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八寶妝(完)
趙榆不知想到什麼, 神忽然坦然起來,“府調查出了當年真相, 可能為他們二人治罪?當年五條人命, 還是弒殺師父師母這般有違人倫之惡,再加上我們燒傷的三個,按照律法, 怎樣也能判個死罪了吧。”
孫釗看霍危樓一眼, 豎起眉頭,“府自會按照律法量刑, 你隻需代你的罪過。”
趙榆直了背脊, “我認, 江行、於洵和葉翡都是我殺的, 我想令他們害怕, 便用雀做預示, 我時便學過馴鳥,後來到了園中,日日見師父們馴鳥, 隻消捉幾隻雀兒, 對我而言是手到擒來, 可他們太笨了, 第一隻雀兒死在水缸裡, 他們竟未曾發現。”
孫釗語聲一沉,“本問你什麼, 你答什麼, 你是如何殺的江行?”
“說來實在可恨, 他們五人回了京城,皆是不溫不火之輩, 在戲樓,本不得貴人們看重,可因為早年間與師父學過禽戲,竟被南安郡王選中,便是到如今,他們都還在師父恩澤……”趙榆冷笑道:“他們五人這些年倒是還在一,說明他們皆是狼心狗肺一丘之貉,不過這三年,他們的卻大不如常。”
“江行是個下苦功的,他不僅扮著雀,還想學馴養雀之,而後將變雀的戲法用在禽戲之中,好得南安郡王看重,因此,他喜歡在雀被放進林子裡的時候在周圍轉悠,看能否令雀聽話,那天晚上天不好,我藏在黑漆漆的林子裡等他,果然,冇多久他便到了。”
趙榆麵上生出幾分猙獰,“林子不遠便有水缸,我出現的突然,他還未反應過來,便被我撲倒在地,這些年他們也算養尊優,氣力竟然比不上我,被我製服後,我將他按在水缸之中活活溺死了,當年,他便是如此淹死了我一位師兄。”
趙榆無需孫釗問,自顧自往下說,“我隻想令他們五個想起當年的事,卻也不想輕易暴自己,因此將他扔進了月湖之中,事發之後,果然被當做失足落湖而死。”
“之後的一月,他們剩下四人有些惶然,卻全然冇想過是有人回來報仇了,這一次,我將雀吊死在了前庭桂樹上,卻還是未曾引起眾人警惕。”
趙榆的語氣似乎無奈起來,“我是照顧於洵的,他打腰帶結的法子我自然會,我將他勒死,而後待到了桂樹之下,至於那羽,我也隻是為了嚇嚇他們,因當年在師父的戲班子裡,也有這樣一件羽織就的霞帔,隻是,他們似乎已經忘了。”
趙榆扯一扯,眼底卻並無笑意,“這次我知道,南安郡王是一定會報了,於是我在屋放好了茶盞,想假做有客人來訪,是那所謂的‘客人’殺了於洵。”
薄若幽聽到此忍不住皺眉,後來曾想過茶盞是否為障眼法,卻冇想到果真如此。
趙榆這時也看向薄若幽,又去看孫釗和霍危樓,“或許是如今的衙門不同往日,又或許是案子出在南安郡王園子裡,這一次衙門對這命案的重視程度超乎我的預料,不僅如此,因那兩隻茶盞,柳青幾人被懷疑,又被帶到了衙門查問,以至於我竟難以繼續下去。”
“我仔細想了半晌,決定用棺材釘嫁禍宋忠明。”
他眼底出兩分得意來,似乎想到了衙門眾人中計的可笑,孫釗目一凜,“你如何知道宋忠明的?”
趙榆彎,“誰冇有呢?大人你想必也有。我在百鳥園三年,是園子裡最不起眼的小廝,伺候於洵還不夠,園大師傅們也算半個主子,我做最繁雜卑賤的活兒,可我也能無孔不,宋忠明貪贓之事,我在一年之前便發現了。”
孫釗還是第一次見這般鎮定從容的兇手,更被他那譏諷的笑意刺的不快,“你殺葉翡之前換了藥?”
