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傷足實在麻煩,坐在車上不能活,雙麻痹得沒了知覺。偏偏馬車顛簸得很,車板上的坐墊太薄,我的屁都要裂了。
行至午時,隊伍停下來,從人過來說魏郯吩咐歇息用食。
我被折騰得渾不舒服,加上心緒低落,實在沒有胃口。阿元說攙我去用膳,我興致缺缺地搖頭,阿元說不我,只好自己下車。
不料,過了一會,魏郯走了過來。
“不舒服?”他問。
我搖搖頭。
“那怎麼不去用膳?”
“早膳吃多了。”我敷衍道。
魏郯看我一眼,轉便走。可沒一會,他又回來了,手裡拿著兩張麥餅和一隻水囊。
“我不。”我說。
“吃。”他把麥餅遞給我,一副不容抗拒的臉,“今日路還長。”
我有些惱,但知道他這是好意,只得一聲不吭地接過麥餅。
麥餅是早上新做的,還。我撕下一塊放到裡,嚼了嚼,一點味道都沒有。吃了幾口,我的嚨發乾,吞嚥有些艱難。
魏郯把水囊遞給我。
我接過水囊,“咕咕”灌下兩口。
“你的腳有傷,車上坐得疼麼?”魏郯問。
“尚可。”我說。
魏郯面無波。
“王暉!”他向不遠的從人道,“取三張氈子和我那褥子來!”
那從人應一聲,沒多久,抱著一堆東西跑過來。
魏郯親手將氈子疊起,最上面鋪上褥子,放到車上。
“忍耐一下,”他遞給我一隻水囊,說,“晚上到了泗縣,就能好好歇息了。”
我看著他,過了會,道:“多謝。”
魏郯看看我,卻不說話,轉走開。
那些氈子和褥子墊著很,可坐可臥,的確比之前舒服多了。
隊伍走得還算快,將要夜的時候,一斷低矮的城牆出現在荒蕪的田野那頭,軍士們點起火把,跟著車馬走城中。
泗縣不大,屋舍都是尋常樣式。路上聽馭者說,這裡原本甚至沒有城牆,現在的城牆是之後爲了防止流寇劫掠才慢慢築起來的。
魏傕去年徵董匡,已經把泗縣收囊中。縣長是個黑瘦的中年人,對魏郯畢恭畢敬,當即安排下食宿,招待行旅。
下車的時候,我本想讓阿元扶我,可是魏郯走了過來,不由分說地把我抱起。
縣長和從人們都在周圍看著,我覺得窘迫,推拒道,“我自己能行……”
“哦?”魏郯掃我一眼,“你要我放你下地,扶著你跳?”
我語塞,魏郯徑自抱著我走進宅院裡。
飯食端到堂上,黍米和魚冒著熱騰騰的香氣,引得一路上只能吃糗糧的我暗自垂涎。
“泗縣貧敝,無以招待公子及夫人。”縣長滿臉歉意。
“飽腹足矣,有勞縣長。”魏郯面平和。
縣長唯唯。
魏郯一邊用膳一邊問了些泗縣的民生武備之事,縣長一一回答。
我以爲魏郯用過膳以後還要再與他談一會,不料,他問我吃飽不曾,我說吃飽了,他就對縣長說明日還要趕路,須儘早歇息,說罷將我抱起,往後院而去。
我又開始窘迫,縣長那半是詫異半是曖昧的臉在腦子裡徘徊不去,當他帶著我進到房裡,看到室中絕無僅有的一張臥榻,我再也忍不住。
“我……我與阿元同寢。”我說。
魏郯把我放在榻上,神莫測。
“水好了麼?”他轉頭,朝屋外問。
“好了,公子。”有人答道,未幾,從人提著水桶進來。
“右足出來,”魏郯的聲音不冷不熱,“讓我看看蹄髈。”
我:“……”
經過四日,我的腳已經快好了,魏郯的力道大些,也不覺得疼。
不得不說,魏郯算不上一個稱職的夫君,卻是個不錯的跌打郎中。我其實有人這麼伺候,所以無論對這個人有多顧慮,我也不會諱疾忌醫。
“明日,我能自己走。”我說。
“譁”一聲,魏郯把我的腳從溫水裡擡起,拉開水桶。
“明日的事明日再說,”他把我的腳放到另一桶冷水裡,“你這狀況,明日還不一定能下地。”
我想說我的腳真的不怎麼疼了,可魏郯的表不容質疑。
罷了。心裡道,人在屋檐下,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去到,立刻就回雍州麼?”過了會,我另起話題問。
“或需要留些日子,”魏郯道,“父親還在河北與譚熙戰。”
這話倒是引起了我多日想問的另一事:“徵譚如何了?”
“嗯?”魏郯眼神頗有玩味:“夫人很關心戰事?”
