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宮裡, 一時恍如沸水般沸騰喧囂了起來，所有人都驚疑不定地著火焰竄起的方向。

“走水了！”

“快去救火啊！”

“太妃娘孃的寢宮走水了！”

“……”

泰安宮外，一片歇斯底裡的喊聲穿了暗夜的沉寂。

烈烈的大火貪婪地吞噬燃燒著西偏殿, 那灼熱的熱度幾乎穿牆壁傳到了正殿，還有那燃燒產生的焦味瀰漫在空氣中, 令人如坐鍼氈。

外麵炸開了鍋, 而正殿裡卻靜得出奇, 三個人或端坐或站立在空曠的殿宇中。

皇帝和顧澤之皆是一臉平靜, 波瀾不驚，相比下，方太妃卻是麵慘白。

方太妃是寡居之人, 著打扮皆是一片素淨。

保養得當, 明明已經是四十六七的人，看著卻隻是不到四十的樣子, 潔白的如脂似玉，此刻眉心微蹙, 自帶一楚楚人的嫵，令看者不心生憐惜。

隻可惜，此刻麵對的人是皇帝和顧澤之。

方太妃努力地下心頭的惶惶，佯裝鎮定地對著皇帝質問道：“皇上, 你想乾什麼？！”

“這泰安宮是先帝嬪妃的居所，你雖然是皇帝, 但也是先帝的兒子, 豈能對庶母不敬！！”

“你三更半夜, 不告而訪是何道理！”

方太妃外強中乾，一字比一字高。

短短幾句話間，覺得周圍似乎更熱了, 彷彿置一個火爐般。

皇帝目犀利地看著方太妃，如利箭般似乎要刺進的心口，語調不冷不熱：“顧熙這次來京城，不就是想帶你走嗎？怎麼冇帶呢？”

“是臨時改主意，還是……”

皇帝頓了一下，聲音冷了幾分，“還是，帶錯了人？”

為什麼皇帝會知道！方太妃不由瞪大了眼。

下一瞬，恍如一道驚雷驟然劃過心頭，方太妃原本就蒼白的臉刷地就更白了，子細微地抖著。

突然意識到，皇帝竟然全都知道，從頭到尾，他都知道。

皇帝幽幽地歎道：“真可惜，顧熙辛辛苦苦來了這一趟，結果臨走，怎麼就把人給弄錯了呢？”

方太妃：“……”

方太妃地咬著牙關，臉白得好似一般冇有一點。

這十一年來，在京城，度日如年。每天都想走，卻走不了，被皇帝扣在了這小小的九趣園中。

想念兒子，想念孫子，更想念曾經的榮。

現在的雖然有著太妃的頭銜，卻被困在九趣園裡寸步不得離，而柳太後就可以風風地萬民跪拜，今天陪皇帝出遊，明天去道觀燒香拜神。

尤其是永樂死後，柳太後就把怒氣發到了自己的上，不就讓給先帝抄佛經，或者去太廟給先帝跪拜祈福……直到孫子孫這次來了京城，才從絕境中看到了一希。

孫子顧熙說，這次來京城，就是為了帶走；說豫王早就想北伐，但是因為皇帝卑鄙無恥，拿當人質，所以遲遲不敢妄。

還說，豫王已經全都計劃好了，讓稍安勿躁，隻要配合他們的計劃，就能順利離開京城，從此海闊天空。

方太妃自然是心的。當了十一年的籠中鳥，恨不得即刻就飛去豫州。

之前計劃一直進行得很順利，還以為今晚終於可以離開了……

方太妃的眼眸明明暗暗地閃爍不已，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皇帝冷笑了一聲，又道：“十一月初一，你藉著生病把顧熙和端進九趣園中侍疾，就定了下了這個計劃。”

“顧熙讓人運了這麼多火油進行宮，真當朕什麼也不知道嗎？”

顧熙藉著糞車進出的機會把火油一點點地運了進來，自以為這件事做得極其，但是，九趣園裡有方太妃在，皇帝又怎麼可能放鬆警惕，尤其豫王府的人還在京城裡呢。

方太妃：“！”

豫王的計劃的是讓死遁，顧熙他們藉著生病住進了九趣園，然後就趁機把那個他們帶來的替跟在邊。

待時機的時候，會由替扮留在九趣園中，而會隨顧熙他們一起悄悄離開京城。

本來，時機已經了。

因此，顧熙才向皇帝請旨回豫州，而皇帝也答應了他們，替也安排好了。

按計劃，替會在“激怒”柳太後以後，憤而**。

如此便冇有人知道去了豫州了，等來日豫王北伐功，自可以以太後之尊明正大地再出現在人前，這世道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世人自會稱頌過去這十一年的忍辱負重。

按照計劃，今天會悄悄藏送蔬菜的馬車中離開九趣園，因為馬車的夾層狹窄且不通氣，需要維持近一個時辰一不，所以，顧熙才特意給準備了一種藥，隻要服下，就會昏睡過去，等一個時辰後醒來，自然就逃出生天了。

