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雙目轉來，眸正正地落在他的臉上。

    裴蕭元不與對視，正要移開視線再說事，忽然留意到的額上似有一道傷痕，目又不自覺地停了一停，終於清楚了。

    確實。夕完全地照出了那一抹毫無遮掩的痕。它形如一枚細小殘星，靜臥在雙眉稍稍上方那潔前額的中央。

    “裴郎君尋我有事？”

    耳畔再次傳來問話之聲。

    裴蕭元驚覺，立刻收回視線。

    未再邀他，他也依舊立在原地，中間和隔了一道門檻。

    “我方才從伯父那裏過來的，他將你早上見他的事轉告我了。”

    他開了口，神從容。

    “我特意轉來你這裏，是想與你說一聲，一切以你的意願為上，我無不可。”

    絮雨向著門外的這個男子深深斂衽：“全是我的過。蒙裴公與裴郎君不怪，萬幸之至！”

    他虛虛向抬了抬右臂，隔空示意不必如此。

    “此事你也不必介懷，就當未曾有過便是，往後你將這裏當做自己的家。另外，我也有一事，想再與你商議。”

    “裴郎君請講。”

    “記得你時便曾跟隨你的阿公來過這裏，可見你與我裴家緣分不淺。我伯父將你當做自家之人，我亦如此。我比你虛長些，你若願意，日後可視我為兄長，你如同我的阿妹，咱們兄妹相稱，你意下如何？”

    裴蕭元道明了來意，見似乎一怔，瞧著自己，沒有立刻回應，疑心是沒有反應過來。

    他便向點了下頭，麵上也出笑容，用他能說出的最為溫和的語調又道：“我行二，家中本有一位堂兄，是我伯父之子，但他在我小的時候便為國而捐軀。如今若能得你如此一位弟，如同彌補憾，是我裴某的莫大之幸。”

    他說完，含笑著對麵子。

    “阿兄在上，請我一拜！”

    絮雨遲疑了下，終於還是再次行禮，改口喚他阿兄。

    “阿妹快起，往後與我無須客氣！”

    裴蕭元向邁了一步過來，但終究還是沒有邁門檻，這回雙手出，和中間隔著半臂之距，再次虛虛地淩空托了下。

    絮雨向他一不茍行禮完畢，方直起。

    二人就此便算是相互認作兄妹了，禮節畢，四目相，一時都沉默著。

    裴蕭元來的目的便是此事。這一刻目的順利達，他覺得自己應該走了。但若就這麽走，仿佛過於突兀。不走？他卻又不知自己還能再說什麽，心裏便暗盼能先開口，偏似乎比他還不願說話。

    便如此，裴蕭元和他認下的阿妹隔著一道門檻麵對麵地幹站著。他也不能一直著那雙眼，視線隻能下落，停在了兩人中間那道正溫包裹著影的夕照上。柱之中，有另一世界顯現，萬千微塵飛浮，片片清晰可見。在這個無聲無息的世界當中，他的耳仿佛又捕捉到了幾縷若有似無的來自的氣息之聲，卻之不去。一時頗有時慢的煎熬之。

    仿佛已經過了很久，也或許本隻是他的錯覺而已，忽然他終於記起什麽似的，抬臂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額：“瞧我，方才隻顧想著如何認下你這妹子，竟忘記為你準備見麵之禮。阿妹你想要什麽，盡管和阿兄說！”

    絮雨著他笑了起來，搖了搖頭：“裴公和阿兄如此待我，便是我所得的最大厚禮。”略略一頓，了眼他麵前的門檻，挪走出那道柱，往側旁讓了讓，含笑請他坐下說話。

    裴蕭元擺了擺手。

    “我就不進了。既如此，那就暫時欠著，待日後阿妹你想到了再和我說，萬勿與我客氣。”

    “好，我記下了。多謝阿兄。”

    裴蕭元點了點頭，轉麵了眼西牆天空之上那片片轉深的如羽暮雲：“也不早了，阿兄就不打擾你了，日後你若有事，和阿兄說一聲便可。我先去了。”

    “阿兄走好。”

    絮雨跟隨邁出門檻，送了幾步，裴蕭元便示意進去。

    絮雨沒再堅持，停了步，站在門檻之外，目送他大步走出院門，背影消失。

    第二天的一大早，郡守府的人還沒從昨天白天剛傳出的喜事的熱乎勁裏出來，又傳開了昨夜剛得知的另一最消息，本傳言要親做夫妻的裴郎君和葉小娘子竟相互認親，作了兄妹。大家起初不信，但很快，賀氏那邊連夜也傳出了話，葉小娘子這趟來，本就是為靠親，所謂婚事，是郡守前些時日對裴郎君另外做出的安排，兩件事恰好撞在一，這才以訛傳訛，命家中之人嚴再談此事，更不許胡說道。

