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塵殿后院，孩兒雙手置于腦后，橫躺于草地上，長長的睫在眼瞼覆下一層淺淺的霾，烏發后出一只小巧的元寶耳，遠遠從側面看去，約可見那圓潤的線條和翹鼻尖，煞是惹人喜。

“小漾，”一聲清喊傳來，辛漾瞬時睜眼，烏黑明亮的眸子染上一層喜，一咕嚕從地上爬起，提著白仙跑到那人面前：“師父！”

華微微垂首，神亦有緩和，他是眼看著小漾從不大點的小孩子長到如今這般模樣，比之初上天界時，小漾的子已然活潑許多，這孩子本良善，喜歡的人也越來越多，只待歷劫仙，他大抵便能放下心來。

“近日修煉得如何了？”

辛漾揚起甜甜笑容：“師父，徒兒已經把心法全學好啦！”

華欣地點點頭，這孩子這幾年的努力他也是看在眼里的。著已齊他肩高的孩兒，溫聲道：“你歷劫在即，更要好好修煉，不能耽擱。”

“是，師父！”辛漾脆聲答道，下一刻又像想到了什麼，睜大杏眼吶吶道：“師父，你真的不管畢霄嗎？”

華神微凜：“他自作孽，不可活。”

辛漾失落地低下頭：“可是，畢霄是為了徒兒才傷的~”

華瞟了眼不遠沉睡中的蛟龍，淡聲道：“尚無命之憂，何時醒來，且看他自己造化。”

辛漾悄悄出食指。如小時那般勾住華廣袖：“師父，是因為畢霄對神大人不敬，您才生氣的嗎？”

“小漾，為師說過，無論是誰，做錯事，便應當到懲罰。”

辛漾抿抿小，心里悶悶的：“徒兒知道了。”

“師父，徒兒等會兒給您做糕點吃吧！”辛漾眼珠子一轉，忽而道。

華瞧著古靈怪的模樣，眉目微斂：“不必了，為師還有事，你靜心修煉，不準懶。”

說完便化作一道白瞬間消失無蹤。

辛漾眨著杏眼，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頗為哀怨地嘆了口氣：“師父怎麼又走了……”

一連過去多日，距離無妄墟開啟尚有兩月。

堯音緩緩著破音笛，無妄墟三十年開啟一次，對修仙之人而言也不算太長，可墨月既說已生變數，怕是再也等不得了。

已打定主意，無妄墟一定會去，但不是和華一起。

境開啟后，人人皆可自由出，各憑本事而已，沒資格阻止華進境，到時大家各走一邊互不打擾即可。

“神大人～”隨著這聲大喊，一個綠的影飛撲進來：“神大人，我們回來啦！”

堯音抬目一看，便見跑在最前頭的綠，以及他后的冰臨銀桐簡糊。

不由嘆了口氣，因著要修煉的緣故，幾乎沒時間管束這四人，結果他們自個兒倒玩了一團，綠桑時常纏著冰臨，銀桐和人參果最喜歡跟著湊熱鬧。

這不，冰臨肯定又沒挨住綠桑的磋磨，只好帶著他們去凡界逛了一圈，看樣子收獲還不小。

堯音閃了閃眼，如此也好，只消冰臨不與辛漾接，不喜歡上辛漾，便不會為救而魂飛魄散，也算是了了的一樁心事。

“神大人，下界好好玩呀，我下次還要去！”綠桑抱住堯音的臂膀，開心道。

堯音垂眸掃了掃的修為，微微瞇眼：“天不好好修煉就知道玩兒，冰臨，下次不準帶他們胡鬧了。”

綠桑瞬間苦瓜臉，可憐兮兮看著堯音：“神大人，我會好好修煉的～”

冰臨瞧著綠桑那小模樣，難得主道：“師父，只是偶爾去去而已，不礙事的。”