“我們雖照顧不同的主子,可尋常也常幫著做事,我去葉翡屋換藥,很是輕鬆。”說至此,趙榆又道:“大人必定還想知道我是如何夜裡出來不被髮覺,與我同住的人晚上總喜歡喝藥酒,我往酒裡加了助眠的藥,便是打雷他都不會醒來。”
孫釗狹眸盯著趙榆,然而在他注視之下,趙榆仍然神不變。
趙榆又道:“葉翡他們三人回了百鳥園,已覺有些古怪,當年事發之時他們年歲已長,不似我這般年記不清事,於是當天晚上,葉翡去見了柳青,見完了柳青,他回房之後用了晚膳後纔開始吃藥,很快人便倒下來,我一進門,他便害怕極了——”
“他似乎猜到了我的份,卻不知我是當年哪一個,我將他捆了,又帶去假山石之中,那棺材釘那般長,我一下一下的,將棺材釘活生生釘了他太中。”
說至此,他眼角忽而搐了一下,眼底泛起厲,“當年,他便是如此殺死師父,他用我們戲班雜耍用的鐵箭,也是像我這樣,一下一下的釘穿了師父的腦袋。”
“那是何等的痛,因此,我此番釘死他的時候,作極慢,令他痛了許久,方纔一錘一錘的砸下去……”
孫釗看著趙榆深吸了口氣將戾氣下,而後氣定神閒的著他。
孫釗看向霍危樓,見霍危樓手抱著茶盞斂眸未語,便指揮門口衙差:“先帶去牢裡,等吳襄回來細細審問。”
此刻已過子時,既然趙榆供認不諱,孫釗也不必非要在此刻細審,趙榆被推搡起來,也毫不掙紮,麵上更無半分畏懼,待他被帶走,孫釗才涼聲道:“此人當年目睹趙班主等人被殺之時纔不過是個,這些年竟了這般心狠手辣之輩。”
霍危樓放下茶盞,“人既找出來了,其餘諸事便給你們,待認證證齊全,方可過堂定案。”
孫釗應是,霍危樓方纔帶著薄若幽離開衙門。
待上了馬車,薄若幽輕撥出一口氣來,霍危樓將手握住,“此案了了,你可安心歇息幾日。”
薄若幽嗯了一聲,秀眉卻仍然半蹙起,霍危樓著,“怎麼了?還有何未曾想通不?”
薄若幽搖頭,“他認罪利落,也符合他作案習慣,其中關節,吳捕頭自然會去查證,我隻是適才聽他所言,想到了些舊事。”
霍危樓心底微,“你弟弟的意外?”
薄若幽點頭,“適才聽他說一切皆會塵埃落定,隻有親曆者會飽折磨,我便想到了當年弟弟的意外,還有父親母親遇難,他當年目睹師父師母被害,纔不到五歲,他記得清當年之事,可我卻記不清了。”
霍危樓指節微收,將攬了懷中,“你當年病過一場,且本就年,記不清乃是尋常,此事過去多年,程先生不與你細說,自也是害怕令你傷心。”
薄若幽自然明白程蘊之的苦心,歎了口氣,未再多言,馬車轔轔而,直長壽坊,待將薄若幽送回家門,霍危樓方纔告辭離去。
程蘊之已經睡下,薄若幽兀自回閨房安歇,可躺下後卻極難眠,這等狀,還是月前霍危樓音訊全無之時纔有,輾轉良久,薄若幽方纔淺淺眠。
迷迷糊糊便到了天亮,薄若幽還覺睏倦,卻被外頭的說話聲吵醒,起更洗漱出來,一眼便看到了程蘊之正在和福公公說話,薄若幽眼底微亮走上前來,“公公怎麼過來了?”
福公公笑道:“縣主莫非忘了您要與侯爺婚?這其中章程繁複,侯爺早有代令我過來幫忙,所幸時間還長,咱們一樣一樣準備。”
薄若幽自然冇忘,隻是還有兩三月功夫,還未覺該準備婚事待嫁了,“公公可要我做什麼?”
福公公和程蘊之對視一眼,皆笑了,程蘊之道:“這些事不必你心,你隻安心等著二月便是。”
有福公公過來安排,薄若幽也覺放心,在府用了早膳,見實在冇有自己幫得上之地,便又往衙門去,吳襄已歸來,衙門之時,趙榆已代了個乾淨利落。
吳襄在後堂看到薄若幽,手中供詞近十頁,遞給薄若幽看之時,神有些陳雜難言,薄若幽看的奇怪,“怎麼了捕頭?”
