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三生煙火

主僕二人沏了一壺茶，圍坐在桌前聊天，墨玉起先還很神，嘰嘰喳喳講著以前在家時的趣事，隨著時間的推移，講話的速度明顯慢了下去，且眼皮不住往下搭拉，哈欠一個接一個，到最後竟支著手睡著了，淩若取來一件披風輕輕覆在上，然後開啟房門想出去走一走。

門開的那一瞬間，愣住了，是自己眼花了嗎？竟然看到了一朝服的胤禛。

胤禛剛才路過攬月居時，想到數日前醉酒時遇到的那個子，腳不由自主地踏了進來，正猶豫是否要進去，正好到開門，當真是一件極巧的事。

看到淩若目瞪口呆的樣子，胤禛心突然沒來由的大好，角微微一揚走近幾步道：「怎麼，才幾日不見便不認識我了？」

這話令淩若確信眼前看到的不是幻影，趕一不茍地行禮，「淩若見過貝勒爺，貝勒爺吉祥。」

「起來吧。」胤禛擺擺手，越過徑直往屋中走去。

「貝勒爺怎麼這麼晚了還過來？」淩若回過神趕跟著進了屋，怕吵醒睡著的墨玉，刻意低了聲。

「晚了我就不能過來嗎？」胤禛隨意打量了房間一眼，上回沒仔細看，如今才發現這個房間與旁人比起來真是簡陋的可以，除了必要桌椅櫃箱等用外竟再無旁的東西，連窗紙都已經舊的泛黃，倒是那些窗花得極是好看，令這屋子煥發出一活力。

「妾不是這個意思。」淩若連忙辯解，神態微有幾窘意，今日的胤禛因是宮赴宴後再回府用家宴，是以一朝服朝冠未除。隻見他頭帶金龍二層青狐朝冠，飾東珠十顆，上銜紅寶石，著石青龍褂，綉五爪金龍，兩肩前後各龍一，間以五雲，披領及裳為紫貂，袖端熏貂，下幅八寶平水，行步間出裡麵金黃的襯裡，與頸間朝珠垂下的金絛相映。這打扮令他本來就極英麵容愈發出，唯一的缺點就是神太過冷峻疏離，當今聖上有十幾個兒子，真不知為何唯獨他養了孤傲冷漠的子。

「今夜你就吃這個？」胤禛指著桌上剩下的餃子問，見淩若點頭眉微不可見地抖了一下，沉聲道：「我不是吩咐過廚房除夕夜給每個格格的膳食除了餃子外還要有兩葷兩素以及四點心嗎？」

「興許是廚房事忙忘了吧。」淩若淡淡回了一句，不寵的格格在這王府中什麼都不是，習慣跟高踩低的下人自然不會將之放在眼中，能欺就欺能扣就扣。

胤禛是何等聰明乖覺之人，怎會不明白其中玄機，麵一沉冷哼道：「我一再責令府中不許出現欺上瞞下之事，沒想到還是有人敢膽大包天，狗兒！」

「奴纔在。」隨著胤禛的喝聲，一個量瘦小卻渾著一機靈勁的年從院外小步跑進來，垂手恭敬地問道：「四爺有什麼吩咐？」

「明兒個天一亮就廚房裡管此事的人滾出貝勒府以後都不許在京謀生，另外你去問問高福，他是怎麼管束下人的，養出這麼一群欺上瞞下的狗東西，他若嫌這個總管之位做的太過無聊，爺不介意換個人。」胤禛冷冷道，幽暗的眸中有寒在閃，森森如鋼刀，狗兒跟隨胤禛多年，知道他這是了真怒，不敢多言，記下他的話後悄然退下。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墨玉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胤禛在眼前嚇得當即從椅中跳了起來，睡意全無，結結地道：「奴、奴婢給貝勒爺請安，貝勒爺萬福。」這位爺怎麼每次出現都要嚇一大跳，再這樣下去，非得把魂給嚇出來不可。

「這裡不需要你伺候，下去吧。」胤禛揮手示意出去，墨玉悄悄看了淩若一眼，見也點頭方纔福了一福退下。

「在這裡住著可還習慣嗎？」胤禛輕咳一聲，打破人令人不自在的靜寂。

淩若倒了杯茶給他道：「無所謂習慣不習慣，適應就好了，左右有的吃與穿，妾沒想過太多。」

「當真嗎？為何我覺得你像是在怪我沒好好待你？」胤禛瞇起眼，並不接過遞來的茶，任由水汽在兩人間升騰，模糊了彼此的容與目。

「貝勒爺想多了。」放下已經燙得握不住的茶盞，淺淺一笑道：「於妾來說，一簞食一瓢水足矣，貝勒府有那麼多的人，朝中又有許多事，貝勒爺隻得一個人一雙眼，如何能顧得過來。」

「你倒是會說話。」胤禛未必信了的話，但麵容到底和了幾分，撥著綠鬆石串的朝珠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大約子時吧。」淩若話音剛落，便覺手一，一隻厚實的大手牢牢抓了往外走，一直走到蒹葭池邊方纔站住，淩若著口氣道：「貝勒爺帶妾來這裡做什麼？」