    有人不明就裏以為是真，卻也有人覺得蹊蹺，譬如青頭。

    他記得清清楚楚，昨天傍晚裴郎君行獵歸來自己向他道喜之時，提到了葉小娘子，瞧他當時的反應，分明是默認了婚事，怎的一覺醒來，老母變作了鴨？但賀氏既然如此發了話，他自然也不敢多再說什麽。今日一大早天才蒙蒙亮，就見裴郎君獨自出門了，他便當做沒見，等人走了，發現又飛來幾隻黑翅白肚鵲，停在大門旁的牆頭上，吱吱喳喳，甚是吵人，這下也不客氣了，撿起幾塊土疙瘩便轟了去。

    承平昨夜寢在驛舍，此刻必定還在擁被高眠。裴蕭元這麽早起出門，是要親自再去檢查一番他今日前的各項事宜，免得萬一上路後發現疏，彌補不便。騎馬來到城外的紮營，見一人笑著朝自己大踏步走來，正是何晉。

    何晉需護送承平出甘涼，是故來得比裴蕭元還要早，五更便到了，早已全都檢點過，就等承平來，到裴蕭元現，連聲道：“郎君何必如此費心，大早還要自己走這一趟？難道對我做事還不放心？”

    裴蕭元環顧一周，旗幟鮮明，隊列整齊，一應補給，皆是充足。

    “我是起來了無事，索出來跑跑馬，就當是醒馬。”

    何晉哈哈而笑：“郎君莫非便是所謂的人逢喜事神爽？是我太蠢笨了！一路接了葉小娘子過來，竟渾然不覺！昨日才聽到消息，知道了郎君和小娘子的好事！恭喜郎君！賀喜郎君！小娘子和郎君實是天佳偶，相配得很！但不知郎君何日親？到了那日，老何我定要痛飲他個三百杯，不醉不歸！”

    周圍那一隊何晉帶的士兵趁機也紛紛圍了上來，附和何晉之言，七舌地向裴蕭元道喜，想著大家到時應該都能沾吃上一頓酒，無不興高采烈——原來他們的消息沒郡守府裏的人靈通，最進展尚未來得及更替。

    裴蕭元沒想到自己一早出來，竟然遇到這種場麵，心中未免尷尬，麵上卻維持著若無其事的樣子說：“怕是個中有所誤會。葉小娘子與我裴家淵源頗深，此番隻為投親而來，所謂婚事，純屬子虛烏有。我與已兄妹相稱了，爾等切勿以訛傳訛，壞我義妹之名！”

    眾人麵麵相覷。

    何晉起先一愣，瞧了眼他的神，很快收了笑，環顧眾人，發狠道：“竟是如此！該死！昨天到底哪個最先胡說，發如此的謠言！”又轉向裴蕭元，“郎君放心！我知道了，誰敢再傳，我老何聽到，我第一個擰斷他的頸子！”

    凡被他眼風掃到者，無不脖頸一涼。眾人忙閉了口，作鳥散。

    裴蕭元神愈發端謹，微微頷首：“這邊既然無事，我先去了。有勞何叔費心。等晚些，我和王子一道來。”

    “郎君走好！”何晉又轉為笑臉，笑嘻嘻地送他。

    裴蕭元其實很不願立刻回去。方才出來的時候，青頭那小廝投向他的眼神，讓他到滿不適。郡守府裏剩下的另外那些下人，怕不是也都在背後議論。

    他略覺煩惱，沉了片刻，正要轉往驛館去，對麵來了個騎馬之人，是承平邊的近侍，道主人方才改了主意，今日暫時不走了，這裏人馬散了，不必等他。

    裴蕭元不知承平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尋到承平，發現他已去了郡守府，才從裴冀那裏出來沒多久，正也在找他，兩人了頭，上來便問：“你一早去了哪裏？我過來便不見你了！”

    裴蕭元稱自己出去跑馬。

    “怎的說你今日又不走了？城外已整隊完畢，就等你了。”

    “方才我去尋郡守辭別，聽聞你和那子做了兄妹，往後你兄，為汝妹？”

    裴蕭元頷首：“是。”

    “到底怎麽一回事，我一覺醒來，居然全不一樣了！方才在你伯父那裏，我也不便多問，你快和我說說！”

    裴蕭元不願再多提，隻道：“亦無心於婚事，故伯父做主，婚姻解約。”

    承平聽完一怔，很快，指著他大笑，笑得幾乎捧腹：“老天！世上竟有如此的事！竟是你也難的眼！也好也好，你勉強，不願，正好幹幹淨淨大家散了，各自遂願！”

    裴蕭元麵無表地任他嘲笑，等他笑完了，提醒：“你今日真不走？”

    “不走不走！”

    承平了下左右，收笑湊上來道：“我再問你一句，你須老實答我。”

    “何事？”

    “你當真對那小娘子無意？”

    裴蕭元一怔，隨即不悅道：“你當我何人？我既已將認作義妹，自然視同親妹。你何出此言？”

    “好！有你這一句話，我也就不必有所顧忌了！”

    裴蕭元側目：“你何意？”

    “聽聞善畫，我求一畫。”

    裴蕭元轉麵著他，半晌，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