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氏的病並非朝夕,調養起來也頗為不易,程蘊之第三日來時,仍然獨自前來,而林昭為了侍疾告假在府中,仍由他來接待程蘊之,這日看病完送走程蘊之,林昭便坐在楚氏房中發起怔來,楚氏看在眼裡,心疼更甚。
這日晚間,林槐歸府,一家人在一說了一會兒話,林槐見林昭麵有疲,便令他先去歇著,林昭麵上應下,出門卻往廚房去給楚氏拿今日最後一道湯藥。
室裡,見林昭走了,楚淑寧才淚盈於睫的道:“林槐,這可怎麼好,昭兒對宜嫻似也無真心喜,隻是他自小認下這婚約,隻想遵父母之命罷了,可你我偏偏又為他選了這樣的親事,以後豈不要害了他——”
林槐沉默不語,幾日間更好似蒼老了兩分,楚淑寧歎了口氣,“我有些後悔了,要是當初蘊之剛回京之時,我們便將當年的親事改回來,豈非了這般多的糾纏?”
楚淑寧回想起來,“昭兒雖非自小便和幽幽一起長大,可我瞧著他對幽幽頗為熱心,至是喜這個妹妹的,幽幽的子也比宜嫻純然些。”
“當年的親事到底怎麼回事,宜嫻是知道的,此番著急婚,隻怕也是和母親一樣生怕生出變數來,早知如此,當年你我就不該換親,這些年若還是與幽幽定著親,哪怕我們等不住了換彆家姑娘,也比與薄家大房攀扯上好。”
林槐歎氣,“眼下說這些,已是來不及了,蘊之當初說再也不追究此事,那便是真的不追究,你也看到了,如今我們與薄氏大房鬨出不快,他卻不多置喙,這便是要置事外。”
楚淑寧想到此便會懊悔的心痛,正要抬手抹眼淚,卻一眼看到了室門口從外頭落進地上的影子,心中一驚,連忙喝問,“誰在外麵?!”
腳步聲響起,很快,一臉驚疑的林昭捧著一碗湯藥走了進來,林槐和楚淑寧麵微變,而後便聽林昭語聲艱的問:“你們適纔是說,當年與我定親之人,本是若幽妹妹?”
……
薄若幽連著去衙門的第五日,劉瑤的案子終於定案,雖不必驗,卻幫著文吏們統總文書卷宗,整日也忙的不可開,這日吳襄將最後一份證供拿給抄錄,長歎了口氣在一旁的敞椅上癱坐了下來,“可算將所有的人證證找齊全了,兩日之後過堂,而後便可判罪,這案子了了,咱們都好好歇歇。”
其他文吏們跟著應和,薄若幽卻未說話,一手娟秀小楷寫的極好,由抄錄的卷宗總是顯得格外工整嚴明,吳襄目落在上,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
他看出來了,薄若幽這是在故意給自己找事做,想到這幾日京城裡的傳言,他有些心疼這個小姑娘。
劉恒謀害劉瑤的口供出的很快,可要過堂定案,還需頗多證據。
如薄若幽所料的那般,劉瑤被足在水月庵之後,劉恒的確不止一次去過水月庵,二月末,四月初,以及六月初,劉恒都用不同的藉口去過水月庵,所用的法子,都是讓小廝假扮自己,自己扳做小廝行事。
二月和四月這兩次,他一早知道水月庵那兩日無人,便去了未央湖畔的花樓,包了兩間客房住了兩夜,趁人不備之時,令小廝留在樓中,自己則策馬出城去見劉瑤,後來又與劉詡同去過一次,皆是為了安劉瑤。
劉家式微之後,家產之爭便為重中之重,劉三爺心有不甘,做為兒子的劉恒自然也要幫著父親暗度陳倉,此事被與劉恒生出私的劉瑤知曉,自然也了劉恒心頭之患。
劉瑤被逐出族譜的事看似是府中,可兩年之前的守歲祭祀乃是劉三爺安排,他掌握著宗祠的大小鑰匙,劉恒便是在那時看過族譜,後經探查,知道了劉瑤的世,他多有頑劣,起初不過想捉弄劉瑤一二,誰知後來竟當真了些許愫。
他自未想過與劉瑤有個結果,可萬萬冇想到劉瑤竟懷了孕,他不敢鬨出此事,也幸而劉瑤待他意篤未曾將他供出,可此事鬨到後來,似乎再無個轉圜之地,待到八月初,他本意隻是想再去探劉瑤,卻不想那日生出爭執,惱怒之下生了殺意。
事發之後他心驚膽戰度日頗折磨,為此還染上了黃金膏的毒癮,便想著倘若劉瑤死了此事纔算了結,卻不想被衙門查出了真相。
吳襄這兩日往未央湖畔跑了多回,那裡是京城貴族們的銷金窟,自然也是流言蜚語最盛之地,吳襄聽到的最可怕的流言,竟是說武昭侯葬西南,朝中而不發,隻是害怕引得朝野震,可實際上武昭侯的首已在路上,隻等回了京城,朝廷纔會想個不引爭端的藉口為他發喪——
聽到此流傳之時,吳襄也不住打了個冷戰。
他都無法想象霍危樓折在西北。
“小薄——”吳襄忽而開口,“劉恒說他並非早有預謀,你覺得可信嗎?”
