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雲瀾打開門。
容染正支著竹傘站在門前,微笑著看他。他一青,生得清雅,世間山河似乎都融進他眉眼之間,微笑時眼眸仿佛盛著整個春天。
“阿瀾可算開門了。”容染笑著收起手中竹傘,“快進去吧,下雨天,仔細著涼。”
葉雲瀾沉默地看了他半晌,轉往裡走。
他方才下了床便直接出來開門,因而並未穿鞋。
容染將竹傘放在門邊,轉頭便看到那雙赤足。
並不似一般男人寬大糙,那雙足生得白皙細窄,形狀極,腳跟還微微泛著。
他重傷未愈,走路蹣跚,有時踉蹌,腳背便會稍稍弓起,腳趾蜷在地上,以勉強穩住形。
容染定定凝視了片刻,才隨葉雲瀾走進屋中。
不知有意無意,他每一步,都踩在了葉雲瀾剛剛走過的地方上,分毫不離。
葉雲瀾坐在雕花椅上,側頭看著窗外雨,側臉蒼白而漠然。
容染並沒有在意葉雲瀾的冷淡。
重傷,修行路斷,沒有哪個修行者能輕易接,葉雲瀾心沉鬱也是正常。
他走到屋一張金檀木圓桌旁,取過桌上一隻青花蓮紋盞,拿起茶壺斟滿,發覺杯中茶水尚還溫熱,低頭細觀,原是茶壺壺底被人專門刻下了用以保溫的陣法。
眼尾余又掃過牆角,那擺著一個紫砂倒流香爐,白香瀑傾瀉而下,繚繞此間,聞那香味,是修行界中極珍貴的凝神香。
這屋中的一切,布置得都很妥帖。
容染眼中笑意慢慢淡了。他端起那杯茶走到窗邊,俯遞給葉雲瀾。
“阿瀾,先喝口茶暖暖子吧。”他輕聲道,“之前瑤池境出事,我聽聞你了重傷,這幾日一直都很憂心。”
葉雲瀾接過那杯茶,捧在手中,卻並沒有喝,隻低頭看著杯中漂浮的茶葉,半晌,才開口道︰“容師兄,我沒在境裡找到還神丹。”
容染一愣,很快反應過來,道︰“阿瀾,你呀……我當初不過隨口一提,你怎就放在了心上。還神丹如此珍貴,境裡即便是有,也被放在了重重製之中,極為難得。神火失控後境傾塌,你能逃出我已萬分慶幸,又怎麼還會要你為我去尋找丹藥。”
“阿瀾,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他俯下,眼眸直視著葉雲瀾,目中盈滿真誠,“當初我把你接進宗門,隻願你能不再人世苦累,去做你想做的事,開開心心地活著,並不要求你為我做什麼。”
他說得很是真摯。
葉雲瀾卻回憶起了上一世,容染來探他的景。
上一世,賀蘭澤並未留他療傷,他獨坐在自己偏僻居裡,臉上上,都纏滿了繃帶。
為了境之中取得還神丹,他不慎沾上神火,上半皮都被神火燒毀。所幸的傷不重,尚能行自如。
容染進門後,他便起為對方斟了茶水,取出還神丹遞給對方。
他以為對方會開心。
然而容染將丹藥收下後,卻沒有說一句話,只是手上他的臉,慢慢挲了很久。
然後一圈圈地,將他臉上繃帶解了開來。
半晌,容染低嘆了一聲。
“阿瀾,你重新把繃帶纏上吧,以後記得帶好面……在我面前,也不必再下來了。”他站起,“我還有要事,需要先走,你且好生休息。”
聞言,他雖有些失落,卻也依言照做。
他一直都很聽容染的話。
他年孤苦,別人對他一點點好,他便會牢記心頭。
雖曾在無意中救過容染一命,可來到天宗之後,他卻從未把自己當過是對方的救命恩人,向對方予取予求。
容染對他好,他便用自己的方法報答。
還神丹就是報答之一。
只是,容染拿了還神丹離開後,卻再沒有來看過他。
再一次見面,卻已是在賀蘭澤的生辰宴上。
親手製作的劍符被賀蘭澤隨手擲在地上,他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符紙被周圍的弟子踐踏。
便在此時,容染走到他邊,輕聲道︰“阿瀾,你怎到賀蘭師兄的生辰宴來了?你明知大師兄他……並不是很喜歡你。”
他回答︰“大師兄劍法很強。”
賀蘭澤不喜歡他,並不妨礙他覺得對方的劍法很強。
他想與對方為朋友。
或許是因時經歷所致,他並不喜歡孤獨。
容染在時,他邊尚且有人陪伴。
容染離開了,他的世界就空了。
直到一次偶然,他在執行宗門巡山任務的時候,遇到了超出預期的強大妖,正搏命死戰時,被偶然路過的賀蘭澤隨手一劍所救,他的目便開始注視起這位門派大師兄。
