到了會議桌最末一席,擡起手腕,一面單手隨意解了豎紋西裝的紋扣,一面慢條斯理與丁問談。
一枚戒指繞過他冷白凌厲的無名指,在燈下熠著素冷的。
夏鳶蝶眨了眨眼,沒看到似的,挪回視線。
在這麼莊嚴正經的會議室裡,他一個漫不經心的解釦,就逗得半桌小姑娘都憋紅了臉。
生就一副不安於室的禍水相。
喬春樹是沒說錯。
夏鳶蝶散漫想著,拉開轉椅坐回去。還沒安穩幾秒,旁邊小實習生湊過腦袋來了:“慘了Vanny姐,我還以爲做夢呢,Helena科技的執行總怎麼會突然來我們公司?他前面肯定都聽見了,這項目不會因爲我們黃了吧?”
大學還沒畢業的小姑娘,一張起來就跟蹦豆子似的,噼裡啪啦,敲得夏鳶蝶神經都快跟著。
夏鳶蝶按捺著:“不會,沒事。”
“可是他肯定特生氣,剛剛您跟他彎腰道歉哎,他竟然連理都沒理!”
“……”
畢竟新仇舊怨。
夏鳶蝶扶著桌上的文件冊頁,沒忍住,又側過臉。
不巧,這次被逮個正著。
遊烈靠坐在椅裡,左手隨意閒散地搭在桌邊,輕慢叩著。銀戒環仍在他指間熠熠,將他那雙骨節修長分明的手都託襯得愈發怡目。
偏這一兩秒間,他還漫不經心地回過了眸,幾縷烏碎的發銳垂眼尾。
——
夏鳶蝶一直最喜歡遊烈的眼。
漆黑,卻純粹,好像目下一塵不染,乾淨得抵過這世上一切紛繁。
只是從來沒有,這麼遠地看。
夏鳶蝶險些藏不住眼底那一狼狽,跌垂下睫,擡手支額,也遮住了那人再隨意也忽略不去的存在。
“你剛剛說什麼了嗎。”
“……啊?”
小實習生被問得有些懵,不確定地開口:“我沒有,我可不敢說了,是他們在羣裡聊呢。”小實習生說著,將手機推到夏鳶蝶面前。
項目組小羣裡的消息正超越閱讀速度地往上頂。
“靠,這人是現實存在的嗎?我以爲那些海報照片已經是百萬P圖師力作了,真人怎麼能比宣傳海報上還好看?”
“賭了,他前友肯定是個盲人。”
“注意到他左手沒?無名指上的,明顯是婚戒,就別惦記了。當然,就算沒有它,這種天菜也不上我們。”
“嗚嗚嗚心都碎了,這位太子爺已經在國外婚了??”
“……”
夏鳶蝶本能想忽略的那件事,卻在羣裡被一條條刷了上來。
好在一切結束也快。
丁問那邊似乎和遊烈聊完了,折返到兩組桌邊:“上個月就讓你們項目組準備Helena科技相關的材料,現在可是到‘考試時間’了,沒問題吧?”
二組組長姜杉藉著撓頭避開了丁問的視線。
丁問轉向旁一側,期待地向夏鳶蝶。
“我們組一直在備案,做個簡單匯講沒什麼問題,”夏鳶蝶停頓,眼尾地彎垂,聲音也放到最輕,“不過,我剛剛開罪了人,怕印象不佳,做主講可能不太合適,還是讓組裡的人來吧。”
丁問略作遲疑,點頭:“好。那就你們組先。”
“嗯。”
夏鳶蝶承認,是做賊心虛。不損害旁人利益的前提下,儘可能趨利避害,這一直是的人生第一準則。
既如此,也犯不著送上去讓遊烈刁難。
不過事實證明,大概是自視甚高了——
除了進門後那句冷漠至極的“讓開”之外,遊烈全程將當作一種空氣似的存在,設想中的爲難質詢全然沒有,他甚至連眼神都都不曾再分毫。
等會議結束,項目組兩組的人被清場出來。
往辦公區工位回的路上,連姜杉都欠兒欠兒地路過去,還要皮笑不笑地刺撓一句:“哎,咱們同傳圈第一人的功力,怎麼在這位遊總上不見效果呢?”
