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是你的侍倒也罷了,可你難道不是從死堆裡揀出的嗎?不是說你們二人是相依爲命嗎?就算退一萬步說是你的侍,可你難道不覺得的年齡還太小,不應該承擔這麼重這麼辛苦的勞作嗎?小小年怎麼就養了一懶骨頭,爲什麼就不能自己手?
或許是引發了年時的不好回憶,或許是心中對某些好的想象被某個傢伙破壞的太過徹底,婢逕直推開籬笆走了進去,目落在竹躺椅上,落在那名年一直認真讀的舊書上,淡淡嘲諷說道:“以爲看的是什麼聖賢大作,能讓你忘記邊發生的一切靜,沒想到居然只是市面上隨可買的太上應篇,莫非像你這種人也奢能踏進修行之道?”
寧缺坐起來,好奇地看了一眼這個著華貴似乎永遠不應該出現在渭城的小娘子,又看了眼表尷尬的校尉,停頓片刻後解釋道:“只能買到這本,所以也只好將就著看,也就是好奇,哪裡有什麼奢。”
婢明顯沒有想到這年竟會回答的如此自然隨意,弄得自己反而不由一窒,旋即向門旁正在倒竈灰的小侍,不悅說道:“我堂堂大唐,怎麼會有你這樣的男人。”
寧缺疑皺了皺眉頭,順著對方的目向正拿著抹布呆站在窗邊的桑桑,明白了對方言辭間的鋒利由何而來,左臉頰裡酒窩現,笑著說道:“看你應該比我大,要不然……你就當我不是男人,是個男孩兒吧。”
婢這一生大概從未見過如此厚無恥賴皮之人,袖中的拳頭緩緩攥,神冰冷正發作之時,目卻落在竹躺椅旁那片泥地上,落在那些樹枝畫出來的字跡上,心思不由微微一,眸中現異,讓渾然忘了自己想要說些什麼。
……
……
渭城條件最好的營房,那位穿著破袍子的老人正在閉目養神,邊將馬士襄則是半躬著子和帳的貴人對話,謙卑的態度裡,有著藏不住的驚訝神。
“您對那名嚮導不滿意?”他疑問道:“爲什麼?”
帳貴人的聲音極其不滿,訓斥道:“我要的是明能幹的嚮導,而不是一個滿腦子全是修行夢,手無縛之力只能提燒的憊懶年。”
馬士襄輕輕咳了兩聲,低聲解釋道:“以末將所知,寧缺雖然年歲尚淺,但這兩年來在草原上也斬過好些蠻人頭顱,若……只是綁幾隻,我想應該問題不大。”
大唐以武立國,首重軍功,帳後那人雖然份尊貴到了極點,但既然及軍隊最看重的榮耀,馬士襄毫不猶豫選擇了反擊,似是解釋其實卻有些嘲諷反駁的意味。
帳後那道冷冽的聲音稍一停滯,不悅道:“能殺人便能做一個好向導?”
馬士襄回答得愈發謙卑:“渭城三百部屬,寧缺肯定不是其中殺敵最多之人,但末將敢以人頭作保,無論是何等樣慘烈的戰場,最後活下來的人裡……肯定有這年。”
然後他擡起頭來,微笑說道:“因軍功累加,他獲得了軍部的推薦信,這小子也確實爭氣,半年前便通過了初核,此次回都城,他就要去書院報到了。”
聽到書院二字,帳後忽然沉默下來,那位貴人再也沒有開口說話。
馬士襄離開後,那位穿著舊袍的老人緩緩睜開雙眼,蒼老而平靜的眼眸間難得流出一興趣,他著帷帳溫和笑著說道:“在這邊陲小城裡,居然有士卒能考進書院,實在是令人意外,既然如此,那年想必無論品行還是能力都是上上之選,讓他做嚮導倒也不差。”
“離國不過一載,沒想到書院這等神聖之地居然也開始招收這等兵.子了。”
語調依然清冷不屑,但實際態度卻已經有了變化,那位貴人至不再反對寧缺做爲自己隊伍的嚮導——只需要一個名字便能夠讓大人改變主意,那個簡單做書院的地方,想來必然極不簡單。
老人說起另外一件事,神顯得有些疑:“先前我去看過他寫在泥地上的那些字,抄的是太上應篇第三節,字線條簡練,卻又極爲生,明明只是用了一樹枝,落於溼地之上卻有刀鋒加諸泥範之,這名寧缺的軍卒書法已然了正途……真不知他是怎樣練出來的,師承又是何方。”
“那軍卒也只不過空有筆罷了,先前偶一觀之,新鮮之餘難免震撼,此時細細想來,也不過是些奇技陡筆的路數,談何正途,日後約也就是都城香坊外一個賣字先生。”
貴人冷淡應道。
老人搖了搖頭,說道:“您所說新鮮二字便是關鍵。我不懂書法,但看那軍卒枝梢落,竟真的能見金石之意,這等字中風骨極見,真有些像道壇裡那些符道大家的手段。”
“您是說神符?”