薄若幽這才抬眸,點頭道:“可信,那屋子在尼們收拾之前,曾有過爭執跡象,如果他早有預謀,至這一點應該想到,他與劉瑤爭執後殺人,而後恐懼逃走還算合理。”
薄若幽說完又垂眸謄錄卷宗,吳襄歎了口氣冇再多言,等謄錄完,日頭已經西斜,薄若幽直起子朝外看了一眼,心口又是一窒,這一日又要過了。
將卷宗給一旁的文吏們,見天不早方纔離開衙門,夕灑下一層金餘暉,竄馬車的風卻是冷的,算了算日子,這竟是八月末最後一日,一旦九月,天氣便格外冷了。
想到霍危樓離京之時上還是單,不免覺得頭髮,坊間都在傳霍危樓已死在西南,但怎麼可能呢?他是手眼通天的人,他才二十又三之齡,絕不會死的悄無聲息的,深吸口氣,攏在袖中的指尖微微發抖。
薄若幽令馬車往武昭侯府駛去,到了侯府府門之外,卻見府門閉,當真似主人遠行未歸,看了片刻,並未下馬車府,倘若有訊息傳回來,即便不問,福公公也會令人知會。
薄若幽看著閉的門庭,有一瞬間害怕這門永遠不開了。
歸府陪著程蘊之用了晚膳,薄若幽又陪著他看了片刻醫書方纔回房,坐在妝臺之前,銅鏡映出清妍秀麗的麵龐,可一時走神,竟覺的鏡子裡的人麵容模糊,非自己,嚇了一跳,手中玉梳落在地,“啪嗒”一聲斷了兩截。
玉梳斷了,這不是個吉兆,心口一窒,幾乎有些急的將日前在相國寺求得的平安符從枕下掏了出來,這平安符是空的,按理要放著霍危樓的生辰八字,可不知霍危樓的生辰,因此這平安符求的也頗草率,佛祖會怪不夠誠心嗎?
再也睡不安穩了。
時節了九月,一場秋末的大雨澆滅了最後一暑氣,讓程蘊之和良叔夫妻都換上了厚實袍衫,自己也著了秋裳,這秋裳還是夏日時提早新裁的,可因近日清減了些,腰竟有些空落,連程蘊之也瞧出瘦削了些,不時令良嬸做些滋補的湯羹。
這日周良從外麵回來,麵上神頗有些焦灼,可當著薄若幽的麵,卻是一個字不敢說,待回了自己屋子,周良才輕聲道:“老爺,外間又傳,說西南有一夥山民反了,說侯爺便是被這些人所害,今日清晨有西南駐軍派的八百裡加急軍報城,還帶著軍中急令才用的乘龍箭,一路暢通無阻的了宣武門,坊間許多百姓都瞧見了。”
程蘊之眉頭大皺,往西苑放心看了一眼,囑咐道:“這些話莫讓小姐聽見。”
周良連忙點頭應了。
薄若幽雖未聽見此言,可下午去衙門應卯之時,走在路上也發覺京城之氣氛不同尋常,待到了衙門,隨便拉個相的衙差一問,便知今早有軍急報的事。
清瘦的影立在衙門明晃晃的匾額之下,愣了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衙門本是無事,可卻不想早日歸家,人在後堂呆坐著,想尋個差事,可這兩日衙門清閒,連謄錄卷宗的差事也無,直等到夜幕初臨,方纔木木的起往長壽坊去。
一路上都在想,連軍報都抵京了,霍危樓怎還能一點訊息也無!
除非……
呼吸一窒,手腳冰冷指尖發麻,三魂七魄都似被離,鼻尖陣陣發酸,可眼眶卻是乾的,彷彿六識儘散,想哭也哭不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忽而停了下來,薄若幽心知家門到了,可卻渾失力一般的彈不得,這時,周良忽然語聲激道:“小姐——”
薄若幽好似未曾聽見一般,直到周良語聲更高的喊了一聲,方纔回神,撐起子,緩緩地傾去掀簾絡,簾絡剛掀起,人便愣了住。
新宅府門之前,竟停了一輛馬車。
馬車朱蓋青帷,樸實無奇,可那一剎那,薄若幽眼瞳狠一下,幾乎隻愣了一瞬,便有些踉蹌的下地朝那馬車奔去,未看到馬車之後在昏中的數十鐵騎,隻以一種裂帛般的力氣一把將簾帷掀了起來。
馬車裡坐著個高大巍峨的影,他靠在車璧之上好似在假寐,在簾絡被掀起的剎那,才猝然睜了眸,那雙眸深若寒潭,卻在看到薄若幽時華流轉,他頓時傾向前,可還未等他探而出,薄若幽人已爬了上來。
一下撲他懷中,隻推得他後退,背脊一下撞在車璧之上,他手臂環上來,卻也忍不住痛哼了一聲,薄若幽聽見了,又聞到了他上淡淡的腥味,可不願退開,隻越發將他抱,直到這時,才聽輕輕的嗚嚥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