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九迴腸(完)
夢裡是無止儘的黑, 薄若幽站在滿是迷霧的山林裡,四周是樹梢在地上投下的張牙舞爪的影子, 冷風呼嘯而來, 徹骨的寒令僵在原地,約的,還有孩子的哭聲在林子裡迴響, 頭痛裂, 想要邁步向前,又有清脆的鈴鐺聲響了起來——
鈴音如同逃不開的魔咒, 恐懼好似吐著信子的毒蛇將薄若幽纏繞了住, 抬眸去看漆黑的夜空, 不知怎地, 隻看到天穹離自己越來越遠, 林木變得高大, 樹梢亦越發高不可及,子開始抖,下意識蹲下來環抱住自己, 可那鈴音越來越近, 又有沉重的腳步聲靠了過來……
“額上很燙。”程蘊之語聲沉啞的開了口, “從脈象和表征來看已是了風寒, 如今聽了那人所言, 又了刺激,風寒……還不是最要的——”
看著躺在榻上閉眸昏睡的薄若幽, 程蘊之滿眸疼惜, 可他話說到一半便停了, 令霍危樓擔心非常,“最要的是什麼?還請先生直言。”
程蘊之拿了帕子給薄若幽汗, 雖閉著眸子,可眼睫卻在細微的抖,這表明上十分難,又或許在做噩夢,程蘊之汗的手在發抖,角抿著,仍未曾應聲。
霍危樓一顆心揪,“先生可是不信我?”
程蘊之手一頓,長長的歎了口氣,“我怎會不信侯爺?否則,也不會告知侯爺當年蘭舟的事,當年幽幽和蘭舟一同遇險,那夜發生了什麼,誰也不知,可從那以後,病了大半年之久,的病並非隻是高熱驚那般簡單——”
程蘊之憐惜的著薄若幽,“那時候意識不清,常如此刻般昏睡,要麼便是整日哭鬨,又或者幾日不語,一旦開口,口中皆是胡話,清醒的時候極,甚至連父母都認不得,……”
一鈍痛從霍危樓心腔蔓延開來,他去看薄若幽滿是冷汗的臉,幾乎無法想象五歲的小姑娘患上這病的樣子,程蘊之縱然冇說的那般明白,可他的母親病了多年,對這等相似的病狀他再瞭解不過,若說直白些,便是當年五歲的薄若幽,患過瘋病。
他看著薄若幽,彷彿過這張清妍毓秀的麵容,看到了十三年前的,“程先生給母親治病的時候說,從前治好過類似的病患,這個被你治好的病患,是幽幽?”
程蘊之再不想提起,此刻也不得不應下,“是。”
霍危樓眼瞳猛地瑟了一下,程蘊之繼續道:“就因為這個,當時薄家上下都說被水鬼上,被邪祟之纏上了,父親母親求醫無門,甚至也請過道士請過高僧,可都無用,後來他們遠赴州,卻出了意外。”
程蘊之越說語聲越啞,“後來我帶離開京城,徹底離了周遭影響,絕口不提薄家之事,又用儘了法子醫治,這才令慢慢好轉了,可這樣的病,冇有人知道何時會再複發,這些年來,我一直不太願意令去查小孩子遇害的案子,直到早前青山縣生過一樁意外而亡的案子,去幫忙驗,卻並未被影響,我才稍稍放下心來,此番說城外的孩子被人謀害後無,且年歲和當年他們遇險之時相近,我便覺得不妥。”
霍危樓已與程蘊之代了府衙牢房所聞,程蘊之聲道:“兇手找到了,可若是再被引得舊病複發,我寧願永遠也不知當年真相。”
霍危樓並不知薄若幽如何長大,可聽程蘊之所言,也知期間十分不易,亦明白為何程蘊之對查這樁案子十分張,而多年來更絕口不提薄家小公子意外之事,他寒眸一片暗沉,“當年既已治好了,此番心中自責悲痛,卻不當再犯病。”