堯音挑挑眉，目在他和綠桑之間流轉了一圈，這是……護起來了？

“就是就是，”銀桐也上前來，興致道：“對了神大人，我們剛剛回來的時候，發現通天柱旁邊好多人呀，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通天柱旁很多人？

不應該啊，通天柱周圍環繞著混沌靈力，平日里嫌有人問津。

莫非……

堯音神一正：“隨我去看看。”

一行人很快來到通天柱，一眼去，果真有不人圍繞在靈力范圍之外，而通天柱上方風云涌，雷現，顯然是有人正在歷劫。

堯音施了個法，他們周圍立刻生出一層結界，暢通無阻往其走去。

待走近之后才發現，原來里頭也聚集了三三兩兩的人群，尤其是天帝的兒子葉昀，獨自守在最前方，翹首張。

堯音目直直穿過靈霧，淺褐的眸子卻比這靈霧更加諱莫深遠。

果然啊，還是等來了這一日。

天道在上，天劫為修行者必經之路。

凡間尚有言：“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其，空乏其，行拂其所為。”

可見仙，必承劫，自古以來，便是如此。

歷經劫難是最理所應當的事，無人能夠幸免。

可是呢，華神尊因擔心小徒弟經不了天劫的考驗，于是，生生以一己之力代過，擋下飛升途中的致命一擊。

替人劫啊，這是何等地深義重。

古書中清清楚楚記載，此舉本是逆天而行，既違背天道規則，便要承高于其數倍的后果，原本一個小小仙劫，最后竟要經七七四十九道無上天雷，縱然貴為神尊，恐怕也未必全然無恙吧。

其實早從這時開始，便該明白的，那人日后終究會為了他的小徒弟與世人為敵，與天道抗衡。只可惜啊，那時的堯音是怎麼做的呢？

傷心，憤怒，妒忌，一再不甘，一再質問，最后終于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

可是，不該質問麼？我用心頭救你，你卻為人渡劫，多麼可笑而諷刺的事實。

至今仍記得他回答那淬進骨子里的冷淡：“小漾是我徒弟，我自當護一世無憂，替劫原是不得已而為之，你不必多想。”

狗屁的不必多想！

手中破音笛乍現，連周都縈繞著一戾氣，忽而一道青影閃過，握住笛，目如日月般清明。

堯音蘧然回神，下心中升騰而起的怨念，好半晌才得以平復，原來對華不止是懼怕，還有怨意啊，埋藏在懼怕之下的怨意。

“你怎麼來了？”堯音抬目問道。

青離不聲地松開手，看了看通天柱上方洶涌澎湃的雷云：“此事難得一見，墨月恐怕也在趕來的路上。”

堯音微微側，與他一同向通天柱，這一次，要親眼看著他是如何替他的小徒兒劫的。

只聽“轟隆”一聲，一道紫閃過，重重劈向柱下兩人，那孩兒似是被嚇到了，包子臉上盡是怯怕，手指拽著白廣袖，仰頭向旁的男子不斷喊著什麼。

眾人看得清清楚楚，所有的雷都落在了神尊一人上，小徒弟被護在羽翼之下，安然無恙。

“哼，護徒狂。”綠桑小聲念叨。

“就是。”銀桐連連附和，又忍不住看了眼神大人，不知怎麼的，瞧著那孤零零的背影，莫名有點心酸。

“蠢桐樹，你干嘛呢。”綠桑奇怪地瞥了一眼。

銀桐擤了擤鼻子：“我就是覺得神大人好孤單呀。”

綠桑順著的目看去，撇道：“哪里孤單了，沒見青離神君也那邊嗎，青離神君是神大人的朋友，神大人才不孤單呢。”

銀桐頭頂上葉子搖了搖：“也對哦~”

