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正殿之中,各佳人分坐兩旁,卻無一人敢開口。
坐於主位的昭妃也是麵鐵青,口幾經起伏,跪在麵前收拾碎瓷盞的宦驚得連呼吸都放緩。
寂靜半晌後,先前被降至徽娥的胡氏開了口:“臣妾就知道那丫頭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樊應德口口聲聲說隻將皇上當姐夫,這不……還是把皇上勾過去了。”
話音剛落,昭妃的眸淡淡脧來:“如今你說知不是省油的燈了,當日那般圖口舌之快時怎的不知顧慮?”
胡氏麵微白,訕訕閉了口,坐於右首的儀貴姬掩而笑:“到底是佳惠皇後的妹妹呢,雖然容貌半分不似佳惠皇後,咱們皇上寄也是難免的。臣妾看啊……”笑眼一掃昭妃,“這回怕是對娘娘而言也不好對付。”
“您倒說上風涼話了?”胡徽娥不鹹不淡地笑上一聲,“皇後孃娘走後若不是昭妃娘娘為您百般辯白,您怕不是要和宋氏一樣住到那和冷宮一般無二的地方了,總該念娘娘點好不是?”
儀貴姬銀牙咬住。皇後離世之事牽連甚多,皇帝一怒之下發落了不嬪妃宮人。早年與佳惠皇後同時潛邸的四人亦有兩人沾了嫌隙。憑著昭妃庇護躲過一劫,宋氏卻被廢到了末等侍巾,自此再無出路。
這般算來,確是欠昭妃人,可誰又願意時時被提醒這樣的事、時時被提醒自己寄人籬下呢?
昭妃也適時地製止了胡氏的刻薄:“夠了。”
深吸一口氣的口吻厲了兩分:“一個個沒本事留住皇上的心,倒都厲害。再由著夏氏蠱聖心,你們就等著到慶玉宮見禮去吧。”
儀貴姬與胡徽娥都閉了口,殿中眾人對一眼,都在斟酌昭妃的話。
——去慶玉宮見禮,向誰?可能是向夏氏,也有可能是向許昭儀。中秋打胡氏一事便已向眾人挑明二人是擰在一起的,夏氏想晉到高位一時半會兒又難辦到,難保不先在皇上麵前捧許昭儀一把。
許昭儀又已是從二品的九嬪之首,再往上就是和昭妃齊平的正二品妃。
隻是個妃位倒也沒什麼,許氏畢竟姿平平、又是皇後侍婢出,不過是憑著皇後旨才得此高位,論榮寵是萬不可能敵得過昭妃的。
可問題是,如今已故後妃留下的兩子一都還沒有著落。
皇帝對此事頗為謹慎,沒有輕易為他們挑選養母,暫且都養在萬安宮裡,由宮人們心照料。
但養母總歸是要有的,後宮眾人都躍躍試,隻是不敢輕易開口罷了。
——若某位皇子、尤其是佳惠皇後留下的嫡長子落在了許氏手裡,於們這一班人而言多麼可怕?
殿中一時靜謐,唐蘭芝咬了咬,離席下拜:“昭妃娘娘。”
近來頗得聖心,昭妃對也客氣,當即抿起笑容:“人妹妹這是乾什麼?起來說話。”
唐蘭芝立起:“娘娘別嫌臣妾多,臣妾倒覺得慶玉宮中周才人纔是最要的一環。”
儀貴姬皺起眉頭:“本宮知道你與周氏爭得厲害。”
言下之意,覺得唐氏這話是要借刀殺人。
唐蘭芝搖一搖頭:“倒不是臣妾與周才人爭得厲害的事。娘娘想想,慶玉宮中,許昭儀無論如何也算不上得寵,臣妾進宮這些日子都不曾聽說被翻過一次牌子。夏才人雖偶爾去紫宸殿伴駕,皇上卻也對不過如是,此番卻就為了聽琵琶去了朝軒了,娘娘覺得是因為誰?”
昨晚,皇帝翻的是周妙的牌子。
枕邊風總是有些用的,周妙聲音又溫好聽,枕邊風自是吹得更人。
說是慶玉宮與紫宸殿間的橋也不為過。
“夏才人如今也就是剛在皇上跟前臉,若說分,與侍寢數次的周才人還是不能比的。”唐蘭芝垂眸打著盤算,“臣妾若是娘娘,便先將這‘橋’拆了。”
殿裡一靜。
胡徽娥麵顯復雜:“想不到唐人還是個心狠的。”
“宮裡哪裡由得人心呢?”唐蘭芝回看一眼,復又看向昭妃,“況且,娘娘難道就不想膝下有個皇子?”
昭妃原不想聽多言,畢竟這話聽上去太有借刀殺人之意。
可“皇子”二字讓了心。
宮裡的人誰不想膝下有個一兒半?在這人比花還多的地方,長寵不衰難以做到,孩子纔是一輩子的倚靠。
朝軒中,萬籟俱寂,唯有悅耳絃音震四方。
一曲終了,夏雲姒抬起頭,輕鬆隨意的口吻像在討要誇獎:“好聽麼?”