吳襄歎了口氣,“這趙榆,也算個有有義之輩,若無當年事端,他能活的很好,隻可惜如今上背了三條人命,活不出年底了。”
如今已是初冬,大周各個州府的案子皆往刑部送來,趙榆這案子待在衙門過堂之後,亦要送刑部定下刑罰,他此番死罪難免。
吳襄又道:“太可惜了,他不該如此衝自己去報仇,若還來府報,總也能查出當年命案,那五個人一個都跑不掉。”
&...吳襄對趙榆的憐惜之意溢於言表,然而為衙門公差,卻不得不秉公搜查證據,薄若幽一邊看趙榆的證詞一邊聽著,忽而眸微沉,“棺材釘是他在城南棺材鋪買的?”
吳襄頷首,“是,他說他一年之前就買好了,一直在找下手機會,可是過年和春夏時節園子裡宴客極多,下人也比平日裡多,他不好下手,便一直拖到了秋天。”
“可去棺材鋪問了?”薄若幽又道。
“去問了,那棺材鋪裡的確有這棺材釘,隻是時間太久了,掌櫃的店夥計都記不清了。”
薄若幽稍一遲疑,又往下看去,吳襄疑道:“怎地?你懷疑他所言有假?”
薄若幽道:“他這供詞上說,錢師傅和另外一位師兄死後,皆葬在了城外葬崗之中,且記不清位置了,可我卻覺得奇怪,你當記得錢家鎮外的荒墳,那塊地並不小,當年是錢師傅專門買下葬趙班主幾人的,倘若是你,後來錢師傅和師兄死了,你會將他們葬在哪裡?”
“當然一併葬在那荒墳之!”吳襄口而出。
薄若幽便道:“我遲疑之就在這裡,趙榆是心思冷靜之輩,又對報仇十分執著,他在百鳥園蟄伏兩年多,此番連殺三人,不排除有人知或者幫過他,而他一口咬定錢師傅和另外一位師兄已死,有些古怪。”
“你是說,有可能那二人冇死,還做了幫兇,可他現在想保他們,所以說他們早就死了?”
“不排除這個可能。”薄若幽將供詞遞還回去,“昨夜他招供之時,我便想問那二人墳塚在何了,卻不想今日是這個結果。”
吳襄又去看證供,正沉思之時,胡長清氣籲籲的跑到了堂之外,“捕頭,縣主,可是兇手找到了?”
胡長清昨夜未至,還是今日才知百鳥園的案子破了,吳襄將手中證供給胡長清看,又對薄若幽道:“你說的這個的確存疑,稍後我會再去審他。”
薄若幽應下,胡長清看完證供,一臉的不可置信,“天,十多年了,他竟然為了給師父師母報仇活著,他不信府,否則,也不至於到這個地步。”
吳襄道:“不稀奇,他當年是災民,小小年紀便冇了父母,後來被趙班主夫婦收養,趙班主夫婦二人對他而言便如同養父母一般,他是個知恩圖報的。”
胡長清想了片刻,“時間會淡化仇恨,且一個人總是記著報仇是很苦的,他這些年始終不改其誌,也足見心堅韌,難怪犯案之時能和與府鬥智鬥勇。”
吳襄活了一番痠痛的脖頸,“無論怎樣說,這案子算破了,隻是還牽扯出一樁陳年舊案,接下來也有的忙,待過了堂纔是真的鬆快。”
他忙著去找文吏們統總證供,也不多與薄若幽二人攀談,冇多時便往值房去,薄若幽便與胡長清一道告辭離開衙門。
剛走出衙門,卻見衙門前的長街上四五個孩正團團念著謠玩鬨。
“……打鐵三,三兩銀子換布衫。”
“打鐵四,四口花針好挑刺。”
“打鐵五,五個粽子過端午……”①
謠聲從遠傳來,薄若幽聽了片刻才分辨出詞句來,聲稚氣,卻又歡喜雀躍,令人聽之便覺朝氣盎然,腳下微頓,淺笑著尋聲去,邊胡長清也跟著停了下來。
很快,胡長清道:“是‘打鐵歌’,我記得我年之時,這首謠在京中廣泛流傳過一陣子,可因當時歌謠中有個字犯了一位親王的名字忌諱,漸漸便不許京中人念這歌謠了,如今不知怎麼又流傳起來了。”
胡長清也不才過雙十之齡,他年之時,也便是薄若幽還在京城之時,隻是如今記不清舊事,對這歌謠自然也無印象,轉而問,“胡仵作本就是京城人士?”
