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在廚房忙活著給棗兒去核切碎,馮氏去尋了個大瓷碗,打了幾個蛋進去,又放了紅糖和白糖進里攪勻。這步驟看著簡單,做起來卻頗費力,阿梨瞧著馮氏有倦,便就笑著接過來,要到一旁歇著,自己接著做。先將蛋打出沫兒,到沫兒細碎了,再往里舀半勺油,放些面和小米,繼續攪勻,再放到鍋里去蒸,不到半個時辰便就可以出鍋。
阿梨本擔心久不做會手生,但看著熱騰騰的棗糕賣相卻極好,紅玉一般,暄人。
馮氏切了塊下來,笑喂了阿梨一半,口即化,剩濃郁棗香氣含在舌尖。邊收拾臟了的碗筷邊笑道,“我們家阿梨是什麼巧姑娘吶,怎麼什麼都會。”
阿梨吮了下指尖,彎眼不語。
折騰一下午,外頭已經日影西斜,去將院里四閑逛的鴨趕進舍里,看了看天,忽的想起昨日薛延說晚上不回家吃飯了。
阿梨猶疑了下,還是回和馮氏商量道,“阿嬤,我去給薛延送些東西吃罷?”
隴縣只是個小縣城,又偏又窮,連書院也只有一個,在小甜水巷的街尾,分外好找。
這條路的名字起得甜意,實際上卻像是條散盡了的鬧市街,臟水潑了滿地,爛瓜爛蒜爛白菜,夾雜著一子刺鼻的魚腥味,阿梨一手抱著食盒,另一手提著擺,走得小心翼翼。
路口位置有一群小孩子在跳格子,穿的臟臟破破的,淌著鼻涕,卻也歡實。
阿梨抬頭看了眼,書院的牌匾近在眼前,歪斜著落滿塵土,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掉下來。上面據說是前朝大儒題的字,“橫山書院”,旁邊掛著一副小聯——
其修遠兮;
上下求索。
“兮”字的“丂”掉了,了“其修遠八”。
阿梨怔怔看了半晌,不知道薛延坐在這里念書的時候,是作何想的。他本也是天之驕子。
這地方本不像是個書院。
傍晚涼風吹過,不知誰家做了魚,整個巷子里都縈繞著那土腥氣,阿梨終于緩過神來,手敲了敲書院的大門,意料之中沒有回應。抿抿,抬步走進去,卻訝然發現里頭一片漆黑,連半點燈火都沒有。哪里有什麼先生在講周禮,薛延果真在騙。
阿梨四下打量一圈,心中愈來愈沉,轉就想要去找他,但茫然打量四周,又不知該去向何。
那群跳格子的小孩已經散了,約莫是要回家吃晚飯,一個稍大些的正將地上石子都撿起來放到一個瓦罐里,又塞到一邊的石里藏好。
他抬頭,見阿梨無措站在那,眨眨眼,出聲問了句,“姊姊,你在找什麼呢呀?”
阿梨張張,卻又不知該如何描述,最后只能模模糊糊地問,“小弟弟,你瞧見有個哥哥去哪里了嗎?差不多這樣高的。”抬手,在自己頭頂上方比了個位置,又說,“長得很好看,比大多哥哥要白一些,不怎麼笑,穿著紺青袍子,系著黑腰帶。”
阿梨是沒抱什麼希的,書院來來往往這樣多人,小孩子哪里記得住薛延的樣子,但心里著急,又忍不住去問,萬一他就知道呢?
小孩子努著想了會,忽然道,“哥哥是姓薛嗎?”
阿梨心猛的一跳,微彎下,不斷點頭,“是的,你瞧見他去哪里了嗎?”
小孩笑起來,沖著西邊指了指,說,“我瞧見的,那個哥哥往那邊去了,書院還未放課時候,他便就走了,只是眼里兇兇的,不很高興的樣子。”
阿梨順著他手指方向看去,咬了下。那是燈市街。
打開食盒從里拿出一小塊棗糕遞過去,輕聲道,“謝謝你了,小弟弟。”
小孩子很高興接過來,咬了口,又笑嘻嘻說了句,“姊姊你真漂亮,做東西也好吃。”便就蹦跳著跑了。
天已經快黑了,月慘淡,風簌簌地吹擺,阿梨覺得冷意順著袖口往里攀。握了食盒的把手,咬了咬牙,還是決定去尋。
現在回顧起來,薛延昨日的神太過反常,阿梨悔極了沒有阻攔他,真的怕薛延會闖下禍事。
現在酉時未過,隴縣大多地方已經沉寂,但燈市街仍舊是副喧囂樣子。旁邊酒樓林立,偶有賭坊摻雜其中,小二肩上搭著白抹布在門口迎客,笑語盈盈,店鋪里頭不時傳來男人們拍桌子的大笑,嘈雜中混雜著酒氣,令人作嘔。
阿梨垂頭快步從一個袒腹站在街上摳著牙的男人邊走過,抬頭掃了眼,燈市街并不長,已經快要走到頭了,仍沒見到薛延的影子。是不敢進店去尋的,阿梨攏了領口,不無絕地想著,若是真的找不到,待會要怎麼與馮氏說這件事。
但在路過最后一個看似平平無奇的小巷子時,阿梨卻恍然間聽見薛延的聲音。
他低了嗓子,涼意森森道,“我就是要搞死你啊。”
第12章 章十二
那個小巷子的尾端是一家酒樓的后門,關著,旁邊堆滿木箱子那樣的雜,檐上懸著一盞大紅燈籠。但即便燈籠再喜氣洋洋,也照不亮付六一臉的慘白,阿梨覺得,看他那副驚懼樣子,似乎下一瞬就要哭出來。
但無若換是誰,被人抵在墻角,脖頸間橫著一把亮閃銀刀,許是都會如他一般的。
薛延背對著巷口,只瞧得見勁瘦腰型,他不知把外袍甩到了哪里,僅穿著一件白里,微弓著背,與付六狀似輕言慢語地說著話。夜風把每一字句都送到阿梨耳邊,周遭依舊喧囂吵鬧,但那句話卻聽得甚為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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