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四和香12

但有公事，薄若幽是絕無可能誤事的，第二日一早天剛亮，便離府往瀾政坊來，坐在馬車上不由想到昨夜。

昨夜回家後，猶豫幾次都未將遇見薄家大小姐的事告訴程蘊之，知道程蘊之對薄氏的怨懟頗深，而大抵因離家之時年歲小，後來又得義父義母寵，若不將薄氏之人當做至親看，心底責難反倒輕了些，因此隻怕將此事告訴程蘊之，又勾起他心底不快一個衝找上門去，可在看來，現在並非是回薄氏的最好時機。

既未告訴程蘊之，著實也不該告訴霍危樓，此事藏在心裡，或許便不必道出口了。

可昨夜不知怎地，竟不由自主便對霍危樓開了口，霍危樓素有威名，相二月下來，更覺他名不虛傳，跟著他的人皆對他忠心臣服，而見識了他雷厲風行的手段，雖是嚴苛冷酷的，卻難得的謹守嚴正公義，後又見他對宋娘幾人網開一麵，又知他仁德，餘後種種，亦見他有溫文一麵，不知不覺的，對他的信任竟堪比程蘊之。

不懂朝堂之事，可古來場之上清濁難辨，霍危樓雖有惡名在外，可在看來，他卻是戴著權傾朝野之名，行護國為民之事，大周如今朝野外的海晏河清，文武百之列，他必為首功，這樣的人，怎不人甘心追隨呢？

思緒百轉間，馬車已瀾政坊，很快便在侯府門前停下，此刻天微曦，天際魚肚白被明過，有朝即將破雲而出，薄若幽進府門之時，整個侯府比昨夜還要清寂。

侍從前去稟告，順著廊道往主院去，侯府侍從對似乎頗為放心，竟也不跟從，自顧自而行，剛走到一岔道，未看見來迎之人，反倒聽到岔道一側有劍之聲，微猶疑，腳下已蠱般的走了過去。

轉過一藤葉繁盛的花架，薄若幽一眼看到了遠舞劍的霍危樓。

他一襲黑短打乾矯健，額角髮際皆被汗水浸，法起躍間閃出盈盈彩，三尺青鋒在他掌中渾似遊龍，劍氣縱橫，令四周花木簌簌搖，勁風流轉間，薄若幽彷彿聽見龍鶴唳之聲，不是第一次看霍危樓舞劍，可此番又有些看呆了。

剛出現在花圃口時霍危樓便看見了，可他手上未停，直將這一段練完了方纔收勢，一轉見薄若幽目不轉睛的著他，角不由生出了笑意。

抬手抹了一把額角，手一甩便帶出一串飛揚的汗珠，他大步流星的朝薄若幽走過去，整個人滿麵汗意，卻無端更有種山呼海嘯的威，而越是走近，薄若幽越是覺得他好似發著，莫名引注視，一時連行禮都忘記了。

“拿著。”霍危樓毫不介懷，也不打趣，隻是將自己的寶劍遞了過來。

薄若幽呆呆的接過，卻冇想到長劍比想象的要重許多，手一，差點將劍摔去地上，霍危樓本已手，此刻不由將手和劍一同握住，往上一抬，又蹙眉，“魂丟了？”

薄若幽忙費力的將劍抱住，這才覺出失禮，微微福了福，“侯爺——”

霍危樓角彎了彎，大步走在前，薄若幽在後麵跟著，後知後覺有些麵熱，而從的方向去，暗紋繁複的墨錦袍在他上，越是襯出他理分明的猿背蜂腰，他並非壯碩之軀，隻每一寸理都削薄的在骨骼之上，恰到好的，蘊藏千鈞之力。

薄若幽忍不住撇開了目，而走在前的霍危樓已卸下上腰帶，等走到主院，連襟口都扯了開，待福公公從正院而出，一眼就看到霍危樓衫不整的模樣，又見後麵薄若幽費力的抱著他的長劍，輕呼一聲便上得前來，“當心傷著自己。”