他開始接近賀蘭澤。
只是賀蘭澤已經不記得曾救過他,態度卻相當不耐,看著他臉上的面時,眼中更有鄙薄。
而那時候的他,執拗而直白,真摯且熱烈,尚且相信真誠能夠化解偏見,執著便能得到全。
幾次踫壁,仍不能阻他熱。
“阿瀾很仰慕賀蘭師兄麼?”容染語氣輕聲問他,語氣有些微妙。
他點頭,“是。”
“那你可知,我也一直喜歡賀蘭師兄。”容染道,“你這樣纏著他,會令我覺得很困擾。”
他愣住。
“阿瀾,你向來是個乖孩子,不會想要搶師兄喜歡的人吧?”容染道,“別讓我瞧不起你。”
他張了張口,還沒說話,容染卻已轉走遠。
後來,他被汙蔑在境中殺害同門,被綁上執法堂刑。
留影石上,清晰記錄著他殺人時的影像。
只有他知道,影像上那個人並不是他,因為那人殺人時,他正與容染一起,被困在一險境。
他為保護容染,神魂被境中魔氣侵染——後來,他神魂裡的魔氣,也了他魔殺害弟子的證據之一。
而唯一能夠證明他清白的容染,卻隻靜靜站在人群之中,看著賀蘭澤揚起長劍,廢去他丹田。
他被憤怒的弟子們生生拖下三千長階,丟在山門之下。
當時正午,烈日灼。
他氣息奄奄,聽著四周人聲慢慢從喧囂到沉寂。
忽有一道頎長影在他面前蹲下。
日晃晃,模糊視野裡,他首先窺見的,是刀尖上的一點寒芒。
隨之到的,是臉上皮被割開的痛楚。
蜿蜒過脖頸。
他終於看清了來人模樣。
是容染。
容染絕的臉蛋上仍帶著讓人如沐春風的笑意,手中作卻沒有停。
他被靈力封住四肢咽,無法彈,也不能出聲。
汙慢慢覆住他眼睫。
“你哭了,為什麼?”容染輕聲問他,“明明你的臉早已經毀了,我只是幫你毀得更徹底一點,省得礙眼而已。”
“明明就是阿瀾先做得不對的。”他道,“教你一個人乖乖修煉,你卻到勾引男人,臉毀了也不肯收心,天生就是個水楊花的婊.子。”
回憶停止在一片之中。
葉雲瀾垂首端坐。
容染沒有得到想要的回應,眉心微蹙,忽然繞到葉雲瀾後,聲道︰“阿瀾,我來幫你挽發好不好?記得你剛進宗門的時候,什麼也不會,什麼都不懂,全都要我教你……”
他抬手拿起葉雲瀾的長發,隻覺青如緞般在手中流淌而下,他五指合攏,想要抓。
卻什麼也沒有抓住。
葉雲瀾側過頭,眼尾那顆朱紅淚痣極艷,長睫如羽,瞳沉冽。
“不必。”他說。
容染一怔,嘆息道︰“阿瀾到底長大了,不需要師兄心啦。”他雙手搭著雕花椅,微微俯,凝視葉雲瀾的容,忽然微笑著轉了話題,“說起來,阿瀾,我送你的面呢?怎不見你帶在上。”
葉雲瀾道︰“落在了境裡。”
容染笑容不變,道︰“那我回去後再給阿瀾做一個吧。阿瀾喜歡什麼樣式的?盡可與師兄提。”
葉雲瀾靜靜看著容染。
“不必。”他再一次道。
這已是他今日第二次拒絕容染。
容染還想說話,卻又聽葉雲瀾道︰“容師兄,我想休息了。”
這已是在明晃晃的趕客。
容染面上笑意淡下。
“阿瀾,你若是心不虞,可以與我說,不要悶在心裡。”半晌,他低聲道,“你這樣,師兄真的很擔心。”
“我知道你心底難。”他繼續道,“神火魄,經脈俱斷,藥石難醫。但也並非全無治好的希。若有踏虛境的高人出手……”
他頓了頓,卻沒有再說下去。
這三千年來,世上還沒有人到達過踏虛境。即便是如今的天下第一人,天宗宗主棲雲君,修為也不過是蛻凡而已。
“其實還有一法,”容染停了一下,俯到葉雲瀾耳邊,啞聲道︰“若是阿瀾能夠找到被神火認主之人,與之雙修,神融間,自然便可將神火魄引渡過去……”
他還未說完,門突然被咯吱一聲推開。
賀蘭澤大步走了進來,見到容染便是一愣,“容師弟,你怎在此?”
容染神沒有慌張,不不慢地直起,笑道︰“我聽聞阿瀾傷,實在耐不住,便過來瞧瞧。賀蘭師兄也真是的,把人看得這般,好幾日了,都沒讓師弟出來面,也怪教人擔心。”
他目顧盼之間,華流轉,似是開玩笑般道。
“知的人倒曉得師兄是一番好意,可不知的人,恐怕還以為師兄是在金屋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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