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霞鎮水船往來,南貨北通,若只以人的眼睛來看,這是個商賈發家的風水寶地。
只可惜,在道人眼里看來,此地瘴氣蓋頂,妖孽橫生,午夜子時彌漫的妖氣,都能克死幾個無辜的路人,更莫說有大妖作祟,令八任縣令暴斃任期之中,引人非議。
宋立言已經將案相關的文書都看了個,怪象是從今年年初開始的,八任縣令都死于兇嚙咬,在任最長的不過兩月,最短的只有兩天。可沒人抓得住兇,甚至連目擊者都沒有。
這掌燈客棧的位置也是奇妙,臨三岔路口,煞氣正沖,按理說久居此地,不了天災人禍,可這當家的掌柜偏生是個子,經營這麼久,也沒出任何事。宋洵去打聽,下頭的客人除了說這掌柜的摳門,再也沒吐出別的有用消息來。
宋立言很好奇,那看起來弱弱的掌柜,是怎麼頂住事兒的?
“大人。”房門被叩響,樓似玉的聲音恰好就傳了來,“午膳備好了。”
心念微,他道:“進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只纖纖玉手十分牢靠地托著放滿了飯菜的托盤,先進來。接著才是那張略為狐的臉,帶著一種應付的笑意,朝向他。
“也不知大人口味,就讓廚子多做了些,還大人莫要嫌棄。”
宋立言看向,發現后者雖然是面對著他笑,眼睛卻是沒看他,往桌上放了菜,便將還剩著飯菜的托盤遞給旁邊的宋洵:“這位爺想必也了,樓下有空桌,隔壁也有空房。”
“多謝。”宋洵接過來捧著,依舊站在他側沒。
桌上放了五盤菜,葷素皆有,還帶了只,香味都勉強,但宋立言掃了一眼,突然就開了口:“等等。”
樓似玉正打算退出去,被他這一喊,半截子在門外,一只腳還在門里,整個人形狀十分扭曲地回頭假笑:“大人還有何吩咐?”
“掌柜的與本,可有什麼淵源?”宋立言提筷,撥弄了兩下盤子里的菜,眼里充滿疑。
心里“咯噔”一聲,樓似玉站直了子,深吸一口氣,十分鎮定地問:“大人何出此言?”
“這幾道菜沒放蔥花。”他抬眼,“掌柜的怎麼知道本飲食偏好?”
宋立言對蔥花的厭惡堪比樓似玉對金錢的熱,但知道這個事兒的人只有他邊的幾個人。原以為只是廚子巧不放蔥花,可一看宋洵手里的飯菜,分明卻是有的。
樓似玉角一:“這……”
“掌柜的有什麼事,不妨直言。”宋立言皺眉,“從你我見面第一眼起,你的表現就頗為古怪。”
古怪?樓似玉搖了搖香扇,覺得沒道理啊,自認為表現很好,除初見之時太過震驚、有些失態意外,其余地方并無錯。
詐呢?
眉目莞爾,樓似玉阿諛地道:“大人誤會了,方才廚子做菜,是先做的這托盤里的幾道,結果到后頭,廚房里小蔥用完了,故而沒法給大人撒上些……怎麼,大人不吃蔥花嗎?”
宋立言微微不爽地瞇眼,覺得面前這位掌柜的真的狡猾得跟狐貍似的,找的理由天無,配上這無辜的眼神,當真讓人無話可說。
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覺,這掌柜的,絕對有問題。
垂下眼眸,宋立言放松了姿態,手作請:“掌柜的想必也沒用膳,不妨坐下。”
“這就免了吧?奴家一介平民,哪里敢同大人……”
“坐下。”
“好的。”
規規矩矩地坐在這人對面,樓似玉認命地吐了口氣,而后繼續朝他假笑。
“聽小二說,這掌燈客棧開了很多年了,可看掌柜的歲數不大。”宋立言慢條斯理地開口,“是什麼時候開的客棧?”
又是這個問題,樓似玉勾,照樣回答他:“這客棧是我祖輩開的,世世代代傳下來,如今正好傳到我手里罷了。”
“這麼說來,樓掌柜一直在浮玉縣。”他看向,“那對這里的前幾任縣令可有了解?”
“您這話可就問對人了。”樓似玉拍了拍手,“這里的歷代縣令,奴家都打過道。”
“哦?”
“往前些年頭,周大人坐鎮浮玉縣,咱們這兒那一個風調雨順,商稅,商貿分外繁榮,掌燈客棧一年能掙不錢呢。但從一年前開始,趙大人來接任,衙門的人前一天還在我客棧里給他辦洗塵宴,結果第二天,他就死在了自個兒的邸里。”
宋立言皺眉:“死因呢?”