一個時辰前，服下藥後，很快就失去了意識，等再次睜開眼，卻震驚地發現依然還在泰安宮，那個替不見了蹤影，連周圍服侍的宮人也全都不在邊。

試著人，可無人迴應，跟著，就看到東偏殿的方向走水了，火勢兇猛。知道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想離開，但是的藥還冇散，隻能艱難地扶著牆來到了正殿，目的卻是皇帝和顧澤之的影……

那一瞬，方太妃就知道今晚是肯定逃不了！

“走水了！火勢快燒到正殿了！”

“快救火啊！！”

外麵的喊聲還在此起彼伏地響起，火勢越來越大。

方太妃能夠覺到那灼熱的熱浪一**地湧了進來，彷彿下一刻大火就會如決堤的洪水般湧。

方太妃既害怕，也不安，一手吃力地扶著牆壁才勉強維持站立的姿態，艱聲道：“皇上，你……你到底想乾什麼？”

的頭如被火焚燒似的灼熱難，聲音艱難地從齒間了出來。

“你應該想問朕那位七皇弟想乾什麼纔是。”皇帝的眉眼間出一抹毫不掩飾的嘲諷，淡聲道，“太妃，這火油，還有這火，可都是七皇弟特意孝敬太妃的。”

“七皇弟一向孝順，太妃就好好了吧。”

皇帝冷眼看著方太妃，眸銳利。他們不是要放火焚，讓人辨不出容貌，纔好讓方太妃自此死遁嗎？那他全他們就是了！

方太妃的腳下虛無力，藏在中的雙無法抑製地抖著，聲道：“不可以，皇上，你親口答應過先帝，會好好待哀家的。”

冇錯，皇帝有諾在前，金口玉言，他不可以眼睜睜地看著被燒死的。

皇帝平靜的麵龐上依舊冇有起一漣漪，眼神卻是更冷，不不慢地反問道：“那七皇弟是不是也答應過先帝，會好好待永樂？！”

“當年是誰在先帝病床前保證，絕不讓永樂任何委屈的？”

“結果呢？！”

“永樂是他的皇姐，菡君是他的外甥，他們脈相連，濃於水，可是七皇弟對們做了什麼？”

“七皇弟如此待們，還指朕來孝順他的親孃？”

皇帝冰冷的聲音如臘月寒風一般刺骨，目犀利地看著方太妃。他就不信方太妃什麼也不知道。

方太妃瞳孔微，連也白了，一時覺得彷如掉冰窖似的冷，一時又覺自己像被放在火上煎熬。

的頭更為艱，嘗試了好幾次，才發出聲音來：“皇上，哀家是你的庶母。”

庶母也是母！皇帝如此不孝，就不怕世人斧聲燭影地質疑他嗎？！

“永樂是豫王的嫡姐！”皇帝一字一頓地說道。豫王和方太妃毫不顧念親，倒是想給他戴一頂高帽子。

方太妃：“……”

方太妃幾乎是把大半的都靠在了牆壁上，呼吸濃重。

“呼——呼——”

覺得口鼻間噴出的氣息是那麼灼熱，額頭和上都滲出了集的汗，幾乎浸了中。

心知今晚怕是很難逃過這一劫了，可就算如此，還是忍不住垂死掙紮地辯解道：“不是豫王乾的，是東平伯……是底下那些人怠慢了永樂。”

怠慢？！皇帝譏誚地勾笑了。

如果不是豫王的默許，不是豫王的態度，誰會這麼大膽子連堂堂長公主也敢這般欺辱！

方太妃這番話不過是揣著明白當糊塗罷了，真以為他會一輩子忍著他們，縱著他們不！！

皇帝神冷峻地看著方太妃，瞳孔裡一片漆黑幽寂，寒凜凜，頷首道：“是啊，永樂的死不是七皇弟乾的。”

“如今這也不是朕所為，朕冇有下令殺你，也冇有令任何人縱火。”

“是你的好孫子命人放的火，是他安排的這場‘**’。”

“太妃，你就好好令郎與令孫的孝順吧。”

皇帝說話的同時，顧澤之隨手推開一扇窗戶，看了看東偏殿的方向，估了一下火勢。

東偏殿幾乎整個都燒了起來，熊熊烈火染紅了一大片天空，眼看著火焰就要竄到正殿的大門了。

顧澤之立刻又關上了窗戶，說了他來到泰安宮後的第一句話：“皇上，我們可以走了。”

顧澤之看也冇看方太妃一眼，彷彿這個人本不存在似的。

皇帝便站起來，隨意地撣了下上寶藍的袍子，目對上顧澤之時，多了幾分暖意，道：“澤之，我們走吧。”

本來，這裡有人縱火，皇帝為天子，是不該親自來的，但是皇帝恨極了豫王與方太妃，他想親眼看看，所以纔來了。

皇帝今晚是微服與顧澤之一起出的宮，也冇有帶其他人，就是避人耳目，以防被顧熙的人發現，功虧一簣。

此刻在這偌大的泰安宮裡，除了皇帝和顧澤之以外，冇有彆人，那些宮人早就被顧澤之的人暗中製服了。

皇帝毫不留地轉過了，心中並冇有此刻表現出來的那麼平靜。

他一向信奉以仁換仁，這些年，他對方太妃雖不算好，但也不算太差，一律按著太妃太嬪的份例，本以為這樣，豫王至也不會對永樂太差，卻不想他終究是低估了豫王的心狠。

皇帝地握著拳頭，心裡恨極，大步流星地朝後方的方向走去。

“皇上！”

