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顯德十七年四月,殿試的名次公佈之後,各地方員在州府門前公佈中榜名錄,又有差人上門賀喜,滬州城東的胡屠戶得了訊息之後,頓時喜上眉梢,轉頭就直奔後院報喜去了。
胡屠戶名厚福,生的膀大腰圓,家住滬州城東市,借著地利之便在東市開著個鋪,雇了倆夥計每日收生豬宰殺賣維生。
胡家娘子魏氏與小姑子胡正在整治中午的飯食,聽得今科榜眼乃是許清嘉,魏氏頓時喜的唸了一聲佛,又與胡笑道:「妹妹大喜了!以後可是家娘子了!」
胡剛過了及笄,生的眉清目朗,穿起胡服扮起兒郎來,頗有幾分雌雄莫辨的英氣。此刻卻笑的沒心沒肺:「嫂子可是白道喜了,說不準許清嘉中了榜眼之後,倒被富貴人家榜下捉婿,這會兒不定娶了誰家娘呢。」不但沒有半分兒家的,倒好似盼著這門親事不似的。
胡厚福與魏氏被這話給弄的愣了一下,當嫂子的先反應了過來,在肩上輕拍了一記:「妹妹瞎說什麼呢?許大郎豈是那樣人?」
「他敢?!」胡厚福後知後覺,出了屠戶本,「許大郎若真是反悔,我就拿砍骨刀剁了他!」
胡六歲之時,雙親先後撒手西去,胡厚福年方十六,還未親,等於是一手拉扯大了這個妹子,加之他婚後四年未有子息,連帶著魏氏也將小姑子當兒一般疼,都捨不得丁點委曲。
「剁了他也不夠賣的,哥哥還是算了吧!」
這話倒招的魏氏展一笑:「我就知道妹妹還是捨不得許大郎的……」
許清嘉人如其名,生的著實溫雅清雋,比胡大了四歲。這門親事乃是過世的許父與胡父訂的娃娃親,四年前許母過世,許清嘉便伶仃一人,尋上門來。
認真說起來,這門親事算是胡家高攀了許家。
許家好幾代讀書人,隻不過人丁零落,到了許父這一代好不容易中了進士,又外放為,沒過兩年卻得了重病,撒手西去,留下孤兒寡母寄居在許母孃家生活。
胡家卻是市井人家,胡厚福的祖父想要改換門庭,便將兒子送進私塾讀書,胡父與許父乃是年同窗,格相投,這纔有了這門親事。
後來胡父屢屢落第,自並非讀書的材料,索重祖業,開起了大鋪子。隻不過他到底讀書多年,親自掌刀這種事還是做不出來的,便隻有雇了夥計來做。倒是他的一雙兒,一個賽一個的勇猛,都敢掌刀殺生。
許母過世之後,許清嘉舅家怠慢,冷言冷語,想將他送進鋪子裡做學徒,但許清嘉誌不在此,索別了舅家,投奔嶽家而來。
胡厚福自己大字識不得兩個,卻極為敬重讀書人,又見妹婿生的一表人才,便拿出家中積蓄,將他送進清風書院讀書。
許清嘉平日在書院住宿,每逢年節,胡厚福便喚了他來一同過節,與胡也算是相識已久。
大周民風開放,未婚夫妻互贈信之類皆是常見。
按理說,許清嘉這幾年都寄住在嶽家,哪怕隻是逢年過節回來打個照麵,也足以與胡培養出點來了。但是,也許是胡與許清嘉初次見麵的方式太過奇特,之後的相便順理章的……不太融洽。
那是許清嘉初次來到滬州,正是臘月頭上,胡家鋪子生意極火,兩個夥計連同胡厚福皆去鄉下收生豬了,鋪子裡由魏氏與胡守著賣。
魏氏生的頗有幾分,鋪子裡沒有男人,便有街上三個潑皮前來買,言三語四的撥魏氏。魏氏正是新婦,麵皮子薄,當時氣的眼圈都紅了,又慮著小姑子年紀小,還想著護。哪知道胡一言不發,提起砍骨刀便朝著其中一個正準備出爪子往魏氏臉上去的潑皮腳上去跺,一刀斬在他靴子上,當場便聽得那潑皮一聲慘……
其餘兩名潑皮見得這丫頭年紀小小,卻提著刀神兇悍,心中便有些發虛,又見臉兒團一般,到底迷心竅,朝著同伴使了個眼,準備二人合夥上前奪刀。卻不曾想胡右手提刀,左手撈起一塊連骨帶的豬肘子便砸了過來,正中其中一名潑皮的臉。
魏氏驚駭的發現,小姑子雖然年紀小,但力氣著實大的嚇人,隨手撈起來的重量都要讓掂量半天。以一敵三,將三個潑皮打出門不算,還提著砍骨刀追了出去。
恰逢許清嘉與人問道,問及胡家鄰居,那鄰人正巧要回家,便一路引著許清嘉而來,又講起胡家兄妹相依為命的艱辛長路,以及為人的忠厚可親之。在許清嘉的心裡頓時勾勒出了一對堅強的兄妹,他才失母,雖是年也心中惶惶,又聞得胡家兄妹為人極好,不由大鬆了一口氣。
那鄰人說到高興之,又到得近前,手便指著胡家鋪道:「瞧,那便是胡家——」話未說完,便從裡麵跌跌撞撞跑出來三名年輕男子,形容狼狽,其中一名跛著腳,還有一名鼻青臉腫,外形上略整齊些的卻垂著膀子,逃命一般衝過去了。
跟在那三名男子後的,正是拎著刀的胡,模樣兒頗為兇神惡煞,腳下如風直追了出去,裡喊著:「有膽子別跑啊!」
那鄰人本想喊一聲大娘子你家來客了,見此形頓時尷尬的閉上了。
他方纔可是誇了許多這胡家兄妹的優點。
這不是自打嗎?