“這奴家哪里知道呀?”樓似玉不客氣地擰了個下來,“只是自此以后,咱們縣就跟中了邪似的,命案頻出,后頭來繼任的縣令也都沒活過兩個月。有人說是衙門修葺,更換了門口的石敢當,壞了風水。”
“第二任縣令,也來過這客棧?”
“是啊,咱們掌燈客棧是離縣衙最近的一家客棧了,但凡新上任,接風洗塵大多都在咱們這兒,就連您的洗塵宴,前些日子霍大人也來定下了,就在明日。”
斯斯文文地啃掉一個,樓似玉臉上的笑容都更真誠了些:“大人要是還有什麼膳食偏好,記得提前告訴奴家一聲啊。”
神態分明在戒備他,倒是下得快,仿佛這烤是什麼天下難得的味,吃得滿手是油。
宋立言有點嫌棄,順口便道:“本不吃。”
樓似玉一頓,神分外復雜地看了他一眼,手將桌上盛燒的盤子攬過來,小聲嘀咕:“真難伺候。”
“樓掌柜。”宋立言很客氣地提醒,“本耳力一向不俗。”
“……”樓似玉立馬反手輕自個兒一掌,彎眼:“大人別見怪,奴家這有時候就是管不住,會自個兒冒些不敬之語,奴家回去一定好生管教。”
說完,端起燒就往外撤。
“大人?”宋洵皺眉詢問,宋立言卻是搖頭。
不是個善茬,沒那麼好對付。
樓似玉抱著盤子邊吃邊下樓,大堂里空的,只般春坐在桌邊發呆,見來,飛也似地跑到跟前。
“掌柜的,按照霍大人的意思,普通房客都退房了,只有些客,也是留在房間里不出來的。”
“知道了。”樓似玉塞給般春一塊,問,“明兒的洗塵宴可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就是林廚娘突然不見了。”般春道,“昨兒早晨我還看見在洗菜呢,結果不知什麼時候就走了,到現在也沒看見人。”
“啊,回家省親去了。”樓似玉滿不在乎地擺手,“你去幫著錢廚子些就是。”
省親?般春下意識地搖頭:“不可能啊,菜洗一半都還放在水井旁邊,房間里的也沒,哪會突然……”
“小丫頭,話怎麼這麼多。”樓似玉捻了翅膀就塞里,瞇著眼睛道,“客棧里掌柜的最大,掌柜的說什麼就是什麼,不許多問,明白嗎?”
“可是……”
“沒有可是。”樓似玉瞪,“再多扣你月錢。”
般春兩眼無辜地看著,手住了自己的。
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樓上,樓似玉將般春拉去角落,低聲道:“咱們客棧里現在有貴客,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自己拎著些,別被人輕易套了話,明白嗎?”
這有什麼不明白的?般春著腰桿就應下了,這麼機靈的小丫頭,能被誰誆了去?
然而,兩個時辰之后,般春傻愣愣地杵在了宋立言面前。
宋立言似是沐浴過了,換了一玄錦常服,閑散地往后院里一站,回眸問:“你們家掌柜的,平時都做些什麼?”
七月的風有些燥熱,可從他的方向吹過來,卻帶了些干凈的清香。般春臉上微紅,下意識地后退小半步,著袖口道:“我們掌柜的……是個好人,平時除了監工、買食材、招呼客人之外,就沒別的事做了。”
“你別張。”宋立言擺手,“我不過是對你們掌柜的有些好奇,又不是要審案。”
這嗓音溫得,又帶著些委屈,聽得般春怪過意不去的,連忙道:“小的沒有撒謊,但我們家掌柜的也的確沒什麼好,除了……”
歪頭想了想,突然一拍手:“除了每天傍晚都喜歡親自去點客棧門口的燈,然后會在門口坐著直到日落余暉盡。”
點燈看日落?宋立言頷首記下,又問:“那就沒考慮過嫁人?難不要一輩子守著這客棧?”
此話一出,般春再傻也聽出點別的意思來,眨眨眼,突然就恍然大悟:“大人是對咱們掌柜的……?”
“……”
“小的冒犯。”話沒敢說全,般春忌諱著威,連忙捂住。可看看這大人的神,越看越覺得就是自己想的那麼回事。
眼下這突然失語,可不就是心思被拆穿后的慌張?再回想大人對家掌柜的那獨一份的關心和好奇,多麼與眾不同啊,他可沒問李小二嫁人不嫁人,獨獨問掌柜的。
這不是有意思是什麼?
激地看看他,又回頭看看前堂家掌柜的所在的方向,般春眼里涌上欣:“我家掌柜的也是兒家,遇見合適的人,定是會嫁的。大人還想知道咱們掌柜什麼消息,小的都告訴您!”
宋立言覺得這人肯定是誤會了點什麼:“本只是隨便問問。”
“小的明白!”
“不,你好像不太明白……”
“大人放心。”般春笑道,“小的可嚴了,絕對不會外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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