“好聽。”賀玄時含著笑點頭。
卻幽幽一嘆:“到底還是姐姐彈得更好。”語中頗有幾分頹喪,“臣妾總彈不出那樣和的曲子。”
他沉了沉:“你彈的曲子合你的子。”
這原是在寬,可皺皺眉,嘆息更深:“臣妾的子也是比不得姐姐的。”
他未予置評,隻笑了笑,有些出神。
著他,羽睫輕眨:“姐夫今日沒有摺子要看麼?”
“……有。”他恍然回神,迎上一笑:“那臣妾已彈完了,便不再多擾姐夫。”
這話聽著像是逐客令,可他素來喜歡賢惠的子、又重視政務,不會為此怒。
果見他回了回神,便出笑:“好。”
夏雲姒立起,猶抱琵琶,屈膝深福:“恭送皇上。”
靜了一靜,聽到他說:“朕改日得空再來,聽你彈琴。”
“好。”揚起笑臉,答應得爽快,隻是眼中隻有妹妹對姐夫的直爽,沒有妻妾對夫君的愫。
這樣的把握能讓現在的他更覺輕鬆。
便見他一哂,扶了一把,便轉離開。
侍立四周的前宮人們隨著他魚貫而出,本就安靜的院中頓時更空了一層。夏雲姒靜靜目送著他們遠去,目中溫暖的笑容一分分淡下來,最終變得清清冷冷:“鶯時。”
“娘子。”鶯時應聲上前。
夏雲姒籲氣:“乏了。我去看看靜雙。”
靜雙近來已開始讀書認字,四五歲的小丫頭,又是窮苦人家出,先前並未學過。所幸子乖巧,跟著夏雲姒差去教的素晨學得很認真。
夏雲姒進屋時正自己臨帖寫字,眉頭輕皺著,寫得一筆一劃。
鶯時輕咳了聲,靜雙扭過臉,即刻放下筆見禮。夏雲姒一扶,蹲笑道:“我隨便來看看,別多禮了。”說著掃了眼桌上那一疊已寫完的宣紙,又問,“累不累?”
靜雙自大選之日被從尚服局救出,就來了夏雲姒邊。夏雲姒著意吩咐過邊宮人不可欺負,好吃好喝地養著,的子便不似當日那樣膽怯了。
也是個機靈的丫頭,會察言觀。聽夏雲姒問得溫和,便帶著三分央求的笑,囁嚅道:“有點累……可以休息嗎?”
“可以歇一會兒。”夏雲姒拉著坐到床邊,吩咐鶯時去端點心來,“累了就可以歇一歇,隻是每日該做的事要做完,書也要好好讀,知道麼?”
靜雙重重點頭:“奴婢知道。”
說著顯出:“娘子為什麼要教奴婢讀書?”
夏雲姒噙笑反問:“你不想讀書嗎?”
靜雙想了想:“想。”
“那就好好讀。”夏雲姒這樣將話題敷衍了過去,四五歲的小孩子沒什麼心眼,聽這樣說就不再多問。
夏雲姒陪靜雙待了一會兒,晌午時帶去房裡用了膳又著人送回去。到了下午,夏雲姒去許昭儀小坐了會兒,周妙也在,三人閑話了些家常,安然度過半日。
過了幾日,皇帝又翻了周妙的牌子。
臨近子時,卻有嘈雜聲經過宮道,劃過一扇扇宮門,驚醒安睡的眾人。
朝軒地慶玉宮僻靜之,夏雲姒原不至於被吵醒,但值夜的燕時聽聞了事由,就挑簾進了臥房。
“娘子。”燕時掌著燈在床邊輕道,“萬安宮的人急沖沖地去紫宸殿稟話,似是出了什麼事。”
夏雲姒清醒過來,黛眉蹙起,撐坐起:“更。”
燕時揚音一喚,守在外屋的玉盤玉沙進了屋,小祿子也一併進來,小聲稟說:“下奴打聽了一聲,似是公主出了事。”
幸好不是姐姐留下的寧沅。
夏雲姒略微鬆氣,又搖搖頭:“稚子無辜,都要平安纔好。”
片刻後收拾妥當,步輦也已備好。夏雲姒想了想,卻未乘步輦,直接徒步向萬安宮走去。
到了宮門口,果見萬安宮中燈火通明,從四林立的宮人來看,皇帝也已到了。
下意識地多看了眼,夏雲姒在門邊稍稍駐足:“昭妃也來了?”
小祿子抬眸一掃,瞧見兩個眼的宦,低頭說:“娘子看得不錯,是昭妃娘孃的人。”
那這是怕是比所想得要有趣。
夏雲姒抬起手,信手摘了攏在上的厚實鬥篷,在四麵八方撲來的寒氣中深深呼吸,將鬥篷給燕時:“拿回去,別讓旁人瞧見。”
接著又繼續向前走去,走向淑靜公主的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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