“轟隆隆……”通天柱上方的雷劫仍在繼續，但已走過大半，華修眉蹙，鬢發微，看得出來這雷劫的并不輕松。

四十六，四十七，四十八……

終于最后一道雷落下，通天柱上方的烏云驟然消散，四周剎那間恢復往日天。

華面略微蒼白，停頓半晌后攜著小徒弟縱飛離通天柱旁。

“恭喜尊上。”眾人唏噓著，皆彎道喜，唯有堯音和青離站得筆直，不為所。

華幾乎一眼便見了，目一，下一刻便抬步朝那邊走去。

“師父～”辛漾連忙跟上，葉昀一伙人這時也匆匆跑了過來：“小漾，你沒事吧？”

辛漾搖了搖頭：“我沒事，師父會保護我的～”

“堯堯。”華站定，嗓音著一急切。

堯音往后連退幾步，雙手疊，彎一拜：“尊上。”

華在看到那無毫表的雙眸時，心就猛地滯住了，他了，聲略微干啞：“堯堯，此事原是不得已而為之，你莫要多想。”

“尊上多慮了，小神不敢多想。”

華指尖了，還想要解釋什麼，可最后終是卻是抿不再言語了。

“神大人，那日您為何不救小漾？”片刻的沉默后，葉昀忽而出列，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周圍一圈的人聽到。

綠桑一聽這話，兩眼一瞪，“噔噔噔”飛速竄到堯音前，對著葉昀就是一頓臭罵：“你靈智是不是喂狗了，神大人憑什麼要救，再說了，神大人想做什麼你管的著嗎？你有資格這麼跟神大人說話嗎？”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肯定是葉昀那蠢貨為了辛漾挑事生非。

“阿姐！”葉昀被罵的面紅耳赤，阿姐怎麼能這麼說他！

“綠桑公主，你不能這麼說葉昀～”辛漾小圓臉一鼓一鼓的，聲音細細糯糯，說出的話卻是義正言辭。

“你閉！”

“行了，”堯音瞟了眼綠桑，而后看向辛漾葉昀等人：“本座的確是故意不救，可那又如何？黑蛟的傷還沒好吧，你回去轉告他，日后若再敢對本座不敬，本座就他筋脈俱斷，靈盡毀。”

眾人倒吸一口氣，互相竊竊私語。

“堯堯。”華沉聲喊道。

堯音心下一跳，面繃，突然就…煩極了這種惶恐。

“看來，我們來遲一步了。”隨著這清朗的聲音，墨月和小獅子驟然閃現。

小獅子一落地，便飛奔向堯音，剎那間化人形，扯著堯音的袖子喊道：“神姐姐～”

華冷冷看著他，正要說什麼，卻聽墨月道：“墨石，不可沒規矩，不會喊人麼？”

小獅子不舍放開堯音，磨磨唧唧半天才退后幾步，面向華等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禮，稚聲道：

“拜見尊上爺爺，青離叔叔，神姐姐。”

“噗……”綠桑一個沒忍住，竟是笑出聲來，銀桐連忙用小胖手捂住，沒看見尊上臉麼！

“你為什麼喊師父爺爺呀，師父一點也不老的！”辛漾忍不住問道，杏眼一眨一眨的。

剛剛修仙，渾都散發著一仙氣。

墨石鼻子了，向，金瞳瞇起。

被這樣盯著，辛漾倒也不怕，只是覺得這個金發金瞳的小年也蠻好看的！

墨石看了半晌，就在眾人以為他要向辛漾走去時，他卻猛地搖搖大腦袋，回轉過，一下又躥回堯音邊。

墨月角笑意現，面上卻是十分嚴厲，邁步走過去反手輕拍墨石腦袋：“你怎麼說話的，重說。”

“罷了。”華凌聲打斷，最后看了眼堯音，帶著小徒弟轉而去。

“你這輩分倒是分得清楚。”華一走，墨月便睨向小獅子，似笑非笑。

小獅子聲音很是清爽：“那當然，這都是父君您教我的～”

青離挑眉相向：“你教的？”

墨月：“……不是。”

距離境開啟的日子越來越近了，華也愈發繁忙，無妄墟危險詭，他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

