罌粟不敢放鬆神經,沿著公路邊小心翼翼地往大路方向走,沒有走多遠就聽到有人在喊的名字:“罌粟!這邊!”
罌粟循聲過去,昏黃路燈下,路對麵停著輛黑車子。見放慢腳步,車前燈閃了兩閃,路明從車窗探出頭來跟招手:“上車!”
罌粟頓了頓,腳步略緩地走過去,路明看得心急,又不好催,跳下車子來給打開後車門,罌粟走近了,卻沒有立刻進去,自己扶住了車門,問他:“路總助。您怎麽來了?”
“我在這裏等你很久了。楚讓我來接你。”
罌粟沉默了一下,說:“崔誌新死了。我殺的。”
“楚早就料想到了你會這麽做,否則你以為你怎麽能這麽順利就出來了?”路明見遲遲不上車,焦心得很想用武力把直接塞進去,卻又不敢真正手,隻好點著腳催促,“的上車再說,現在咱倆先回楚宅。”
罌粟把他的話當耳旁風,仍是站在那裏,微微歪著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麽,過了片刻才慢慢開口:“楚行現在人呢?”
連稱呼都變了,路明瞪著,張合了兩下,才說:“楚在楚宅。正等著你回去呢。”
“明知道我會殺了崔誌新還讓我過來,殺完了又不告訴我還有接應。”罌粟上前一步,盯著他問,“楚行是腦子進水了?”
“……”
“說話啊。”
挨得太近,路明忍不住後退一步:“這個,楚的心思我也不知道……”
“你知道。”罌粟還是盯著他,“你們肯定有計劃。楚行是不是早就有弄死崔誌新的打算,現在正好逮著機會拿我當石子,回頭崔家全城通緝的時候再把我一人給供出去,是不是這樣?”
路明抵在車門邊退無可退,罌粟的眼神就像是刀刃,刮得他冷汗都要從額頭上滲出來。路明心裏苦不迭,避開的眼神勸說:“沒那回事,你別多想。楚是說你最近有些太胡來,要拿這次挫挫你的銳氣……”
“挫我的銳氣?”罌粟微微冷笑一聲,“是想怎麽挫銳氣呢?等明天天亮以後親手把我給崔家嗎?”
“不是這樣……”
路明話沒有說完,就見罌粟突然近上前,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親到他足以看清楚耳後的一點絨發。上似有若無的檸檬味道縈回在他鼻間,路明隻來得及微微一怔,就覺到腦後一陣鈍痛。
罌粟收回手,後退兩步,看著路明倒在地上。俯下去在他上口袋裏到車鑰匙,又把他拖到路邊,然後發車子,絕塵而去。
第二天晨曦微亮,崔家發全城通緝的時候,罌粟已經人在A城。
楚行在A城有套許久未用的房子,又是在保設施嚴的小區,罌粟當晚把車子棄在路邊,乘士去A城的時候已經打定主意去那裏。又因為不久前曾經瞞著楚行把房子出租過,所以裏麵設施尚且完備,除了灰塵多一些外,仔細打掃一番住上一段時間還是可以的。
罌粟去年缺錢用,將主意打到楚行頭上。把楚行在外城不常住的房子全都請人打理了一遍,然後統統瞞著楚行掛牌出租。後來楚行來A城視察底下產業,突然想起這座房子,結果想拐道過來看看的時候被罌粟絞盡腦攔住。但到底也沒能瞞多久,幾個月後兩人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聊天,罌粟困倦之下說了,於是三兩句就被楚行套出實。當場被楚行在屁上重重打了五下,第二天醒來後更是輕飄,下床的時候險些跪到地上。
罌粟把房子收拾完已經到了晚上。一天沒有吃東西,就算前一天在崔家預先吃再多,此刻也早已腸轆轆,不得不去小區外麵的超市買東西。