胤禛沒有回答，隻是抬起手拍了拍，隻見剛纔出現過的那個狗兒與另一人捧了幾個黑黝黝的盒子放在地上，又恭敬地將兩個火摺子遞給胤禛，然後躬一躬退向遠。

「貝勒爺你……」淩若的話被一聲尖銳的破空聲打斷，循聲去，隻見紫城方向升起無數道火，一齊在夜空中綻放，在極致的絢目後化為星星火去，再綻放再去，周而復始。與此同時，京城其他地方亦再度燃放起煙花來，耳中儘是劈哩啪啦煙花的聲音，比原先更加熱鬧。

淩若看到胤禛的了，但四周太吵聽不清他在說什麼，直到他將其中一個火摺子吹亮遞給又指了指地上那些黑盒子附在耳邊大聲道：「你去把煙花點燃。」

原來這些是煙花，淩若恍然執了火摺子一步步走過去，心中不僅沒有害怕反麵有幾分興，以前家中境況尚好時，過年也有燃放過煙花，不過那時阿瑪額娘怕傷從不讓點火，隻能在一旁與弟妹一起看著大哥放。

淩若與胤禛一齊各自點燃引線，然後快速退開，引線在星火中急劇短，等完全消失時，隻見一團團火從眼前閃現，在夜空中綻放出自最的姿態，麵對自己親手燃起的絢麗，淩若不覺看癡了，並未發現胤禛的異常。

平如鏡的蒹葭池麵如實倒映出夜空中的唯，胤禛默默地著池麵，臉上卻看不出任何歡愉之，他本該與湄兒一齊在這裡放煙花的，可是湄兒最終卻選擇老八而背棄了他，湄兒，你明知我是如此你，明知我將你視作生命，你怎麼可以這麼狠心，怎麼可以！

手握拳，指節因太過用力泛起了白，青的管彷彿隨時會破而出，抑太久的悲傷於一瞬間暴發出來，令他痛苦到極至，在胤禛近乎崩潰的時候，一雙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緩慢卻堅定的將他手指一個個掰開，當全部掰開時他的掌心多了一個碎裂的玉扳指。

「您要折磨自己到什麼時候才肯罷休？」迎向他冷毫無暖意的目淩若長長嘆了口氣，握他微微抖的手一字一句道：「這個世間不是隻有湄兒姑娘一個人，您的人生也不僅為了一個湄兒姑娘。您是四爺，是四貝勒爺，是大清王朝最尊貴的皇子，不是一般庸碌無為的平民百姓，您的人生應與大清萬裡錦繡江山在一起，與天下百姓在一起。湄兒姑娘不過是您生命中的一個過客，不是全部，現在不是，將來也永遠不是。」

「你越僭了。」他冷漠的聲音恍如從地獄而來，帶著濃重的死亡氣息。

淩若凝眸一笑，嫣然生姿，「若能讓貝勒爺放下心中執念重新振作，就是越僭一次又何妨。」說到最後一句神已是無比嚴肅，廣袖一展，端端正正跪下去道：「請貝勒爺治妾越僭之罪！」這番話既是算計卻也有幾分真心在裡麵，他的痛苦同，區別隻在於剋製住了，塵封於心底，而他沒有。

地，堅如鐵，雙膝跪在上麵生疼，許久，跪的雙都有些麻木了，才聽到一聲疲憊的嘆息，一雙大手扶住的雙肘，「起來吧，地上涼。」

淩若從未見胤禛臉如此難看過，一片慘白，彷彿剛剛大病一場，扯著角出一抹難看的笑容，「你很有膽識，這些話就是福晉也不敢說。不過，確實，即使我將自己瘋了湄兒也不會迴心轉意，反而會教人看笑話。」第一個就會是老八！胤禛並未將這句話說出口。

「貝勒爺能想通就好。」淩若暗籲一口氣，還真怕胤禛一怒之下會治的罪，幸好……幸好一切如所想。

「我四爺，我喜歡聽你這樣。」胤禛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是，四爺。」淩若乖巧地答應，目一垂，落在胤禛手心那枚裂掉的玉扳指上，「四爺能將這個送給妾嗎？」

「你要來何用？」這個玉扳指是胤禛人禮那年康熙賞的，上好的老坑玻璃種，這麼多年來一直帶在手上，他很是喜歡，想不到這次無意中弄裂了，不免有些可惜。

「這個扳指玉這般好，若就此扔了實在可惜，妾想著左右隻是裂了幾道並不是碎得很利害，用金邊包了之後還可以戴。」

「你？」胤禛啞然失笑，拉過淩若纖巧的手與自己一比，兩人拇指大小相差極多，「你確定可以戴嗎？」

淩若娥眉微微一皺，旋即又舒展了道：「即使手上帶不了，妾也可以拿線串了掛了脖子上啊。」

「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也罷，就賞你吧，改明兒我工匠補好後再給你送來。」胤禛想了想答應了的要求。

「謝四爺。」淩若回給他一個淡淡的微笑，就是這個淺息即止的微笑，卻讓胤禛銘記了一生一世，之後的數十載歲月，不論恨不論，這個微笑始終不曾泯滅，長記心懷。

三生煙火，換來一世迷離，是緣是孽，終是難以分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