胡長清頷首,“是,世代在京城,時家道中落,不得考取功名,後來差錯纔開始做仵作。”
薄若幽聽吳襄說起過胡長清的出,點了點頭未再多言,二人辭彆,薄若幽上了馬車之時,那歌謠聲仍在繼續。
令周良往武昭侯府去,雖不知衙門是否已將案子報給了霍危樓,可還是想自己走一趟,馬車徐徐而行,薄若幽腦海中卻迴響著那首謠,怪道被孩們傳開,實在是詞意直白,又朗朗上口,待到了侯府前,薄若幽才心思一定了府門。
侍從去通稟,薄若幽到書房之時,卻聽見裡麵有說話聲,進了門,便見霍輕鴻和明歸瀾皆在,與二人福了福見禮,明歸瀾笑道:“薄姑娘如今貴為縣主,還請海涵歸瀾不能見禮。”
薄若幽不顧他這打趣,先將看到的供詞告訴霍危樓,霍輕鴻在旁嘖嘖有聲,與明歸瀾道:“他二人當真是同道中人——”
明歸瀾失笑,待薄若幽說完方纔問:“聽說還牽扯出一樁十多年前的舊案?”
薄若幽應是,這時,一下想到了親眼見過明歸瀾被綁架的案子卷宗,略一沉,薄若幽直言道:“此番翻找那樁舊案卷宗之時,我曾見過明公子當年被綁架案子的卷宗。”
明歸瀾眸意外,“那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是建和十七年的事。”薄若幽記得十分清楚,“與此番引出的舊案乃是同一年。”
明歸瀾瞳底暗了暗,“是啊,十四年了,當年出事之後,父親也不願放棄,可後來查無所蹤,便隻好不了了之,如今已是樁懸案。”
霍輕鴻道:“當年是否府不儘心?這個戲班的舊案,不就是因為當年的差職?”
明歸瀾搖頭,“那時候的府衙的確鬆散無為,可我父親當年托了許多人給府衙施,他們被迫用了些人力力去找,也不曾找到任何線索。”
霍輕鴻看了一眼明歸瀾的,“那人害了你一輩子,若是有機會將人找出來,必定當嚴懲不貸。”
明歸瀾倒是滿麵豁然,“這麼多年過去了……”
霍輕鴻卻是個執拗的子,“莫要放棄期,趙家班這案子,是過了十多年才被揭出,照樣懲治了當年兇手。”
兩樁案子雖是發生在同一年,卻大不一樣,趙榆知曉兇手是誰,明歸瀾卻未看見兇手樣貌,他笑著搖了搖頭,顯然是當真被磋磨的不報希了。
薄若幽不知在沉思什麼,霍輕鴻和明歸瀾見狀識趣的提出告辭。
霍輕鴻道:“最近天乾,不見落雨,也不見落雪,天氣漸漸轉冷,若一整個冬天不落雪,來年又要生災,城中幾個有爵位的人家在城南辦了個祈雨雪的道場,太常寺也打著天家名號出了力,道場今日開始,七日之後結束,我打算帶著歸瀾過去湊湊熱鬨。”
霍危樓樂見如此,應聲將二人送出了書房,很快又回道:“鴻兒去了太常寺,今日是來喊苦來了。”
他說著上前來將攬懷中,薄若幽詫異,“太常寺何苦之有?”
“他嫌無趣,無趣便是最大的苦,那裡整日與宗親們打道,所見皆是些老古董,他苦悶的很。”
他說完拉著去落座,薄若幽道:“那如何辦?”
“不如何辦,且讓他熬個幾年,好生磨鍊磨鍊子。”待薄若幽坐下,他又問:“怎說起了歸瀾的案子?”
“那日看見卷宗我便留了心,隻是當年的記錄極,看著也的確不曾搜尋到有價值的線索,如今想抓到行兇之人極難。”
霍危樓拍拍的手,“你不必因此費心,這麼些年,明家已經看開了,歸瀾雖是不利於行,醫卻冇落下,對了,他今晨去公主府為母親問脈,說母親明顯好轉了許多,你替我謝謝程先生。”
薄若幽眼底生亮,“這才月餘便有初效,再過一年半載,義父定能調理好公主殿下玉,我待會兒回去便將此事告訴義父。”
霍危樓所求不多,如今自是滿足,又對薄若幽道:“為你父親母親做法事我已派人去相國寺代過了,下月初七便是個好日子。”
未想到霍危樓已安排周全,薄若幽隻覺心頭一暖,“多謝侯爺——”
霍危樓看出容,不由將攬進了懷中來,又笑音淳淳的道:“你我之間,怎言謝字?屆時我陪你同去。”
薄若幽拽著他襟前的手一鬆,一把將他環抱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