旁邊二組組員立刻給組長捧臭腳:“畢竟是遊氏實業的太子爺,什麼人沒見過,哪會吃這套呢。”
“嗯,有道理啊。人計這種上不了檯面的小手段,也就哄哄那些沒見過世面的了。”
姜杉說著,得意洋洋地越過旁。
夏鳶蝶就當兩隻蒼蠅嗡嗡嗡地飛過去了。
小實習生卻有點氣不過,掛油瓶似的翹著蹭到夏鳶蝶邊:“Vanny姐,你今天怎麼對姜組長這麼寬和?他說話也太難聽了。”
“我正在給自己積德。”
“啊?”
小實習生遲疑地扭過臉。
夏鳶蝶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路過一組辦公區時,停下來,扶著最近的格子間,朝組員們出漂亮得挑不出半點病的笑靨:
“今天大家辛苦了,晚上去晴庭聚餐,自由報名,我請客。”
“哇!晴庭!謝謝組長!!”
“組長萬歲!”
“……”
夏鳶蝶保持著溫婉無害的笑容飄回工位。
破財消災。
的人生第二信條。
——可惜這次沒靈驗。
半小時後,會議室的門終於重新打開了,他們小丁總笑容滿面地直奔項目組辦公區而來。
夏鳶蝶遠看著,心生不祥。
然後就聽見了丁問爽朗的聲音:“小夏,姜杉,今晚陪Helena的遊總用餐,你們提前空出時間來,沒問題吧?”
“…………”
Nonononono——!
夏鳶蝶擡眸,目就迎來了丁問那張十分燦爛的笑臉。
一秒後,回以淺笑:
“…當然,沒問題。”
打工人的世界,哪有拒絕可選。
-
夏鳶蝶最煩酒局。
尤其是需要拿出晚禮服長應對的,無比棘手的,傍晚開始半夜結束的,那種地獄級酒局。
以前以爲這就是酒局變態係數裡的最高級了。
今天才知道。
前面還能再加一個前綴:
遊烈在的。
某私人會所,vip層的洗手間。
雪白地瓷反著能與鏡面媲的流,而更晃人眼的鏡中,黑抹長正被妝容緻的人有些暴地向上提著。
直到翹的|被黑晚禮服裹束乾淨,白瓷似的鎖骨下只餘一點薄薄的翳影,鏡中略施薄妝就豔人的人淡淡起睫尖。
端詳著鏡中的人。
興許,遊烈早就將忘了。
七年多的時間,早已足夠抹去一個人上的一切痕跡,連一一毫都不會給留下。
先離開的是,念念不忘的也是。
這樣多可笑。
“篤篤。”
洗手間的門被叩響,姜杉不耐煩的聲音進來:“夏鳶蝶,你好沒好,Helena那方的人已經上樓了。”
“來了。”
實木門被推開。
等在門外的姜杉回頭,眼神裡俗套地掠過去些驚豔。
不過他很快就過去了,招牌的皮笑不笑掛上臉:“你怎麼不乾脆讓遊烈等你呢?”
“……”
夏鳶蝶懶得搭理他,徑直往包廂去。
然後就發現了什麼烏。
雙開門敞開一扇,絢爛的吊燈下,長沙發裡的那人襯衫白得像雪。他鬆弛地斜倚沙發,冷白下頜懶懶收著,細長的眼尾薄垂,出幾分冷淡難近的意味。
夏鳶蝶停在門前。
遊烈大約聽見聲音了,烏眸挑來,像兩珠絕墨玉綴落在日瀲灩的深湖。
一晃,裡面掠過雪似的薄涼。
在那緒及眼底前,夏鳶蝶應下丁問的招呼聲,提著長,垂首匆匆了包廂的酒局中。
天底下的酒局大抵都一個樣。
無非阿諛奉承,觥籌錯。
Helena科技來的不止遊烈一人,還有他公司裡的兩名副總和一位特助,夏鳶蝶陪了三酒,餘裡全程見著遊烈滴酒未沾,冷冷眼的,像個徹底的局外人。
人形自走製冷機,好。
丁問起初一直在遊烈邊“推銷”自家翻譯公司,等三酒過,他終於有些忍不住了。
“郭總,郭總——這杯就由我代小夏喝了,”丁問攔下第四的開局,帶著笑,不聲地將夏鳶蝶拉到後,“郭總擔待,小夏是我師妹,酒量一般,喝多了再鬧點酒瘋就不好了。”
兩位副總眼神一對,其中那位郭總便笑開了:“師妹?我看沒那麼簡單吧,不然哪有領導替下屬擋酒的?”