程蘊之搖頭,“侯爺有所不知,當年為了治好,我專門鑽研了幾年這等病癥,這病治好的機率極小,且十分容易複發,有時候看著與常人無異,可隻要令病患想到那令其發病之事,便又會功虧一簣。”
霍危樓何等心誌,怎不知程蘊之所言有理,可他到了此刻,亦隻願往好了想,程蘊之站起來,“眼下先不必多慮,我去開方子熬藥,若是不,怕要施針纔好。”
霍危樓連忙應下,待程蘊之離去,便坐在床邊握住了薄若幽的手。
此刻閉著眸子,可霍危樓忘不了半個時辰前那雙空無的眼睛,他指節收,又怕弄疼了,看著蹙的眉尖,從來掌控一切的他此刻竟覺出幾分心慌來。
他傾為汗,口中輕喚,“幽幽——”
薄若幽好似到了驚嚇,竟整個人一個激靈,霍危樓忙不敢再出聲,可就在他手到薄若幽額頭的那一剎那,薄若幽閉的眼眸忽然睜了開。
滿臉冷汗的著霍危樓,眼底噙滿了淚水和恐懼,在看到霍危樓的剎那,淚水便從眼角滾了下來,眉頭痛苦的擰起,雙手死死抓住上的被子,好似怕有人將被子掀起來一般。
霍危樓以為醒了,不由欺近,“幽幽——”
薄若幽越發恐懼的抖了起來,將錦被拉的更高,將麵頰擋住,隻出一雙膽怯懼怕的淚眼,霍危樓彎著的腰一頓——在害怕他!
縱然做了噩夢,這也不是麵對自己該有的舉,霍危樓猛然想到了被擄走的那夜,他型定住,不敢出聲,隻去看薄若幽的眼睛,雖是淚眼滂沱,可瞳孔渙散,並不認得他一般,他屏息良久,就在他擔心不已想去程蘊之之時,薄若幽噎一聲又閉了眸子。
攥著錦被的手鬆開,腦袋微微偏向裡側,又恢複了昏睡的模樣。
霍危樓將蓋在鼻尖的錦被拉下,一顆心越來越沉重,從前不知薄若幽時得過那樣的病,看到那時古怪行徑,隻覺得了驚嚇夢魘了,而眼下,他卻覺程蘊之的擔心極有可能真。
他眼睜睜看著長公主重病多年,如今想到薄若幽亦要再那病痛折磨,隻覺五俱焚,他深吸口氣,為薄若幽掖好被角,等程蘊之回來。
程蘊之是端著藥碗回來的,霍危樓自將薄若幽適才異樣告知,程蘊之頓時變了臉,又去問脈探看,片刻後道:“還是要等醒來。”
程蘊之給薄若幽喂藥,待喂完了,便隻能等,此時已近暮,外間大雪雖停,天卻又暗了下來,雲在天邊堆積,看起來夜裡還要落雪,正在這時,程宅府門被敲響。
周良快步去開門,卻見來的竟是明歸瀾和吳襄,將二人迎進門,一路往薄若幽的院子行來,程蘊之和霍危樓得知二人來往,也不及去正廳,隻在薄若幽的暖閣裡接待了二人。
明歸瀾令侍從摘下肩上的狐貍鬥篷,開口便問:“薄姑娘怎麼樣了?”
程蘊之歎氣:“說來話長,眼下不太好。”
吳襄立刻道:“是為何如此?說此前病過一場,忘記了當年之事,適才聽到兇手證供,是想起了當年之事不?”
程蘊之苦聲道:“並非如此,如今是染了風寒,且以前的病這幾年都為患,如今聽到舊事,又被引得難了。”
明歸瀾略一遲疑道:“程先生,我父親當年是否為薄姑娘看過病”
程蘊之頷首,“的確看過。”
“我父親適纔想起來了。”明歸瀾麵肅然,“他說……當年薄姑孃的病頗為難治,冇想到程先生後來將治好了。”
程蘊之不願多言,“大半是離了京城的功勞,還是不好。”
霍危樓此時看向吳襄:“兇手代的如何?”
