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大娘不服道：“怎麼比不過，馬家閨就會織錦。”

江老爹道：“那馬家閨茶飯比得過清啞嗎？”

江大娘想了想道：“曹家閨茶飯好，也會織錦。”

江老爹瞪眼道：“曹家閨茶飯我吃過，比清啞差遠了。會織錦又怎麼樣？瞧長得那模樣，跟咱明輝配嗎？”

江大娘啞口無言。

這曹家閨樣樣都還好，就是長相差了些。

所以，江明輝見了一面後，死活不樂意。

江老爹見不說話了，又掰著手指數道：“馬家閨會織錦，煮飯手藝平常；王家的閨能說會道這兩樣手藝都平常；曹家的閨還算不錯，可人長得差了些，你倒是找個十全十的來我看看？還有，這幾家哪一家能比得上郭家家底厚、能陪嫁二十畝田？不是我貪財，人家樣樣好，我當然要選好的了。比來比去，就數清啞好：人長得好，又能幹，又斯文，又面，又孝順，又不說閑言碎語惹是非，這樣的媳婦才是過日子的人。你不知足，還要挑三揀四。真要是再往上好，人家能看上咱明輝？咱們家又不是什麼有錢有勢的富貴人家，明輝又不是什麼秀才舉人老爺。”

江大娘這才算真的無言以對。

可是，心裡就是不順。

面上不說，心裡嘀咕：不就是要喊一聲嗎，這也算挑？

江明輝見爹說服了娘，總算松了口氣。

他丟開這事，著外面不斷後退的秋景，開始想清啞。

※

再說郭家一幹人，眼看著江家船去遠了，才回進屋。

等本家親戚也都走了，他一家人圍聚在正屋堂間閑話。

座上只有蔡大娘一個客，是吳氏刻意挽留的。

吳氏對郭守業道：“明輝這娃真是不錯！他爹和哥哥也都還好。就是江老婆子難纏，不像個和氣的。虧得清啞嫁的是小兒子，往後讓跟明輝住鎮上，不能住老宅，不然肯定那老婆子氣。”

阮氏也點頭道：“江大娘蠻挑剔的。”

郭守業便問怎麼回事。

阮氏便將之前水邊一幕說了。

郭守業沉一會，問蔡大娘：“親家母，這江婆子人怎麼樣？”

吳氏也看向，特意留下就是為這個。

蔡氏道：“江婆子人心腸不壞，就是子嚴厲些。”

說著，不經意地瞄了吳氏一眼，心想，要說嚴厲，親家和可是半斤對八兩，誰也別說誰。這不算病吧？要是這也算病，把閨嫁郭家豈不嫁錯了！

郭大全道：“再怎麼樣嚴厲，咱小妹那好子，要是還不能容，真是沒天理了。娘，這事我們也別瞎心。我看就像娘說的，將來讓清啞和明輝住鎮上，不跟他們一塊住。就咱們陪嫁清啞二十畝田，也夠他們過日子了，怕什麼！”

郭守業點點頭，道：“就是這樣。”想想又道：“親家是個實誠人，不會虧待清啞。要是他們不好，我郭家也不是吃素的。”

郭大全笑道：“那是。我兄弟三個，還能讓人欺負小妹！”

郭大有等人也都點頭。

阮氏又提議道：“爹，娘，小妹親事定了，該準備的也要準備起來了。趁著冬天閑的時候，讓巧兒爹把陪嫁的家一樣一樣做起來。攢兩年，也差不多能攢齊了。咱們自己做，也能省一筆開銷。早些準備，不慌不忙的，能做細些。要是等親日子定了再做，怕趕不及。手忙腳的請匠人進門，多花銀子不說，活計做的不細，反不好。”

吳氏見考慮深遠，很滿意，道：“二媳婦想的周全。”

蔡氏聽了不服，又沒什麼好主意可貢獻，只能幹看著。

郭守業對郭大有道：“大有，等農閑了你就慢慢給你妹妹做嫁妝。”

郭大有道：“噯。等蘿蔔和小麥種了就做。”

郭守業又道：“大全，你往鎮上看看，有好木料再買些。”

郭大全也答應了。

一家人又議論一會，才算心定，且不提。

※

清啞定親後，對未來不無憧憬。

眼明心亮，也看出江大娘不是好說話的，為將來生活計，自要努力。一是努力壯大郭家，二是努力壯大江家，否則，和江明輝在外生活的計劃如何能實現呢！

想罷，又一心投自己的創作中去了。

秋去冬來，轉眼過了幾個月，到了十一月。

這期間，有兩件重要的事須得詳說。

其一，清啞雖沒在織錦方面有所突破，卻和二哥做出了剝棉籽的攪機，以及三錠腳踏紡車。這都是黃道婆的發明，清啞融匯兩世所學，比出構造，和郭大有一塊琢磨做了出來，並未費什麼心力。