將長劍遞給福公公，霍危樓人早已冇影了，薄若幽了痠疼的手腕，一時想這樣重的劍，霍危樓怎舞的那般行雲流水的。

“幽幽啊，你這也太早了——”

福公公抱著劍，薄若幽跟著低聲道：“若是來晚了，怕侯爺責問。”

福公公忍不住笑出聲來，“你又非侯爺正經下屬，今日亦無需驗，怎就怕他責問？”

薄若幽一笑未說什麼，昨日見寧驍在霍危樓麵前那般乖覺，起初覺得詫異，如今卻十分明白，因也不想讓霍危樓失。

這心思早有，隻是當初是因霍危樓對子偏見甚重，甚至到了眼不見為淨之地，心底不服便頗為賣力，後到了州，因有所求，亦不敢輕慢，到瞭如今，除卻本來辦差就儘心之外，依然不願讓霍危樓失。

可惜非男兒，否則做霍危樓正經下屬，隨他建功立業，又何嘗不是此生快事？

這念頭一閃而過，薄若幽進了書房又去翻那堆書本，霍危樓昨夜說的極對，因今日仔細翻了翻魏靈所臨之帖，真正下筆的帖子，皆是靈秀楷，便有兩夜行書，也是寫的潦草，看得出魏靈自己也不滿意，因此隻寫了兩頁便停筆了，若魏靈這般芳華之齡的，什麼能讓心甘願的去研習自己毫不擅長之事？

福公公進來送熱茶，薄若幽想起昨夜霍危樓看拓本之時所言便道：“侯爺自小行軍在外，卻似乎亦十分擅長書法，他的字亦是力紙背的。”

福公公將茶盞放在案幾上，聽到這話竟然歎了口氣，薄若幽便有些不解的著他。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侯爺若不上戰場，隻消去科考上走一趟，多也能中個狀元。”福公公歎了口氣，“侯爺時雖然習武，卻也是和皇子們一同在國子監夫子教導的，他歲上寫的詩作駢文傳坊間，還有學子拓印傳頌。”

薄若幽這下是真的驚訝了，“那侯爺……是更喜歡行軍纔去了戰場？”

福公公搖頭，“也不是，冇什麼喜歡不喜歡的，侯爺隻做他該做的。”見薄若幽不甚明白，福公公道：“傻丫頭，朝堂之上，常見文臣口誅筆伐，可說話最氣的卻是掌兵的，且那時北方蠻族進犯，大周江山亦需要有人去守。”

福公公說著有些歎，“侯爺雖是我看著長大的，卻實在令人敬服，憑世子之尊，留在京城什麼樂榮華冇有，說不要便不要了，在北境一守便是五年，好容易兵權在握，說不要也不要了，拿得起放得下，從不人心，因此陛下如今這般信任他。”

薄若幽聽的心底有些震，坊間傳言多，可這些話從福公公口中道出，纔是真的令人信服，霍危樓年從軍，那般小的年紀卻願意上戰場吃苦，還以為霍危樓是因喜歡行軍打仗，可冇想到年的他也曾驚才豔豔過。

冇什麼喜歡不喜歡的，侯爺隻做他該做的。

此言聽著簡單，可人皆有七六慾，若一人能摒棄慾念隻做自己該做的，這需要何等強大的心誌，又需要何等的自控？

薄若幽心底敬仰油然而生。

霍危樓走進書房之時已換了一襲袍，剛沐浴過墨發上還帶著水汽，再加上出過汗，整個人神矍鑠神采奕奕，薄若幽看到他，頗為殷勤的起行禮。

霍危樓擺了擺手，“翻出什麼來了？”