而辛漾則依舊練著師父教的仙，修仙后，終于能練這些法了，忍不住又了手腕的鮫珠，嘻嘻相信不久之后，就能通過鮫珠看到師父啦！

想到這里，不又有些失落，自那次歷劫后，師父就不像從前那樣日日教了，唉……

“小漾，我帶你去個地方吧。”坐在一旁認真修煉的徐子空突然道。

“什麼地方呀？”辛漾好奇道。

徐子空微微斂目：“去了你就知道了。”

天界，三生石旁。

辛漾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巨大的黑石，驚嘆道：“子空，這里就是三生石嗎？”

徐子空眼中劃過一抹詭異：“不錯。”

辛漾近乎虔誠地了那泛著紅的石頭，很早就聽人說過，三生石是代表著紅塵姻緣的石頭，有人的名字都會刻在三生石上的！

喜不自勝地看著，忽然間目一滯。

華神尊，堯音神……

師父和神大人的名字竟也在上面！

“小漾，怎麼了？”徐子空瞧著的變化，了然問道。

“沒，沒什麼~”辛漾眼神閃爍，師父和神大人原本便是仙，他們的名字應該是在三生石上的，但是，為什麼當親眼看到的時候，心里會那麼痛呢？

“小漾，聽說尊上最近要去無妄墟了。”徐子空忽而話鋒一轉。

辛漾驚詫地抬起頭：“師父要出去了麼，無妄墟又是什麼地方？”

“無妄墟是上古境，聽說尊上這次會和神大人一起去。”

辛漾睜大眼，吶吶道：“師父沒告訴過我……”

堯音將需要用到的東西整理好，放進頭頂的發簪之中，這發簪是后來青離賠付給的，也是一個小神，不僅可護，且能當空間來用。

想了想，還是一個轉念來到了月宮，然而令始料未及的是，華竟然也在此。

他們三人圍著星宿盤，似乎在商議著什麼。

“你來得正好，”墨月抬眸，稔地向招手：“過來看看變數所在。”

堯音斂眸，微微點頭，繞過華徑直走向另一側，認真觀看起來。

只見從星宿盤中映出無妄墟的一部分影像，而銀月盤就懸于星宿盤正上方，所指之，正是封印魔魂的無妄海。

“這是何意？”

墨月頓了頓：“據星象所測，無妄海底的魔魂即將制不住。”

堯音一愣，魔魂制不住重新封印即可，那麼……變數呢？

墨月顯然是看出了心中所想，嘆了口氣，道：“星宿盤并非萬能，變數會在無妄海出現，可現下卻不得而知。”

堯音呼吸沉重起來，不得而知，居然是不得而知！

“這是我新煉制的封印魔魂的法，仙君修為，足以駕馭”青離將手中的紅木牌遞過去：“切記，只可用一次。”

堯音稍稍回神，也沒客氣，接過木牌道：“多謝了。”

一直默不作聲的華看著他們之間的互，一抹沉寒漸漸在眉眼彌散開來。

果然……只對他的東西百般推麼？

如今的眼中，當真是連半分他的影子也沒有了。

堯音只覺渾一冷，驀地抬頭，對上他漆黑如墨的雙眸。

大概是由于替辛漾擋劫的緣故，他神比尋常更蒼白些，卻顯得周氣息比以往還要清冷。

后退幾步，穩住心神，不再看他，只轉頭對青離道：“你這次不去麼？”

墨月不去是因為要看守星宿盤，星宿盤的重要不言而喻，一刻都離開不得。青離卻是完全可以去探一探的，畢竟無妄墟有著不好東西，說不定會有意外之喜。

青離眉眼微淡，很簡潔地吐出三個字：“看心。”

“咳咳……”墨月輕咳兩聲，向堯音：“尊上走了。”

堯音一愣，果然見那已無人影，蹙眉對向墨月：“走了便走了，你看我做什麼。”

墨月挑挑眉頭：“難道不是被你氣走的？”

“……我沒那麼大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