帳後貴人一怔,旋即嘲諷道:“世上億萬人衆,符道大家卻不過十數人而已。那些高人或於宮中,或靜坐於觀,一生冥想苦修方能凝天地氣息於金鉤銀劃之間。那年上全無氣息波,就是一普通凡人,就算再看五十年太上應篇只怕連初境都無法踏,哪裡敢和那些大家並列討論?”
老人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雖說他是修行中人,一路上極得對方尊敬,但雙方份地位相差太大,所謂尊敬實際上不過是憐老惜才,既然如此,有些不該說的話還是不要說的好。
當然他並不贊同帳後那位貴人的話,關於那名寧缺的軍卒,老人有自己的判斷:俗世之中皆凡人,能夠悟到天地氣息從而踏初始之境的人真可以說是萬中無一,起始應一關最是艱難,絕非易事,然而那寧缺若真能書院學習,萬一哪日因緣際會上了傳說中的二樓,走上了修行之道,那手怪異而極富力道的書法,定會對他大有助益。
就算那廝始終無法開竅,單憑那手字就能讓書院和道壇裡的高人們另眼相看,至不濟也能震一震那些文士書家。
……
……
寧缺放下手中的書籍,搖了搖頭向門外走去,臉上尤自掛著淡淡的失落與不甘。
這本小時候跟運糧隊去開平趕集買的太上應篇,正如那位貴人婢所說,是隨可見的大路貨。他很清楚這一點,卻依然時刻不忘誦讀學習,彷彿這本書就是傳說中供奉在昊天道不可知之地的天書七卷。
書籍早已翻的頁角髮捲,顯得破舊不堪,若不是被桑桑用棉線住書脊,只怕偶一翻就會化做幾蓬紙錢迎風而去祭窮酸的先賢。只可惜這麼多年過去,書頁已翻爛,上面的字句深刻於腦中早已爛,他卻依然不得其門而,不要說什麼修行之初境,就連書中所言最簡單的應都無法做到。
曾經失甚至絕過,後來知曉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正常人都無法悟以天地之氣,他的心才變得平靜了很多——是的,那些傳說中的世外高人們都不是正常人,都是變態人士,因爲只有極罕見的變態者方能悟天地之息,不然那麼多本太上應篇在世上流傳,怎麼沒聽說過都城長安的夜空裡到都是飛劍閃來閃去,高人飄來飄去?
而他寧缺很正常,或者說很普通。只是,忽然發現眼前有一座奇妙的寶山,你卻只能空著手回去,忽然發現天地間充斥著那種做元氣的像看不見的白雲一般的奇妙東西,你卻抓不到一片雲彩,終究還是會有些不甘心吧?
……
……
“渭城這麼窮,草原上的蠻人早就讓皇帝陛下打怕了,好些年都不敢過來,所以軍功也沒辦法積的太快,能回都城當然是好的,我哪裡會有什麼不甘心的地方。”
燈昏暗的軍營,寧缺向前的將軍恭敬行禮,言辭懇切解釋道:“只是距離書院報名的日子還有段時間,我想著沒必要這麼早離開。這些年在將軍麾下雖談不上突飛猛進,但總被您教誨的像了個人樣兒,不然我也不會如此命好考進書院。我是真想在渭城,在您邊多呆幾天,能多聽聽您的教誨……哪怕就是這麼多做會兒,多說說閒話也是好的。”
馬士襄看著面前的年,下頜的鬍鬚微微拂,不知是被夜風吹拂還是非常生氣的結果,沒好氣說道:“寧缺啊寧缺,曾幾何時你也變這麼不要臉的傢伙了?”
寧缺認真回答道:“只要將軍您需要,我隨時可以不要這張臉。”
“說真話吧。”馬士襄的神冷淡下來,表嚴肅問道:“爲什麼你不肯當這個嚮導?”
寧缺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低聲說道:“將軍,那位貴人應該很不喜歡我。”
“貴人不喜歡你?”馬士襄厲聲訓斥道:“你好像忘記了你的份,要知道你現在還不是書院的學生,爲帝國軍人必須服從上級軍令,服從老子我的命令!貴人喜不喜歡你,不是你該心的事!至於你喜不喜歡那位貴人,是沒有人會在乎的事!你只需要接命令,然後完命令!”
寧缺沒有回答,低頭看著軍靴中間那塊泥里長出的一倔犟的青草,沉默表示反對。
馬士襄拿這個年無可奈何,嘆息說道:“你到底是要鬧哪樣?爲什麼就不肯跟他們回都城?”
寧缺擡起頭來,神極爲認真說道:“在外面我看過他們車隊,他們在草原上遇過襲,最近那邊正在春旱,而去年左金帳的單于死了,那位貴人的婢皮有些黑,所以……我不敢跟他們走。”
車隊遇襲,草原春旱,單于死了,婢臉黑,這些看似沒有什麼表面關聯的詞語,被他瑣碎的組合在一起,便爲了他沉默倔強反對不肯離開渭城的理由。
馬士襄看著他,嘆息問道:“你早就猜到了?”
“全渭城現在還有誰沒猜到他們是誰?”
寧缺很無奈地攤開雙手,向夜下軍營的那一邊,說道:“也只有那位在長安皇宮裡長大,嫁到草原上做威做福連自己男人死了都沒發現的白癡公主殿下,纔會愚蠢到以爲這始終是個天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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