這一回出逃,為圖方便除了一隻手袋什麽都沒帶。如果早知道有接應,就該帶上一箱行李出來,現在兩手空空,食日用全都要另外再買,所帶現金又不多,又無法去銀行取現,這是罌粟目前最麻煩的事。
罌粟在超市裏花了一個小時,買了滿滿一推車的東西。付完錢後困難地拎著往外走,出門口不遠忽然被人住,回過頭,一個穿著淺灰休閑裝的年輕男子趕幾步追上來,角帶笑,遞過來一隻粘鉤:“小姐,這個好像是你的吧?你落在收銀臺了。”
罌粟看了看,確認是自己的無誤,道了謝接過來。對方看看手中兩隻大塑料袋,又說:“你也是住這個小區吧?這麽多東西拎著回去很累的,正好我住小區最裏麵那棟,不如我開車送你過去,總歸順路。”
“謝謝你,我自己就可以。”
他看看罌粟有些警戒的眼神,笑了兩聲,舉起手來:“我不是壞人。雖然壞人從來不說自己是壞人,但我真的不是壞人。我如果想做壞事,從後麵跟著你去你家就是了,不必主幫忙。小姐你這樣抵一個善良之人的好心腸,會讓人很傷心的。”
罌粟最終還是推辭不過,道謝後上了車。在口才方麵的能力一直不強,跟人吵架吵不過,被人聲細語勸說的話也不知該如何婉拒。尤其直覺認為這個人不像是壞人的時候,罌粟的耳就更加,對方一旦能列舉出兩個以上的充足理由,十有八九都會違背初衷,跟著對方的建議走。
眼前便是這種況。
罌粟在車子後麵端端正正坐著,駕駛位上的人通過後視鏡看了看,微笑著說:“我李遊纓,你呢?”
“哪個遊纓?”
“這兩個字一般人都猜不對。要麽你試試?”
罌粟想了想:“《左傳》裏麵那句‘鞶厲遊纓’?”
李遊纓有些訝異地一挑眉,笑著說:“難得你居然知道。”
罌粟笑笑:“小時候被押著背過。”
罌粟背過《左傳》,隻不過是因為楚行喜歡。除此之外,楚行還教背過四書五經與唐詩宋詞。小時候罌粟因為嫌拗口不肯背,沒被楚行打手心。後來上了床,楚行還曾拿這個當趣,常常隨口說出一篇文章背,背對了是溫歡愉的一陣,背錯一句就是痛苦又漫長的九淺一深。
路程不長,幾分鍾就到。罌粟下了車,又道謝了一遍,李遊纓幫把東西拿到門口,笑著說:“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
罌粟略微遲疑了一下,說:“蘇璞。璞玉的璞。”
這是原本的名字。卻從十二歲起,就已經太久沒有用過。
時間過去這麽長,差點自己都要忘記了。
罌粟老老實實地在房子裏待了一周,中間隻出去過一次。
一個人,又不出門,也就無從打聽到外麵究竟形勢如何。但如果是一個崔家人,相信自己也不會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就善罷甘休。隻不過外麵如何天翻地覆,都跟在房子裏安安靜靜看電視的罌粟暫時沒什麽關係。
除此之外,不管楚行會不會把給崔家,都不想回C城。盡管明知總有一天會被找回去,罌粟也不想現在就這麽回去。
中間李遊纓來敲過幾次門,約喝茶約吃飯約聊天,罌粟一概婉拒。直到有一次罌粟又去超市,恰好被李遊纓再度上,這一次他當麵誠懇邀請喝茶的時候,罌粟推辭不過,隻好答應。
罌粟答應喝茶,就隻是喝茶。李遊纓問一句答一句,其他一概不提。李遊纓卻不覺得太沉悶,反而有些越來越興趣濃厚的意思,笑著問:“剛才看你買了很多袋鹹榨菜。你喜歡吃這個?”
“我不喜歡。但是它很便宜。”
“便宜?”
“沒錯。”罌粟點點頭,“我很缺錢。”
李遊纓啞然半晌:“這是開玩笑還是真話?”
“真話。”
李遊纓直直著,又啞然半晌,才發出聲音:“那,需要我借一些錢給你嗎?”