這是廢話,比雍州離戰場更近,知道孰優孰劣我好決定下一步是留下來還是走人。
“家國大事,自當關心。”我彎彎脣角,誠懇地說。
魏郯看我一眼,將我的腳從水中撈起,取來巾帕:“譚軍攻到了上蔡,與父親對峙,已有一月。”
他這話的時候語氣平淡,就好像說魏傕去上蔡是要跟譚熙喝酒下棋一樣。我詫異之餘又起疑,此事怎麼想都讓人到放鬆不得,可魏郯爲魏傕的長子,統軍的大將,居然還能跑去淮南?
我胡思想地時候,魏郯已經將我的腳乾,套上子。
從人才進來把水提走,魏安忽然從外面進來,後面跟著阿元。
“兄長,長嫂。”魏安走到我們面前,行個禮。
“四叔。”我在榻上向他還禮。
“怎麼來了?”魏郯有些訝。
“四公子聽說夫人今日路上辛苦,過來問安。”阿元笑瞇瞇地說。
“哦?”魏郯看向魏安。
魏安有些不好意思,看向我:“長嫂,你的傷好了麼?”
我微笑:“差不多了。”這個小叔雖然常常有些奇怪的舉,卻直率單純,魏氏的許多人裡面,我也最喜歡他。
魏安點頭:“等到了,我給長嫂做推車,長嫂就不用兄長抱上抱下了。”
我聞言,面上一哂。
“什麼推車?”魏郯睨他一眼。
魏安認真地解釋:“推車就是推車,將胡牀旁邊加兩個車,後面加個靠背,長嫂坐在上面,阿元能推著走。”
我瞭然。
阿元卻笑起來,道:“四公子想得好是好,可夫人腳傷已經快好了,等到了,別說走,跑跑跳跳都不在話下。”
魏安一愣:“哦……”那樣子,竟是很失。
“歇息吧,明日還要趕路。”這時,魏郯對我說。
我點點頭。
“那長嫂要拐杖麼?”魏安仍在思索,又道,“我明日做一三足的,長嫂拄著不用人扶……”
“明日一早就要啓程。”魏安話沒說完,已經被魏傕拎著的手臂拉出門外去。
夜裡,我和阿元睡在一起。
外面偶爾有低低的說話聲,那是守夜的軍士在談。
我雖然在車上顛簸了一整日,此時卻睡不得,躺在榻上不時翻。
“夫人睡不著?”旁,阿元問,“是傷足疼麼?”
“不是。”我說,片刻,問,“你也未睡?”
“嗯。”阿元說,過了一會,的聲音低低,“夫人,我總在想一件事,說出來,夫人可勿惱。”
我轉向:“何事?”
“夫人,”黑暗中,阿元似乎猶豫了一下,道,“其實,大公子很照顧夫人。”
“嗯。”我說。
“那夫人現在與大公子算是如何?夫人回了雍州,就是正經的大公子夫人了,是麼?”
我也不知道我們現在算是如何。
魏郯曾說過,如果我願意留下,仍然是魏氏冢婦。他說話算話,這一點我倒是毫不懷疑。
倘若我當初不曾來淮,而是離開雍州去了別的地方,因爲錢財或者這樣那樣的原因又回魏府,我往臉上塗死充臉皮厚,也許還能再繼續當魏郯的妻子。可是現在,我已經知道了魏郯娶我的原因,魏郯也親眼看到了我與裴潛的糾葛,恐怕誰也沒有辦法若無其事了。
阿元說得對,一路上,魏郯待我不錯;而出於將來的考慮,我能繼續留在魏府當然最好。可是魏郯其人卻最是不好揣測,他爲了幫裴潛連跟我假結婚都願意,誰又知道他心裡怎麼想?
或許,等到了,魏郯就會跟我說出婦的事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那個……明天恢復正常更新,呵呵……
除了淮南往北走,地勢越來越平。
由於北方戰,一路上,我們遇到了不南下避的流民,攜家帶口,好些的有牛車,落魄的就只能靠著兩,一路乞食,衫破舊。
阿元也曾流離在外,見得這些,很是不忍心。把自己的糗糧都施了出去,待到用食的時候,只能眼地著我。
我把自己的糗糧分些給,說:“流民那麼多,你以爲你帶著太倉麼?”
阿元低頭眼睛:“可我看不下去,夫人,那老丈沒了婦人,還要帶著兩個小……”
我知道想著以前的事,又牽掛著去江南的李尚父子,安地拍拍的肩膀。
正說話間,魏郯走了過來。
“怎麼了?”他瞥一下雙目發紅的阿元。
阿元本來就對魏郯畏懼三分,聽得這話,連忙眼睛,低頭站到一旁。
“無事。”我說,“要上車行路了麼?”
“再休息片刻。”魏郯道。
我點頭,看看站在面前的他,又問:“有事?”
魏郯在下半瞇著眼睛:“無事不能來?”