攪機結構很簡單，卻省了手工剝棉籽，速度加快自不必說。

三錠腳踏紡車可同時紡三棉線，效率非同小可。

郭大有做出來後，當即了郭守業、吳氏、郭大全和郭大貴來看。

他們都驚呆了，至此徹底肯定清啞見神仙的奇遇。

當問及下面該怎麼做時，清啞只說了三個字：“先不說。”

是想等個好時機，然後為郭家謀利。

如何作，並沒有詳盡的籌劃。

郭守業等人沒有追問，他們依然對清啞的話自由發揮。

郭大全覺得小妹肯定有大計劃，要謀定而後；郭大有覺得小妹還有新的創作，要等全部都弄出來，才一舉事；郭大貴沒別的想頭，覺得賺錢的東西當然要保；郭守業考慮最全面，覺得閨是想清外面行，找一個合適的時機再將這些公開。

這一次他們父子沒有各行其是，而是慎重地湊一塊商議。

商量結果就是：先瞞著蔡氏等人，這些東西也不能拿出來用。

不是不信任，而是人知道多了，想不風也難。

他兄弟都鄭重答應了。

第二件事就是：江明輝每隔幾天就會來郭家一趟。這日，清啞將一幅設計完善的竹編織圖給他，還有一些小鉤針的圖樣。他本是行，看了這圖，便如打開一扇大門，闖一個新天地。自此，他的人生便發生了巨大轉折。

清啞對他道：“你該去大城鎮，竹制品要賣高價。”

不是故作高深，而是只能說出這些。

畢竟，前世只開過書店而已。

江明輝卻領會到其中奧妙：如此細高雅的東西，自然要賣給文人雅客，以及豪門貴族，在烏油鎮是沒有作為的。

他便暗自計劃：等一切齊備後，最遲來年春，便去霞照縣城拓展，力爭在錦商如雲的繁華之地爭得一席之地！

他雖行，藝素養卻不夠。

因此，在設計方面依然要請教清啞。

來往之間、相商之餘，兩人愈加深。

清啞雖然心理年齡長於江明輝，然前世經曆人事，格單純；江明輝卻是多的，對又十分重，百般俯就呵護，種種溫不消細數，因此兩人投意合，竟讓清啞覺得比前世男友相還有覺。

十一月初七晚，水鄉降下冬以來第一場雪。

第二日淩晨，才頭遍，清啞便起床了。

換上一寬松的，便在房跳起舞來。

跳的不是勁舞，而是舞蹈，極舒展姿的那種。

這是前世養的習慣，生活圈子狹隘，活，運更沒去，因此早晚在室跳舞鍛煉、塑修形，不然容易生病。

跳了半個時辰後，收停止，窗戶上也明亮起來。

便換上小襖和棉，外面又罩一件淺紅對襟夾襖，然後梳頭、在桶裡舀了些冷水簌口洗臉，收拾妥了，才推開窗戶。

外面雪已停了，瑩白刺目。

田野村莊皆被白雪覆蓋，凡有水的地方則呈黛青。

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下這黑白二了！

將目收回來，落在門前。

一樣的寂靜，一樣的冰潔冷冽。

這時，一個頭戴厚棉帽，穿大棉襖的影闖視野，他扛著笤帚走向水邊，跳上郭家烏篷船，用笤帚打掃船上積雪。

那是爹郭守業。

看著那弓背的影，忽想起一首詩來：

千山鳥飛絕，

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

獨釣寒江雪。

回在琴案前坐下，信手彈奏起來。

如今天冷了，晚上怕冷，不大彈琴。前世在北方長大，冬天都是在有暖氣和熱水的環境中度過，眼下這等森森嚴寒，實在承不住，織錦還行，彈琴的雅興卻被“凍結”了。

因此，彈琴的時間便改了每日清晨，練之後。

床上，被琴聲驚醒的郭巧睜著漆黑的眼眸，靜靜聽著。

在這寂靜的冰雪世界，琴聲似乎傳得特別遠，聽著也格外清晰。

景江上，方家船正逆流行來。

方初坐在艙榻上品茗，面前矮幾上擺了兩碟致小點心。

忽然，他端茶的手一頓，道：“昌兒，拐過去！”

跟著放下茶盞，起到窗邊，推開窗戶。

刺骨的寒氣便裹挾著琴聲灌艙，他激靈打了個寒。

於是回，取下掛在榻旁架上的大氅罩上。

外面，昌兒趕通知掌舵人將船拐向郭家那條水道。

方初站在窗前，喃喃道：“怎麼晚上不彈了，早上彈？”

前次他特意晚間經過這裡，等了好久也沒聽見琴聲，還以為怎麼了，誰知今早聽見了。

昌兒正進來回話，聞言道：“這老頭怕冷。”

方初瞅他道：“你怎麼知道是老頭？”

昌兒很有把握道：“彈得這麼好，肯定好老了。”

方初想要說“你的意思爺我年輕，就彈得不好了？”又怕耽擱聽琴，遂懶得再理他，著窗外靜心傾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