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覺恢複過來的時候,一度我以為自己是在夢裡。
車窗外是一片明晃晃的亮。過窗簾時不時一兩道從車外頭斜斜刺,無聲劃過地板,地板上那片灰白地毯反著它們的,清清爽爽,幹淨得讓人有點刺眼。
上面沒有一跡,更不要說老頭那死狀恐怖的。對面的床鋪收拾得很幹淨,就跟我剛進車廂那會兒看到的一樣,括,沒有褶皺,看不出一曾經有人坐過和躺過的痕跡。同樣的,雪白的被單上沒有沾染到一點跡。
我一時腦子裡有點空。翻開被子坐起來,發覺鞋子沒穿在腳上,可我記得我一直都沒有過鞋。誰幫我的?一頭疑著腳下床,我用力踩了踩地毯。
地毯確實是幹燥的。
“親的旅客們,我們即將到達本次旅途的終點站——西安,西安是……”一陣和的播報聲突兀響起,伴著悠揚樂曲在門外擴音裡輕輕回,我聽見外面人走進走出梳洗整理的聲音。嘈雜而真實,可在這種狀態中,卻讓人一下子有種無所適從的怪異。
那麼呆呆站了片刻,目又在周圍掃了一圈,忽然想起了什麼,我幾步走到茶幾邊。
茶幾上同樣的幹淨整潔。一切如我剛進包廂時那麼整整齊齊地擺放著,除了靠近我床的那只茶杯蓋子被朝上翻著擱在一邊,裡面半杯冷水隨著車微微晃,此外,其它幾乎就像從沒有被人使用過一樣。
那個不知道是鬼還是怪的男人呢?那個年呢??
他們去哪兒了……
最後一點印象是那個男人的手扣住了年的肩膀,我覺到他另一只手同時朝我了過來,那時候我急之下一口咬住了年的服,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要按著他的眼神那樣去做。服被從他上下的瞬間,我看到這個臉就像吸毒者般頹廢的年突然眼睛裡點了火似的閃了一下,然後一竄而起離了男人的掌控。
那過程只是極短的一剎那。
短得連我眼睛都沒來得及眨一下,那瞬間年頭頂那只被他做“刑”的人頭似的東西一下子撲向了我,在我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的時候,思維一下子因為它的突襲而中斷。
或者說是凍結。
至今忘不了那只頭顱從我上飛撲過來時我所覺到的某種極寒的溫度,就像一把冰刀從我的頭顱直剖到我的最深。那之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直到恢複意識,卻赫然發現窗外天已經大亮,而一切纏得我幾乎魂飛魄散的東西全都不見了,像是從未出現過似的消失得一幹二淨。
到底在我失去意識的時候那年同那個男人間到底發生了些什麼?而他們又因什麼而不見了?所有的一切,那些天沒亮前所發生的一切的證據……它們都去哪裡……
消失得徹徹底底。
似乎昨晚上發生的那一切只不過是場夢似的。或者真的只是場夢……那個詭異的走人,那個頭上釘著釘子、不知道到底是鬼是怪的男人,還有那個有著雙煙熏似的黑眼圈,被一只長滿頭發的頭顱稱作爺的“士”。
也許,他們都只是我漫漫長夜裡一場驚悚得真實的夢。本來麼,怎麼可能真實地存在,那些人那些事,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有這樣的東西,那普通如我這樣脆弱的人還怎麼能夠繼續在這詭異的世道裡存活下去。
一定是夢,一場第一次一個人出遠門,所以大腦過度興而刺激出來的怪夢。