薄若幽略一沉，“民發現二小姐不僅看書法，還看畫作，若當真是與人私見，那此人應當是極擅長這兩樣，二小姐了淩霄詩社，想來也算才一列，京城之中年輕士子頗多，且這些年盛行文冊刊拓，會否與這些人有關？若對方同為世家子弟，似乎無需這般瞞著眾人纔去相見。”

“年輕的世家小姐，落魄的書生才子，倒是話本故事中常見的。”他看了薄若幽一眼，“你是不是近來看了什麼話本？”

薄若幽一愣，“民……看的不多，近來也未看過、”

這等才子佳人的故事最引人春心萌，薄若幽這方麵心思極淡，自然不會專門去看這些，然而霍危樓一本正經的道：“看的不多，那你需要多看看。”

薄若幽正不解他這話是何意，外麵福公公道：“侯爺，寧驍來了。”

霍危樓神一定走去書案後，薄若幽也看向門口，片刻後寧驍大步而，大抵冇想到薄若幽在這裡，他有些意外的掃了一眼。

霍危樓問道：“有訊息了？”

寧驍行禮應是，又接著道：“二小姐的侍婢說，的確去彆的書館買過，可並不常去，最喜歡的還是崇文書館，帶墨字的書館想不起來。屬下想著這般要麼是二小姐去彆當真極，要麼便是二小姐去了彆卻不知道，而後連夜照著侯爺的吩咐去查訪，這個京城，名字裡帶墨的書館一共有三十來家，能拓印昨夜那書冊的卻隻有五家。”

昨夜的書冊算是珍本，原本早已流失，如今也隻有各類拓本在市麵上流傳，且銀錢不菲，寧驍自袖中掏出一張紙捲來，“這五家城西兩家，城東兩家，還有一家在城南。”

薄若幽忍不住問：“可是有在城東玉溪河附近的？”

寧驍點了點頭，“城東的兩家都在玉溪河附近，一家靠近東市，還有一家在長興坊東側，距離二小姐被髮現的地方不遠，昨日去崇文書館之時問了書館的小廝，小廝回憶說的確見過二小姐，因二小姐常去，也認得，可二小姐昨日並未買書，而是看了看便走了，離開時候的方向也隻是出了福順街，並無彆的異常。且小廝說，二小姐雖然買了許多書冊，卻也無旁的異，也未見在崇文書館見到什麼人。”

薄若...sp;薄若幽不住道，“所以二小姐說去崇文書館隻是個幌子？想去的其實是彆的地方？”

霍危樓接言道：“多半去了城東。”

福順街並不靠近玉溪河，而被髮現之更是距離福順街極遠，而兇手亦不好擄一個大活人去東邊，唯有魏靈自己往東去的可能最大。

霍危樓站起來，“出發吧。”

寧驍應聲朝外走，薄若幽見狀輕提了一口氣，想說什麼卻又未說出口，眼底更閃著蠢蠢的，霍危樓剛走出兩步，此時回頭看，“想同去？”

薄若幽立刻點頭，顯然等的就是他這話，霍危樓便道：“那便跟來。”

說畢霍危樓轉朝外走，薄若幽一時眼底明大亮的，寧驍眉頭微擰，看看霍危樓，再看看薄若幽，而後纔跟了上去。

薄若幽被他看的有些心虛，畢竟查尋訪實在不到，不由更激霍危樓，他看出心底想著什麼，更滿足了，這令心底生出兩分的歡喜。

出了府門，霍危樓已上了馬車，見薄若幽出來，卻是掀開簾絡朝外道：“你跟著本侯走。”

寧驍翻上了馬背，一聽這話，更是眉頭擰，盯著薄若幽，彷彿要從上盯出個來似的。薄若幽卻並非第一次與霍危樓同車，忙不迭爬了上去。

馬車轔轔而，因瀾政坊在城西，往城東要走小半個時辰，這一路上薄若幽掀開車簾著外間，口中隻與霍危樓說案子，霍危樓睨著一時覺得有些好笑，“本侯將你舉薦京兆府，孫釗當真是不虧，你心心念念想著案子，便無旁的可說？”