許清嘉卻不知是怎麼回事,目送著遠去的三男一,疑道:「大叔,這是……」胡家到底開的是豬鋪子還是人鋪子?
鄰人帶著許清嘉到得鋪門前,六神無主的魏氏正從裡麵追了出來,撞見鄰人,立刻迎了上去,極為焦急:「三叔,可瞧見我家妹妹了沒?」方纔被嚇的狠了,等回過神來,鋪子裡已經沒人了。
許清嘉:他好像發現了什麼殘酷的真相……
鄰人張了張,又將閉上了。看看邊的年,到底還是著頭皮介紹了一句:「許郎,這是你家表嫂,胡家的。」
後來的接風宴上,雖然胡厚福與魏氏極力的表現他們的熱好客,但許清嘉始終食慾不佳。
鄰人隻當他們是表親,這也是許清嘉一開口問路時那鄰人問起來的,出於年的自尊,他沒好意思說自己是投奔嶽家而來,便謊稱是胡家表親。自家初次見麵的「表妹」有多彪悍,鄰人覺得,還是留待許郎日後慢慢發現吧。他就不多了。
胡厚福從鄉下回來之後,就被魏氏拖進後院,將家中發生的事告訴了他,頗為難過:「郎君去了鄉下,我卻沒有照顧好妹妹……」
「你沒事吧?沒被人欺負吧?」胡厚福出厚的大掌來妻子的臉蛋,又微微一笑:「想來那幾個潑皮以後是不敢再上門來了。不然——」他握了拳手,麵上兇神惡煞的表與胡極為相似。
魏氏本來還擔心他生自己的氣,讓小姑子小小年紀做出打架鬥毆的事來。哪知道事完全出乎的意料。特別是見到胡厚福這個兇狠的表,的心裡卻奇異的泛起了甜意。
「不過妹妹提著刀追出去時,正撞上許郎來……」
許清嘉不曾對鄰人說真話,但對著魏氏卻不曾掩藏,自然要將信拿出來,表明份。
胡厚福揮揮手,滿不在乎:「他若是嫌棄,咱們還不嫁他了。難道咱們家還怕嫁不出去?」他從來沒覺得自家妹子力氣大點,子悍點是什麼大缺點,相反那是優點。
胡家的兒,不去欺負別人,卻也不能被別人欺上頭來。
因此,從發現胡力氣大到出乎他的意料之後,胡厚福也不曾奇怪。他的力氣也是極大的,據說胡家還出過力能抗鼎的先祖,隻是這其中有沒有後代誇大的份就不得而知了
理是這個理,但正式見麵之後,在接風宴上,胡厚福雖然表現的很熱,但心裡未嘗沒有在觀察許清嘉的神,但凡他出一點嫌棄胡的神來,恐怕胡厚福的熱也會大打折扣。
許清嘉自小寄人籬下,冷眼冷語見的多了,被人待如上賓的機會委實極,今次被胡厚福熱招待,便很有幾分坐立難安,強自鎮定的坐在那裡,連菜也沒挾幾筷子,卻被胡厚福逮著灌了好幾十杯酒,最後酩酊大醉,送回房裡去睡了。
胡厚福雖為人寬厚,但久在市井,自是帶著些商人的狡黠,他見過不人前人後兩張臉的,初次相見,哪怕許清嘉偽裝的再好,隻要將他灌醉了,不怕他不出本來。
孰料許清嘉醉後隻是閉著眼睛安睡,連哼都不曾哼一聲,酒品極好。
胡厚福始放下一顆心來。
整張席上,唯有胡沒心沒肺,吃的十分盡興。
今日可是出了大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