後來直到下火車,我的確也再沒見到過他們,雖然這些人這些事在我腦子裡留下來的痕跡是那樣的清晰,以至幾年過去我仍然可以像回憶一場剛看過不久的電影般把他們清清楚楚在腦子裡過一遍,而那之後,喪失了遊興的我在西安逗留了短短不到兩天,就帶著種逃似的心態魂不守舍地返回了家裡。
這件事我始終沒有對姥姥提起過,因為自己撒了謊,害怕因此而被責罵。直到後來遇到了狐貍,在一次閑著無聊的時候突然把這事又想了起來,於是把它當故事一樣對他講了講。聽完後狐貍著面團對我嘿嘿地笑,然後連說了三聲:運氣,好運氣,真是見鬼的好運氣啊小白。
笑得讓我骨悚然,說得讓我不著頭腦。
後來得了空,狐貍拗不過我的好奇心,總算把他所知道的關於走人的事比較詳細地對我說了說,包括以前那些我所了解的,以及只有他們妖怪一族才知道、而作為人比較難打聽出來的東西。他說要不是聽我講起,他還真不知道這年頭居然還有活的走人存在,一直都以為他們那種逆天而行的勾當早已經讓他們整個部族都死絕了。他還說,庫藍之後,走地早就已經名存實亡。
庫藍是那個部族最後一任走王。
狐貍說,在它還是一只頭小狐貍的時候,曾聽說過庫藍的傳說,那個傳說距他小狐貍時代有將近千年的景,那麼推算下來,庫藍距離我們現在這個時代說也已經間隔了一千五百多年的時間。
這一千五百多年只出了他這麼一個走王,而他死後不久,整個部族開始走向一個逐漸從沉寂到消失的過程。雖然那段漫長的歲月裡不斷有人在試圖繼承那個位置。
於是千百年來不斷地出現我在火車上到的老頭那樣的趕人,本資格也老了,能耐也是有些的,想想這一輩子總要就些什麼,也不甘於老後被那些年輕後生超越,於是舍棄了族裡條條框框的規矩於不顧,開始專門控制一些通常況下被忌的。有的人功,有的人失敗,失敗後的走人下場會很慘,但再慘,顯然慘不過走王這個頭銜給這些老走人所帶來的。
據說走王能縱部落裡從殷商時候起就封在山裡的第一代走王的。這對於每一個走人來說是個無與倫比的,雖然控制的代價是死後為那的祭品以保持不敗。
不過直到這個部落的文明在那片山群裡徹底消失,正如狐貍所說,庫藍之後就再也沒有一個有能力擔當走王的走人出現過,於是那被埋藏了千年的老千年裡也就再也沒有被啟過封。也有人試圖打破祖宗的規矩以走人的份直接去嘗試縱那,那些經驗相當富,連幾百年不腐的古都功縱過的老走人。不過最後都以失敗告終,而失敗的結果是再也沒有從那片埋葬著的古老墳墓裡出來過。直到清末之後,那片墳因為去的人太,連老一輩的走人都已經說不清它的位置,於是走王這個傳說才隨著時間同那個部族一起在歲月裡失去了它的痕跡。
而我那次在火車上所到的,按照我的形容,如果不是我做夢的話,怕是上那種老把式了,也就是那種經驗極富,不願意滿足於現狀的老走人。
這種人是很危險的,因為對他們來說人命真的不算什麼,一旦意識到你可能對他們發生威脅,他們會讓你消失得無影無蹤。而更危險的是他所帶著的“行頭”。一會說話,能獨立思維的被縱的,狐貍說他從沒見過,也沒有聽說過,唯一的可能是這走人得到了那他們部族最古老的,雖然可能極小。聽說它在幾千年的歲月裡吸納了太多走王的魂靈,已經了。
所以狐貍才會說我幸運,如果我真上了那樣一,能活著會來那奇跡。
“喂你這人怎麼回事啊,排隊懂不懂?”
“說的就是你啊,喂怎麼這樣啊!人家都排了老半天了你什麼意思啊!”
“別賣票給這種人!讓排隊去!”