薄若幽微愣，“如今案子迫，民自然掛心，侯爺難道不掛心嗎？侯爺好容易有一日沐休卻還來查訪……”

薄若幽訥訥說完，一時又想，能和武昭侯說些什麼？

霍危樓心底歎了口氣，忽而問：“你說你義父患病，他如今如何了？”

薄若幽便揚，“義父會些醫理，總是給自己開著方子吃著，如今冬日過去，天氣暖和起來，他便也好過許多了，多謝侯爺關心。”

霍危樓想了想，“若覺不妥，本侯也尋醫為他看看。”

薄若幽一時寵若驚，“多謝侯爺，若義父再犯病，民再來麻煩侯爺。”

霍危樓見那般模樣，便知如今跟著他也未生出什麼旁門左道的心思，一時覺蠢笨，一時又覺難得，便有一搭冇一搭的問家宅近況，問著問著連良叔良嬸都瞭解了個大概，如此一路行來，等到了第一家書坊之時，太已爬上了中天。

第一家書坊名為翰墨，占著東市一間臨街鋪麵，十分寬敞，掌櫃好客，見幾位貴人同來，殷勤的上前來接待，可一轉眼看到繡使跟在後麵，神立刻變了幾分。

霍危樓帶著薄若幽在書坊看了看，目卻未有停留，直到找到了前朝書聖的行書拓本，“這些拓本平日裡買的人可多？”

掌櫃誠惶誠恐的道：“不算多，這套拓本我們負責拓寫的人寫的十分辛苦，要兩三個月才能出一本，因此並不便宜，買此書的多為有些才學，想在書法上有所進的。”

霍危樓看了寧驍一眼，寧驍立刻掏出一張畫像來，又問：“可見過來買這套拓本？”

畫像上是魏靈，也不知是直使司誰畫的，頗為真，掌櫃看了看，卻搖頭，“買這套拓本的多為年輕公子，姑娘還當真不曾見過。”

霍危樓凝眸，不是魏靈來買，卻也有可能是旁人買了，而後送與，“近半年，你這裡賣出多拓本？”

掌櫃苦笑一聲，“還未到十本。”

“可知他們份？”

掌櫃的苦笑搖頭，“這自然是不知的，客人們買了東西便走，小人們也不會過問。”

霍危樓便沉了眸子，又問了些細枝末節之問，可掌櫃給的答案卻皆是令人失，他也不耽誤功夫，徑直帶著人往長興坊東側的書坊而去。

馬車又行了兩柱香的功夫，待下馬車之時，薄若幽便看到一家墨意書畫館，此不僅賣書，還賣畫，店鋪開在對著玉溪河的一側，看起來稍顯冷清，可一進鋪子便可見幾幅名作仿畫掛在正中，薄若幽這般門外人竟一下被驚著，幾乎以為是真品。

掌櫃正趴在櫃檯之後打瞌睡，聞聲頭也不抬的道：“看書看畫隨意，明碼標價叟無欺，若想定製仿畫刻印拓書先談價錢後開工，另外還出京城各大才子詩作畫文和最時興的話本……”

掌櫃的口條順溜的唸了一串，發覺不對勁才抬頭來，見霍危樓帶著薄若幽進了門，且二人皆是氣韻不凡，連忙站起來，“二位看點什麼？”

剛說完此言，一眼看到了門外的繡使，掌櫃的麵微變立刻朝外走，“大人，本店小本生意，是真品還是仿品皆是明明白白，絕無欺客之行——”

霍危樓打量了這掌櫃幾瞬，隻去看擺放拓本之，然而一眼看過去，卻是未看到在魏靈那看都的畫本，他沉了沉眸子，示意寧驍，寧驍再度亮出魏靈畫像，本以為此格外偏僻，隻怕仍然尋獲無果，可冇想到掌櫃竟然輕輕咦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