一旁早喝倒了的姜杉又還了魂,醉眼朦朧都不忘仰起脖子:“郭總,倪總,兩位有所不知——用不了多久,這位,小夏組長,那可就是要做我們老闆娘的人了!”
“——”
包廂裡忽地一靜。
不知道是不是酒作祟,這短暫的一秒裡,夏鳶蝶竟然在酷熱的炎夏裡覺察出一種大雪封山般的寒意。
寒意來源於後的沙發上,但夏鳶蝶不敢回頭。
正好,三白的紅的兌下來,也確實有些不住了。有丁問攔著,歉言幾句,夏鳶蝶虛晃著腳步出了包廂。
走廊上的燈都快一盞變三盞了。
夏鳶蝶搖晃地往洗手間走。
過某個拐角時,高跟鞋踩到了長,一個踉蹌就要摔磕到堅的牆棱上——
後,忽探出隻手穩穩托住了。
夏鳶蝶恍惚間向下低眸。
白襯衫的袖子捲起一截,出線條極流暢的骨,淡藍的管在那人冷白修長的臂上微微綻起,恰到好的張揚。
夏鳶蝶心裡沒來由地一慌,想退開:“謝……”
沒能說完。
後木門被推開,嘩地一聲輕響。
昏黑陌生的包廂裡,夏鳶蝶被不太客氣地扔在沙發上。
然後燈驟亮。
刺得夏鳶蝶一邊起一邊遮目的下,遊烈著袋,神漠然地睥睨著,那雙漆黑的眼底剝出繃到極致的迫。
一兩秒後,他反手關上了後的門。
夏鳶蝶已經從沙發中坐直起,想了想,選了個他大概最討厭見的豔麗笑容,仰起臉,不跑也不逃地笑盈盈地他。
“遊總,聽說您也要結婚了,恭喜啊?”
“……”
遊烈置若罔聞,似乎眼皮都懶得擡一下。
他就走到面前的茶幾前,屈膝坐下。直的線繃起凌厲張揚的線條,薄薄的西裝幾乎抵上的長,夏鳶蝶分不清是冰涼還是滾燙。
而坐在茶幾上高幾分,遊烈十指虛扣,手肘抵著膝,懶散似的朝面前的人緩慢迫近。
夏鳶蝶前的空氣都好像被他上極淡卻無法忽略的氣息侵盡。
直到他停下。
近在咫尺,在這張漂亮無害的面孔上,遊烈看不出一僞裝或破綻。
若說七年前的尚有一稚。
如今,就已經是徹頭徹尾的狐貍了。
“……”
遊烈垂下薄銳的眼瞼,厭惡又帶點自嘲地,他低低笑了一聲。
“幾百萬,七年就‘快活’完了?”
夏鳶蝶眼瞳很輕很快地收了下,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一紮。
須臾不到,恢復如常地爛漫的笑。
“遊總有所不知,錢呀,總是不起折騰的。”
“…好。”
某個短暫的瞬息間,夏鳶蝶彷彿從遊烈微啞的聲線裡聽出一似曾相識的。
可那人揚起眼,只有無邊寂靜的冰冷。
他起,低俯著漆黑的眸審視,眼底是刺骨的寒意。
“那讓我看看吧,你要怎麼求我複合。”
——
——
夏鳶蝶忽想起,九年前初遇見遊烈的那個夏天。
長樓梯最高的臺階前,居高臨下的年斜靠在轉角扶手上,冷漠地俯睨著。彼時年的眉眼桀驁而寡冷,漆黑碎髮在下曝燦爛的金,雪白的襯衫被風吹起遙不可及的一角。
那天第一次邁進那個家便知道——
他與,雲泥,天壤。
只是不曾想過,後來會與他親無間,被他小心翼翼地從塵泥間捧起,在他唯一最最不設防的心口。
然後傲骨折盡,被親手捅下最深最狠的一刀。
…………
那個稚年的夏天。
他們終究是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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