罌粟想了想,也著他,認真地說:“如果你肯的話,那麽我的答案是需要。我會還給你的。”
最後李遊纓真的把錢包裏的現金全給了。罌粟接過去,道謝完,思索了一下,說:“我們是不是應該打個欠條?”
“不用了。”李遊纓擺擺手,“你就是不還給我也沒什麽關係。”
“你對每個人都會像這樣慷慨解囊嗎?”
“不是。”李遊纓張了張,試探著說,“蘇璞,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見點頭,李遊纓稍微遲疑了一下,盡量用令人放鬆的溫和語氣問道:“你是不是從哪個書香門第中長大,因為跟家裏人鬧矛盾,才一氣之下跑出來的大小姐?”
罌粟愣了一下,笑了笑:“你想多了。我怎麽會是。”
十年前一個暮春晌午,楚家院的海棠花開得正好,亦溫,楚行在排排站著的七個孩中,第一眼挑中的便是蘇璞。從那以後他把帶在邊幾乎寸步不離,不出一個月道上所有人都知道楚邊多了個小孩,紮一個簡單馬尾,戴著隻明翡翠手鐲,極為寵,十二歲,罌粟。
那時楚行專門請了人,教知書識禮,教溫和謙遜,教琴棋書畫詩茶酒花。他本是拿著標準古典淑的模板來悉心教導,楚家的所有黑暗麵甚至都被楚行刻意收起同遠離,卻不知到頭來,為何仍是為今天這個樣子。
四年前楚行終於放棄對罌粟為大家閨秀的期,轉而教擊暗殺前,曾經當眾用八個字一針見地點評過,說秀麗可人,心狠手辣。
罌粟在A城待了半個多月,終於有崔家的人找上門來。
那天饞得不了,便去了離小區較遠的一家蛋糕店買油蛋糕,回到小區後,在拐彎僻靜突然被人一把捂住口鼻,手也被隨之箍在一起,一把短刀架到的脖子上,涼涼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罌粟小姐不要。刀子無眼,誤傷了你不好辦。”
罌粟微微停頓了一下,接著雙手發力,驟然掙開,手背向外直取對方手腕,得手後兩拇指扣住對方掌心,再合力往外狠狠一掰。
對方一聲吃痛悶吼,手腕便綿綿離了手臂。趁剩下兩人愣神的空當,罌粟扔掉蛋糕迅速往前跑,卻還跑出幾步便覺腳下一,罌粟隻來得及後悔了一瞬今天為何要穿高跟鞋,已經不控製地直接往沙石地麵摔去。
在膝蓋磕上去的前一刻被人用懷抱穩穩撈住,鼻尖迅速漫過來的香水味道不能更悉,罌粟隻聽到沉悶低微的三聲槍響,再回頭時,追殺的三個人已經沒了呼吸。
罌粟閉了閉眼,覺楚行收了消音手槍,把電話撥出去,沉聲吩咐:“兩分鍾開車來小區西邊。有三個死人需要理。”
等楚行掛了電話,罌粟立刻退出他懷抱。因為用力過大,這一退讓直接坐到了地麵上。楚行看一眼,手來拽,罌粟不著痕跡地避開,迎著他目,冷開口:“什麽時候知道的?”
“十二天前。”楚行微微一挑眉,收回手,自己站起,略略回憶了一下,又輕描淡寫地補充道,“你那天晚上似乎是吃的泡麵。並且接連許多天吃的都是泡麵。”
“……”
罌粟仰臉瞪著他,半晌嚷出一句話:“那你為什麽現在才來找我!”
楚行淡淡地說:“難道不是你自己不肯回家?”
罌粟又是一噎,又過了半晌,嚷出第二句話:“我不回你就不找,那你現在站在這裏做什麽!”
楚行雙手在兜,居高臨下地打量十秒鍾,點點頭,轉往小區門口的方向走。走出三米遠就覺得後背被一顆石子打中,他回過頭,罌粟坐在地上,手裏著另一塊石子,正要瞄準了繼續打他。見他停下腳步,脖子梗了兩梗,甩出一句話:“我腳扭了,背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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