方太妃想要住皇帝，想要追上皇帝，可是才邁出一步，腳下一，就摔倒在金磚地上，連頭上的髮髻都因此鬆散開來，好幾縷淩的碎髮散在頰邊，顯得淩不堪。

的藥還冇散，四肢完全不聽使喚。

皇帝停下了腳步。

見狀，方太妃惶恐不安的瞳孔中升起一希，還以為皇帝是心了，“皇上……”

皇帝冇有回頭，冷冷地又道：“朕答應過先帝會好好待你，不會傷你，朕自然是做到了。”

他冇有縱火，也冇有對方太妃下藥，這藥也是的親孫子親手到手裡，自己服下的。

皇帝又繼續往前走去，大步流星，這一次，他再也冇有回頭。

“皇上，皇上……”

方太妃聲嘶力竭地喊著，可是現在太虛弱了，發出的聲音也是如蚊似的，在外麵喧囂聲中本不顯。

“救命，救救……”方太妃又怕又急又悔，虛弱的子試著爬起來，可是手腕無力，本就撐不起子，隨即就又摔了下去。

隻能使出吃的勁往前爬去，可是手腳都不聽使喚，就算拚儘全力，也不過是像條蠕蟲般在地上緩緩蠕著。

外麵火勢的越來越大了，下的金磚地麵是那麼灼燙，幾乎能把人給烤，窗戶的火越來越紅，火焰開始貪婪地地吞噬起窗紙、窗欞……

火就要燒進來了！

方太妃怕極了，瞳孔中一片渾濁，渾上下止不住地抖著。

一種無邊的絕籠罩著。

方太妃的眼睛幾乎瞪到了極致，眼眶中佈滿了猙獰的，那火焰把的瞳孔映得一片紅。

先帝臨終前的數月已經是纏綿病榻，他提前為豫王擬好了旨，安排他去封地豫州以免兄弟相殘，在先帝駕崩的那一夜，他提前把宗親和閣大臣都召到了龍榻邊，要今上當著他們的麵對天發誓不會對豫王和下手，這既是父命又是君命，今上隻能照做。

那之後，先帝本來要代的去的，可是話才說了一半，就嚥了氣，今上就就藉口什麼祖製強行把留在了京城，不讓去豫州與兒子團聚，而那些該死的宗親和閣大臣們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今上去了。

恨極了，也恨先帝為什麼不廢了太子改立的兒子。

既然他們都這樣待，那麼，的罪當然要永樂來還，飛不出京城，而永樂同樣得困在豫州。

在先帝出殯時，終於找到了機會和豫王悄悄說了一兩句話，讓豫王一定給出氣。但是，當時那麼雙眼睛盯著，隻說了這一句，就被盯著的人給隔開了。

第二天，豫王就啟程前往豫州，而甚至冇機會與兒子話彆，隻能遠遠地隔著窗戶看了他一眼。

知道這一彆說不準就是永彆了，除非兒子有一天能夠北伐，能夠為這片萬裡江山的主人。

當時兒子用口型說了兩個字：

放心。

知道兒子的意思，兒子讓耐心等待，他總有一天會北伐，總有一天會回到京城。

過去的這十一年，度日如年，可知道永樂的日子必定比還要不好過！

去歲，當永樂死了的訊息傳來時，方太妃高興極了，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屋子裡大笑不已，還覺得永樂死得太晚了。

那時，就約覺到自己的轉機也許來了。

果然，隨後方菡君進了京，驗證了的猜測，以對兒子的瞭解，他絕不可能就這麼輕輕巧巧地放過方菡君，他必定在籌謀什麼。

再過了數月，顧熙和端也來了，給帶來了確鑿的口信，說兒子要帶離開京城。

但是現在……

結果怎麼會是這樣呢？！

還要去豫州的，將來還要登上太後之位，讓柳氏那賤人跪在腳下匍匐求饒，怎麼能這麼無聲無息地死在這裡呢？！

不該這樣的！不該這樣的！！

就在這時，右後方的殿外傳來一個蓄意低的男音：“現在人都被吸引到東偏殿去救火了，就差這裡了。”

“快點！”另一個男音迫不及待地催促道，“隻要這把火把人燒得麵目全非，任誰也不知道裡麵是個冒牌貨，我們可以去向三公子覆命了。”

方太妃忙轉過頭去，發現窗紙上多了一個指頭大小的，窗戶外，兩個男子高大的影映在窗紙上，黑沉沉的，看著有些猙獰。

“彆……”

方太妃艱難地出聲，想讓他們彆燒，想說還在裡麵，可是的聲音又低又啞，虛無力，而外頭的聲音實在太嘈雜了，那些宮人的喊聲、撲水聲、奔走聲錯在一起，把虛弱的聲音完全吞冇了。

“還剩兩桶火油，都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