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的氣氛有些僵,也或許是因爲將火爐移了出去的緣故,單膝跪在地上的李孝宗臉有些發白,也不知道是凍的還是嚇的。
李遠山看了他一眼,隨即微微皺眉:“雖然你不是隴右李家嫡出的孩子,但從你小時候我就覺著你將來會有出息。也許你自己也不記得,在你七歲那年……大年初五,你父親,我的二哥李遠謀在獵場建了個圍子,裡面圈起來三五十頭狼和兩頭同樣飢的猛虎,說是找點樂子給族裡的人看看,連老太爺也請了去。”
“那一日羣狼與虎纏鬥,看起來確實有些意思。老太爺站的久了有些累,你父親下令將圍子裡的畜生都死。箭下去,狼虎皆死。老太爺非要下去看看,你父親和我攙扶著老太爺進了圍子,才七歲的你手裡拿著一柄短刀也像模像樣的跟著。誰知道走到一頭虎邊的時候,那畜生還沒死。”
“你父親和我同時刀,你卻先了一步大聲說祖爺爺安危才最重要,父親和三叔護著祖爺爺要,你上前一刀將那虎捅死。”
“當時你父親罵了你沒有規矩,我沒有說話,便是老太爺也轉就走,沒對你多說什麼。但你不知道……老太爺事後慨了很久,憾了很久。他說可惜了你這娃兒的膽魄智慧,若你不是庶出的孩子,當大力栽培纔是。”
李遠山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你七歲時候,就有殺虎之勇。自那日起我便一直留意你,你能進演武院,也是我與你父親說過之後的事。你父親的本意,是從他嫡出的孩子裡面選一個送過去考試。我勸了他半日,他才同意。”
李孝宗的臉變了一下,改單膝下跪的軍禮爲雙膝下跪。
“謝大將軍。”
李遠山在椅子上坐下來,搖了搖頭道:“你應該我三叔。”
李孝宗垂首道:“著軍服,不敢以三叔相稱。”
李遠山眼神裡閃過一讚賞,嗯了一聲道:“你在這個時候還能記著軍律,很好……只是你小時候的勇氣就已經令人讚歎,爲什麼現在做事如此畏首畏尾?我送了一座在江都的大宅子,吳陪勝才答應幫你的忙把貪墨的事下去。死幾個嘍囉,死幾個百姓,這對於你的前程來說不過是細如微塵的一件小事,你怎麼就下不去手?”
不等李孝宗解釋什麼,李遠山繼續說道:“就算你有苦衷下不去手,吳陪勝死這件事你乾的更讓我生氣!吳陪勝是皇帝陛下面前的紅人,是書房秉筆太監,死了必然會震朝廷,會讓陛下震驚。但……死了就死了,也無需太過擔心什麼……只要事做的乾淨漂亮,難不陛下還會因爲一個死人再殺一個前途無量的將軍?”
“但你這件事又沒有做好,毫無魄力!”
李孝宗垂首,索不去解釋。
“我是看著你長大的,也覺得你會有出息。正因爲一直覺著你是可造之材,所以難免管的多了些。”
李遠山站起來,拍了拍李孝宗的肩膀:“你考慮的多,這沒錯。但既然要考慮,就不能考慮的太狹窄……你打算以蒙元騎兵滲進來爲藉口,搪塞住將來帝都來的調查員,這本不可能,就算塞過去再多的錢財,誰也不敢保證他們日後會不會反悔,帝都裡的那些人……一個個到了骨子裡。”
“我說這麼多,你明白該如何做了嗎?”
他問。
李孝宗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大將軍,我之所以不忍心不是婦人之仁,而是想爲以後留一些幫手。樊固城的邊軍六年論調一次,這些人都是百戰老兵,等過幾年,我打算把他們想辦法還調到我手下。”
“老兵是寶貝,但不是前程。”
李遠山嘆了口氣道:“既然這件事你心存不忍,你就不要手了。”
他轉走向門外,到了門口的時候腳步頓了一下:“你不想殺人,我不勉強……但是往朝廷的奏摺你需要重新寫一份,朝廷派來查案的員最快也要兩個月到,兩個月夠做許多事了,而且……我沒打算讓你等兩個月。”
“大隋天佑十一年二月初二,因爲北遼人私運馬匹的事蒙元帝國悍然對樊固發攻勢,滿都旗一個萬人隊越過狼山脈,進攻樊固。樊固牙將李孝宗率軍迎戰,戰數日,斃敵上千……恰逢欽差吳陪勝到達樊固,城協防,京城兵部和大理寺的員與邊軍並肩作戰,堅守城池……然寡不敵衆,堅守十數日,城守軍戰死大半,欽差吳陪勝以及隨行員三十六人戰沒,牙將李孝宗負重傷六七依然戰不退。城破在即,右驍衛大將軍李遠山率軍趕到,破敵於樊固城外,殺敵六千……”
李遠山聲音清冷的說完這番話之後,回頭看向李孝宗道:“你前幾日送去朝廷的請罪摺子,我扣下了。上面說的這些,是我給陛下的奏摺。”
李遠山神僵,自嘲的笑了笑道:“幸好,是大半而不是全部戰死。”
