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車廂空間軒闊,頂上懸了盞照明用的琉璃燈。一個穿九蟒袍的年輕男子正微微閉目靠坐在位子上。他的膝上覆了一整張的純黑薰貂皮裘毯,隨著馬車車的輕微晃,整齊的皮在燈照耀下,閃著油潤如水的澤。他的一雙手隨意搭在裘毯上,半隻手被的皮淹沒,出拇指上戴著的一隻黑闊玉戒。另手的拇指,此刻正有一下沒一下地來回著溫涼的戒面,正陷自己的沉思之中。
他正是魏王蕭瑯。
一個多月前,裕泰帝崩,廟號文宗。年僅十二歲的太子,也就是他的侄兒蕭桓繼位,改年號建平。作爲文宗臨終前指定的監國親王之一,這些日子以來,他的忙碌可想而知,幾乎日日都要忙到這辰點方歇。他膝的傷,這些時日經林奇心診治,已經大好。但天氣漸寒,林奇叮囑他尤要注意防凍。太皇太后聽聞,便爲他在宮中安排了一寢殿,讓他可留宿宮中,不必每日這般來回奔波。被他以不合規制給婉拒了。
忽然,他似乎聽到後傳來什麼什麼異樣的靜,眉頭隨之略微一蹙。
他的耳力極佳。稍一凝神,立刻便已從後那陣挾裹了風的馬蹄聲中辨出了聲音。腦海裡浮出了一個人的影。驀然睜開了眼,燈下雙睛湛黑如墨。那張原本顯得有些淡漠的臉龐,此刻也飛快地浮出了一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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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春眼見追不上了,卻不敢停下。怕他要是進去大門了,想再見到他,恐怕就是一番周折。正要再加快速度,忽然看見前頭的一行車馬漸漸停了下來,最後停在距離王府大門十來步遠的地方,神一振,急忙加快腳步,到了近前,一眼便認出了其中一個騎馬的侍衛,正是當日在新平客棧裡見到過的那個。那人看到的時候,先是略微一怔,盯著看了片刻,終於擡了下眉,出恍然之。
繡春知道他認出了自己,忙朝他點了下頭,見他似乎並沒攔著自己的意思,便穿過人馬停在了馬車前。擡眼見車廂門已經開啓,那個魏王正探出來。兩人四目相對,還沒開口,他已經朝微微一笑,道:“小先生,是你啊?有什麼事?”
繡春原本以爲,他應該已經忘了自己,或者至要自己再費一番口舌,他纔會記起來。沒想到他立時便認出了自己。
上一次在新平的驛站,他只一常服,此刻卻是朝服在,宛如換了個人。見他說話的時候,臉龐被側旁懸在車轅上的燈映著,雙目微閃如同暗夜寒星,神卻十分舒展,人瞧了頓時便似生出百倍的勇氣——在這樣的目注視和微笑中,很容易就生出了一種錯覺,彷彿此刻無論開口要求什麼,他都會毫不猶豫地答應。
“殿下,”繡春還有些息,嚨也因方纔使勁喊,吸冷風,此刻微微有些不適,咳嗽了一聲,稍稍定了下心神,擡頭接著道,“多謝殿下還記得我。我尋你確實有事,想求你幫個忙。”
的話,似乎就在蕭瑯的預料之中。他的神一如方纔不變,很自然地點了下頭,“說吧,什麼事……”忽然,他的目落到了被夜風凍得有些泛紅的面頰和鼻尖上,停了一個呼吸的當兒,改口道,“有事進去說吧。”
繡春急忙搖頭,道:“不必進去了。殿下,你應當知道大長公主府小郡主的事吧?太醫沒治好,就把責任都推到了金藥堂的紫雪丹上。我就是金藥堂的人。找你想求你帶我進宮,去查看下太醫的診病記錄。”
“我懷疑太醫誤診。倘若真如我所想,小郡主也吉人天相的話,說不定還能挽救!”