我:“……”
魏郯在我旁的一段枯木上坐下,雙目相對。說實話,我不太喜歡跟他對視。他的臉本來就有些日曬的麥,濃眉深眸,眼底藏著銳氣,又總教人不清他想做什麼,讓我覺得事全不在我的掌控之。
我首先轉開目。
“軍士說你這邊分了糗糧給流民?”魏郯道。
阿元了一下。
“嗯,”我說,“我見他們太可憐。”
我以爲魏郯會像我剛纔說阿元那樣說我,可他隻字不提,只問我:“糗糧還夠吃麼?”
“夠了。”我說,過了會,岔開話,“譚熙那邊,打得很兇麼?”
“但凡戰事,豈有不兇。”魏郯道,“等打完了譚熙,朝廷會發令安民屯田,彼時必無流民之事。”
先打敗了譚熙再說吧。我心裡道。面上,卻莞爾點頭:“如此甚好。”
魏郯看著我,眼睛半瞇。
那種彷彿就要被人窺破心事的覺又來了,我裝作看頭頂飛過的一隻小鳥,轉開頭去。
天氣多日晴好,進了河南,道路平直。四日以後,一行人到了潁川。
一路上,我發現魏郯似乎並不著急趕路。能夠到郡縣裡走上一遭,他就絕對不會爲了省去費時的應酬而宿在鄉邑。而每到一郡一縣,魏郯也會跟當地長細談,政事百務,態度謙和;而那些長也頗爲用,賓主皆歡。
潁川是個大郡,人傑地靈,出過許多族。正是由此,此地多豪強,養部曲築高牆,即便經歷世,潁川也並沒有像別那樣荒蕪蕭敗。
潁川的郡守姓範,名悅,先帝時就在任。
此人在我看來很懂審時度勢。先前何逵政時,天下聯名討逆,範悅默不作聲。後來譚熙與董匡相爭,範悅表面投了董匡,要錢要糧通通奉送,卻與董匡背後虎視眈眈的魏傕暗通款曲。
後來董匡三子爭業,魏傕乘勢進攻,一月之將大半河南收歸朝廷。站穩腳跟以後,魏傕換掉了多數郡守,範悅卻毫髮不,魏傕甚至把他的幾個兒子都提拔爲。
有了這般淵源,魏郯來到潁川,自然不會虧待。
才城,範悅就引著百十人的潁川父老在城門迎接。我出來這麼些日子,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陣式,不坐在車上與阿元面面相覷。
魏郯倒是淡定得很,我聽到他與範悅一句一句的對話,從容不迫。
一番見禮,範悅把一行人帶到了他的府邸,他特地把家中的後園騰出來,安排魏郯歇宿。
先前我一直坐在車上,等我下車時候,範悅看到我,明顯地愣了一下。
“夫人蒞臨,蓬蓽生輝,先前竟不曾拜見。”範悅上前來一禮。
“人足上有疾,行路不便,公不必多禮。”魏郯道。
範悅含笑,轉頭問旁人屋舍膳食準備齊全不曾,旁人答道早已齊備。範悅拱手邀魏郯和我宅歇息。魏郯還禮,並不推辭,讓阿元扶了我,一併宅。
潁川確實是潁川,範悅家的後園,比淮裴潛的整個府邸都大。屋舍寬敞,花木盛放,間以亭臺曲水點綴,看得出範悅是個講究的人。
洗漱更之後,範悅在堂上設宴。飯菜很是可口,我甚至見到了一些幾年都不曾嚐到的長安小點。
範悅很健談,頗世家大族侃侃雄辯的其度、除了潁川,他與魏郯聊了好些天南地北的事,甚是其樂融融。言語之間,他提及從前曾與我父親同朝,還見過我的兩個兄長。
“傅公與兩位公子皆乃當世棟樑,只可惜良木易折。”他看起來惋惜而悲痛。
這種話我聽得太多,早已經習慣了。
“逝者已矣,範公念,先人亦有知。”我配合地出慨的微笑,轉眼,看到魏郯瞅著我,似笑非笑。
範悅頷首,面寬解。接著,話題另開,說到時下的戰事,範悅甚至知道了魏安在淮死了樑衡。
“久聞四公子聰穎高才,淮一箭,名震四方。”他笑容可掬道。
魏安冷不防被誇一下,臉上有些不自在,看了魏郯一眼。
“範公過譽。”他頷首,淡淡道。
飯菜飽食之後,範悅又命人盛酒,笑著對魏郯舉杯道:“潁川人最是講究養生,飯至八分飽之後方得飲酒。悅家中自釀的青梅酒,解乏鎮暑,敬公子一杯,聊爲接風。”
魏郯亦微笑,舉杯相對,一飲而盡。
這時,範悅向外面道:“怎無樂舞助興?”
只聽外面有聲溫婉齊應,幾名家人忽而執燭而,將堂上的燈盞增添些許。又聽腳步窸窣接踵,八九樂伎魚貫來到堂上。
“家伎技藝不如長安,只有些管絃歌舞,奉與公子及夫人觀賞。”範悅道。
“範公客氣。”魏郯道。
待樂伎坐定,一名歌伎來到堂上,彎眉明眸,口脣塗脂。樂聲奏起,緩緩擊節,啓脣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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