吳襄忙道:“都代了,適才明公子也看了證供,說和當年相差無幾,此外,他還代了這中間十年的四起案子,加上小薄公子和文瑾,被他謀害的男一共有六人,眼下衙門裡的還在繼續審問細節,從明日開始,會帶著他去指認當年案發之地,看能否找到更多的人證證,當年被害男的家屬亦要花時間去聯絡,待無錯方能定案。”
衙門自有衙門的章程,霍危樓對吳襄也算放心,然而他卻想到了一,“當年他帶走了們姐弟,之後姐姐險,他在那之後便未曾害怕過?”
吳襄輕嘶了一聲,兇手犯案極多,又是那副油鹽不進卻坦白代的模樣,他今日審問出的真相不,隻顧著消化記錄,還未去找尋疑點,“這一還未問,不過我已問了小胡,小胡說當年經手小公子案子的衙差大哥提過,當時小薄病重,衙門裡辦案的人都知道,或許兇手也知道,要麼就是小薄並未看到兇手的臉,所以他有恃無恐。”
李紳知道自己大限將至,言辭無畏,毫無瞞,而當年帶走的一對姐弟,弟弟被獻祭謀害,姐姐卻逃走了,任何一個兇手都會害怕這個逃走的小姑娘說話。
可李紳卻並無提及之後對這個姐姐的忌諱。
霍危樓覺得不妥,但吳襄的解釋亦算說得通,便隻是道:“此要再加審問。”
吳襄應下,明歸瀾又道:“程先生醫高明,不過薄姑孃的病若難診治,在下和家父都可幫忙。”
“好,你們有心了。”
薄若幽病著,吳襄二人也不好久留,他們剛告辭離開,守著薄若幽的良嬸便出了薄若幽閨房,“老爺,侯爺,小姐醒了——”
霍危樓和程蘊之連忙去看,進了室,薄若幽果然醒了,仍躺著,麵上一副病容,看見二人出現,啞聲道:“我何時染了風寒自己都不知。”
程蘊之滿心擔憂,此刻也隻能掩下,“我說什麼來著,這幾日天寒,你來回奔波,怎能不病?”
“讓義父擔心了。”薄若幽因病了有氣力,語聲越發溫,言畢又去看霍危樓,“也讓侯爺擔心了。”
霍危樓站在床邊,“可覺何不適?”
薄若幽也不瞞,“上痠無力,額頭有些痛,嗓子也痛,彆的無礙,義父的方子我吃上兩日便可痊癒。”
程蘊之請脈,又問的仔細:“可覺神思混沌記不清事?”
薄若幽有些莫名的看著麵嚴肅的二人,“這倒冇有,義父不必擔心,是風寒外加這兩日疲累方纔忽而支撐不住,並無彆的不妥。”
說完薄若幽朝門口方向看了一眼,“良嬸說,吳捕頭和明公子來訪了?”
霍危樓點頭,“已經走了,是來探你。”
薄若幽角抿了住,沉默一瞬,顯然還記得早前之事,“兇手可代完了?”
霍危樓將吳襄的話重複了一遍,“衙門有吳襄和孫釗,你不必掛心,這兩日且好生養病,衙門有了訊息,我來與你說。”
薄若幽外袍褪去,綢緞般的青鋪了滿枕,越發襯出慘白的麵,看向程蘊之,“義父可知道了?”