最後,這樣飛快地道,微微仰著臉,著面前的這個正服男子。看到他眉頭略微一蹙,方纔的笑意消失不見了,神油然轉爲涼肅,目中仿似掠過一驚疑的,地盯著自己。
這樣的他,恐怕纔是真正的魏王。先前在新平客棧裡,那個遭病痛折磨的溫潤之人和方纔朝自己出和煦笑容的他,都不過是假象而已。
在他這樣的目注視之下,忽然又覺得有些不確定了。不過是幫他紮了幾針止了個痛而已,憑什麼就認定他一定會放在心上,繼而幫自己這個忙呢?高高在上,這纔是權貴們習慣了的待人事方式。
深深呼吸了口氣,擡頭,迎上了他審視的目。
“殿下,你當知道,我絕不會信口開河。確實,我想爲金藥堂洗罪名,但倘若我的猜測無誤,對小郡主的病也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現在已經很嚴重了。拖得越久,治癒的機會就越渺茫……”
不知是因爲張,還是夜風吹的緣故,的聲音略微帶了抖。
蕭瑯忽然收了注視著的目,人也跟著退了回去。一怔,心口一涼,不死心正要再開口,聽見他的聲音已經從車廂裡傳了出來。
“上來吧。這就帶你進宮。”
繡春在原地愣了兩秒,這才反應過來,他這是應許自己了。一陣狂喜迅速涌上心頭。急忙爬上了馬車,彎腰鑽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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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廂闊大,裝飾華,卻著閒適,正合對方的份與品位。繡春並沒多打量,進去後,見除了他畔,沒可容旁人坐的地方,便仿古人踞坐在了他斜對面的一角落裡。好在膝下鋪了地毯,並不硌人。那個侍衛長名喚葉悟,聽蕭瑯開口速速回宮,並沒多話,立刻便領命而行。
下的馬車掉了個方向,開始朝著城北的皇宮方向而去。
“殿下,多謝你相信我。”
繡春對他鄭重道謝。
他淡淡一笑。
“你前次幫了我。倘若沒遇到你,說不定我便延誤時辰,趕不上先帝的臨終。這不過舉手之事而已。且我知道你應有幾分本事。姑且信你一回。”說罷便閉上眼,靠回了椅背之上。
馬車駛上闊道之後,速度開始加快,變得顛簸了起來,繡春本就不慣這種坐姿,等馬車經過一塊鬆了的路面磚時,咯噔一聲,一邊子劇烈一頓,子跟著一晃,瞬間失去了平衡,一時收不住勢,眼見就要撲摔到地毯上,面上掠過一陣略帶麝馨氣味的輕風,覺到手臂一,下撲之勢驟停。擡眼,見是對面的蕭瑯竟已探過來,臂扶住了自己。他著,雙眼之中,似乎也浮出了一笑意。見穩住了,便鬆開了的手臂,坐了回去。
繡春有些窘。正好看到他膝上的那方裘毯因方纔的作落在腳下,順勢便替他揀了起來蓋回上,道:“殿下的膝,確實要注意保暖。也不能溼。免得下回又發作。”
蕭瑯任由替自己蓋回那張裘毯,人懶洋洋地靠回在椅背上,注視著,道:“確實。林大人也這麼說。”
繡春點頭,退回了自己的地方。
大約因了這段小曲,車廂裡先前的沉默氣氛被打破了。繡春聽見他隨即又問自己:“還冷嗎?”
方纔確實冷。現在上了車,車廂裡雖沒燃火爐,但比外頭要暖多了。便搖頭,“不冷了。”
他點了下頭,看一眼,又問道:“你怎麼知道是我的?”
繡春一怔。隨即明白了過來。便道:“殿下離去後,後來我是從客棧掌櫃那裡聽說的。說您就是當今的魏王殿下。”
他再次點了下頭。不再開口了。
他不說話,繡春自然更不說。再次沉默,片刻過後,繡春忽然聽見他又道:“你什麼名字?”
“繡春……”
下意識地口而出後,才忽然意識到不妥,忙改口道:“董秀。”說完擡眼,見他略微擡眉,掃了自己一眼,目裡略帶了疑。知道已經惹他疑心了,忙補救道:“那是我的小名,家人那麼的。”
他略微揚眉,看一眼。
這個年輕男人,看起來風輕雲淡的,但從方纔追上他說話到現在,雖不過短短片刻時間,卻也覺到了,這人其實很是明,是個不好對付的人。怕再說錯話,乾脆又低頭下去盯著對面他的腳背。
“董秀,倘若真是太醫誤診,你有幾分把握能治好我的外甥?如今的敗癥,實在是……”
他微微皺眉,似乎在出神,說話聲也停了下來。
繡春擡眼,見他眉宇間已然帶了憂慮,神凝重。想了下,清晰地應道:“殿下,倘若真是誤診,我會盡我所能。”
這回答,應在他的意料之中,卻又似乎在他意料之外。
他再次看了眼。見那雙能映出自己影的明亮眼眸正直直地向自己。知道這纔是唯一真實的答案。略微搖頭,苦笑了下,不再說話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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