李遠山微笑道:“是全部……奏摺上寫的剩下那一小半,我會自右驍衛撥給你,兵部有樊固邊軍登記造冊的名單,但名字……不過是個代號罷了,誰都可以張三,也可以李四。”
“至於那個方解……我會派人除掉。”
說完這句話,李遠山揚長而去。
……
……
大隋天佑十一年二月初二,樊固邊軍七百七十五人得到軍令在校場集合。久等之下,卻不見牙將李孝宗前來。在校場上站了足足三個時辰,水米未盡,衆人皆疲憊不堪。至傍晚,忽然又得軍令,右驍衛大將軍李遠山調樊固守軍出城三十里,有急軍。
一日沒有吃喝的士兵們拖著疲憊之軀出城,趕到城東三十里放鷹亭附近,等待他們的卻是五百重甲騎兵和三千銳步兵。
七百七十五人,盡死。
深夜,換了邊軍服飾的右驍衛士兵進樊固。次日,樊固百姓得到消息,蒙元帝國鐵騎三百寇邊,李孝宗率軍迎敵,不料中了埋伏,敵騎何止三百,不下數千。邊軍苦戰,大部戰死。
百姓震驚,羣激。
重傷的李孝宗召集全城百姓,招募兵員。不料就在此時,數千蒙元帝國士兵在細的接應下殺樊固城,屠盡百姓。全城兩千多人,無一倖免。
李孝宗當日才清醒過來,原來那日李遠山說屠城有些麻煩,不是殺人麻煩,而是如何向朝廷解釋麻煩。
就在屠城前之前的夜裡,右驍衛兵假扮樊固邊軍進城的時候。雲計狗鋪子的老闆娘杜紅線在城頭放飛了一隻信鴿,然後背上一個不大的行囊出城而去。並不知道,就在走後沒有多久,滿城百姓都做了無頭野鬼。
……
……
馬車搖搖緩緩前行,雖然風掃過來依然冷冽,但裹了服在風中尋找的溫暖,在無聊中也是一件有點意思的事。大犬趕車趕的不不慢,遠遠的墜在紅袖招那七輛馬車後邊。前邊的人不理會他們,他們也懶得去和那些姑娘們套近乎。
大犬雖然喜歡在雪地上畫-郎,其實對人真沒有慾。最起碼這十五年來方解沒看到過他去找過人,所以方解對大犬的定義就是,這個人要麼是個錢勝過一切的吝嗇鬼,要麼就是有問題。
而沐小腰更不願意去和紅袖招的那些子打道,漂亮人和漂亮人之間本來就沒有太多的話說。所以寧願天天躺在馬車裡睡覺,也不願意去和那羣鶯鶯燕燕姐姐妹妹的相稱。而方解之所以寧願裹著大氅坐在外面和大犬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聊天也不進馬車裡,是因爲沐小腰實在是個不把自己當人的人。
那紅本來就單薄,而睡覺又沒有一點淑範。翻來覆去之後,一雙白如凝脂的就在外面。讓方解這樣一個正常男人坐在車廂裡看軀橫陳秀可餐而不能餐,他還不如在外面和大犬閒聊。
“大犬,你說如果我回樊固的時候已經做了大隋的高,樊固城的百姓用什麼樣的方式歡迎我?”
大犬笑了笑說:“不外乎敲鑼打鼓,鞭炮齊鳴。”
方解搖了搖頭沒繼續說話,不知道爲什麼臉有些難看。
“怎麼了?”
大犬問。
“剛纔靠在車廂上睡著了,做了個夢。”
“夢見什麼了?”
“夢見我多年之後回樊固,全城的鄉親們都在城門口接我。我看到他們高興壞了,恨不得每個人抱著親他們一口。可我笑著往前跑的時候忽然發現有些不對勁……爲什麼很多年過去,何嬸還是老樣子,就好像一朵盛開的喇叭花似的沒有變化?爲什麼小這麼多年過去還是隻到我膝蓋高?說話還是聲氣?爲什麼曲風這麼多年過去,還只是個邊軍校尉沒有升職?我看著他們,越來越害怕,最後把自己嚇醒了。”
“因爲你才離開樊固,做這夢他們肯定沒有改變。”
大犬想了想說道:“你腦子裡是他們現在的模樣,做夢自然也是現在的模樣。”
“不……”
方解緩緩的去額頭上的汗水:“他們都穿著白的服,臉比服還要白……我去抱他們,可一個都沒抱住……他們的腳都沒有踩在地皮上,而是飄著。我想了很久纔想明白,原來在夢裡看到的他們……都死了。”
大犬一怔,鑽進馬車把沐小腰的酒壺拿了出來遞給方解:“不過是個荒唐之極的夢罷了,你要真是不放心,咱們現在返回去看看也行。”
方解灌了一口酒,覺得後背上還冷的厲害:“不用……人不都說了嗎,夢境與現實是相反的,夢到誰死了,誰就會加壽。我夢到樊固的鄉親們都死了,那他們豈不是每個人都能長命百歲?”
“嗯!”
大犬點了點頭笑道:“這十五年來我夢到過很多次咱們死了,可咱們依然活得好好的,而且有句古話不是說了嘛,好人才不償命,禍害都活千年的……我不是好人,沐小腰不是,你也不是。”
方解笑了笑,心裡的抑也散了幾分:“樊固城裡的……都是好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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