開口便一陣鼻酸,程蘊之點頭,“知道了,義父覺得你做得對,倘若你當日未得,你父親母親隻怕那時便要傷心絕。”
薄若幽瞳底浮起一層霧氣,“若是旁人遇險,我未敢援手便罷了,可……可我將弟弟丟下了,他才四歲……”
言畢,忽而抬手覆在眼上,很快,一行淚漬沿著臉頰流了下來,鼻尖聳,輕微的泣了一聲。
程蘊之歎道,“傻丫頭,無人會責怪你,反倒覺得慶幸,你亦不該責怪自己,你定是想帶著弟弟一起走的,可是兇手是年男子,兩個一起跑,哪裡跑的?且那兇手專挑男下手,你一個五歲的小姑娘,如何救得了他?”
薄若幽手仍覆在眼上,程蘊之又心疼的道:“想哭便哭一場,哭完了,義父便不許你再想此事,如今兇手已抓住,也算為蘭舟報了仇,改日我們去他墳前上個香,此事便算了了。”
薄若幽神誌清醒,這令程蘊之心絃大鬆,他自然隻求安好薄若幽,不令自責多思,見霍危樓站在旁不語,他便起為二人留了片刻時,好令霍危樓安。
霍危樓先握住放在側的手,薄若幽有所覺,卻仍未放下落在眼上的手,霍危樓眼瞳微暗,傾連著錦被將撈了懷中,薄若幽一下將臉埋在他肩頭...在他肩頭,抑的哽咽聲從間溢了出來,霍危樓心疼極了,又覺一濡沾上自己頸側,心底針紮一般。
“莫怪自己,見你如此,令我,亦令程先生心疼。”
霍危樓去薄若幽背脊,形抖得越發厲害,間的嗚咽聲亦越大,冇多時便有更多淚意沾霍危樓頸側,他從未見清醒時流過眼淚,如今這眼淚落在他心尖上,燙的他生疼。
薄若幽並非心誌脆弱之人,憋在心底的自責發泄出來,倒也通了許多,冇一會兒,便從霍危樓懷中退出,霍危樓攬住,去看漉漉的麵頰,他抬手了,冇忍住在眼角輕吻了兩下,“剛纔夢魘也在哭,你可知道?”
薄若幽搖頭,“不記得。”
眉眼間仍有頗多悲慼,霍危樓看的揪心,又想仍在病中,便要將放下躺著,薄若幽卻以為他要走,忙將他手抓住,“侯爺去哪兒?”
霍危樓一愣,旋即彎,穩穩將人抱在懷裡,“我自哪也不去。”
薄若幽似放下心來,臉頰朝他肩頭靠來,有此般粘人之時,霍危樓心腔的擔憂疼惜再也不住,不由攏著臉頰吻了下來。
這吻輕細,無關慾念,隻將他心底愫儘數傾注,他沿著角鼻尖臉側一路吻過,最後又銜住淡淡的碾磨,這濃濃的安意味又令薄若幽心起伏,眼睫微,可惶然的心卻在此刻安定下來,又因這親近,慘白麪頰上多了一分。
霍危樓的吻春風化雨一般撥去心底霾,薄若幽見他如此細緻溫之時,他又在眉間吻了數下,聲道:“今夜我自陪你。”說著又故意逗弄一般,“且今夜再不必去歇那客院了。”
薄若幽雖無力氣應話,眼底卻見了半分笑意,二人又溫存片刻,程蘊之帶著良嬸送來晚膳,喂藥是程蘊之喂得,眼下霍危樓便親自喂薄若幽用了些白粥,程蘊之見他待薄若幽這般周全,自也越是放心。
這夜霍危樓果真未再去客院,他歇在薄若幽房貴妃榻上,長手長腳在榻上展不開,便又去薄若幽床邊坐著,半夜外頭寒風呼嘯,又再下起大雪來,薄若幽忽的驚醒,待看到霍危樓仍在床邊坐著,才又閉上眸子沉沉睡去。
霍危樓兩夜未曾歸府,使得霍國公府都知道薄若幽病了,第二日一早,霍輕鴻和福公公一起到了程宅,福公公見著薄若幽病容,眼底直冒淚花,霍輕鴻更覺古怪,薄若幽是他見過的最不弱的小姑娘了,怎忽而病的這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