“就是就是。”
一陣喧嘩突兀打斷了我的思路。回過神那些人流和嘈雜不得不讓人重新進了現實,覺前面好象吵了起來,一抬頭就見到前面售票臺前幾個人在圍著個人拉拉扯扯。人四十上下的樣子,穿著不太適合材的短子和小披肩,似乎是隊來的,對周圍一圈人的指責置若罔聞,只著錢一個勁朝窗口,終於惹了後面那幾個人,趁著用力推了一把,然後一擁而上把售票窗口給堵了個嚴實。
於是本就已經夠了的買票變得更加混,我不由自主歎了口氣。都幾年過去了,車站更大了,排隊的地方更寬了,可這隊咋就從沒見短過,幾年前是這樣,幾年後也這樣。一點點小事就足已造一場規模浩大的‘通堵塞’,懶得再多看,我扭頭朝大門方向瞅了瞅。
半天沒見著狐貍的影子,說是去買點吃的,都那麼久了,也不知道帶著那家夥混到哪裡去閑晃了。顯然本就不想來接我的手排隊嘛,這只賊賊的死狐貍……
琢磨著,前面的隊伍松了一下,正要跟著往前走,冷不防一人影從隊伍外直了進來,旁若無人地在我前面一站。
我差點一頭撞到上。抬頭就見著一蓬染得金燦爛的卷卷,原來是剛才在隊伍最前面隊的那個人。看樣子隊並不功,被人攆了下來,正好逮著我這位置空出一塊,所以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我的位置給占了。
我呆了一下,回過神捅捅的肩膀:“排隊。”
回頭用那雙被眼影抹得發青的眼睛朝我白了一眼。
後面的話咕的下被我咽了回去,心想著多一事不如一事吧,沒再吭聲,只心裡頭暗罵了聲:塗那麼多做什麼,鬼都沒你白……
罵完了心裡稍微暗爽了些,正妥協地繼續等著,誰料邊上刷刷竄出幾道人影,一腦全了過來,推著著把我朝後推了至有幾米遠,後人隨即發出不滿的聲音:“隊啊?!”
“有點素質好不好?!”
“喂!怎麼回事啊!!”
一下子隊伍了起來,原本好好的一條長龍呼啦一下變了一作堆,前面的人想往更前面,後面的人不甘示弱地又是推又是罵罵咧咧。我被在中間一下子傻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還得小心著自己上的包。眼看著後面人橫眉豎眼地邊咒罵著邊朝我這方向一氣湧過來,抱住包急急想躲,就在這時脖子突然一,我被一力量拉扯著直朝前邊隊伍裡直了過去。
“放開我!要摔了要摔了!!”以為是誰拉錯了人,我閉著眼睛一路跌跌撞撞往前沖一路急著尖,直到突然間停了下來,我覺周圍似乎一下子空了很多。睜開眼就看到自己又站在了隊伍剛才那個位置,後依舊混,只是被一道高高瘦瘦的影給擋著,一時過不過來。
那影一只手還抓在我的脖子上,銀的長發和一雙暗紫的眼睛即使是在那麼擁的售票依舊相當的惹眼。這當口後有人撞了他一下,他回過頭,沒吭聲,也沒見他,可後面那些人不知怎的就靜了靜,這時候隊伍朝前又松了幾步,我跟著過去,順便拉著後面這人的手一起:“鋣,狐貍呢。”
視線從後面那些人上移開,鋣看向我:“如果你在說那只老妖怪,他在吃。”
我鬱悶。果然懶去了,那只死狐貍……
說起來,鋣恢複到現在的樣子也快有個把月了,也在我家裡住了個把月,就在那個原本供奉佛像的小閣樓。
到現在還記得他那會兒突然間在我眼前變那種狗不像狗鹿不像鹿的樣子,那時候都把我給懵住了。後來才知道那是麒麟的原形,可是和我在畫上看到的一點也不像。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會變那樣的,當時他變年輕了就已經讓我很吃驚了,沒想到還會打原形,不過雖然對於他和狐貍的對話我一頭霧水,還是可以覺得到,麒麟之所以會變那種樣子,和狐貍應該不無關系。而也是從那天開始,麒麟給我下的□□也好象就失效了,剛開始那幾天就看到他黑球似的一團在被裝修搞得一塌糊塗的房子裡滾來滾去,更多的時候是蜷在某個角落裡睡覺,直到我平安度過了時效的最後期限,也沒見麒麟在有什麼特殊的針對我的舉。於是在沒有找到任何駕馭他方式的前提下,我很好地活到了現在。
大約一周後他突然恢複了人的樣子。
那時候我差不多對鋣已經卸掉戒心了。沒辦法,不要怪我好了傷疤那麼快能忘記痛,任誰被一只黑狗似乖巧的家夥前前後後跟著,想提防他、遠離他都難。說來也怪,回到原形的他不知怎的特別喜歡跟著我,走哪他就跟到哪兒,害周圍人都以為我養了條狗,到現在還老有人問我,寶珠寶珠,你家小黑去哪兒啦,怎麼最近不見你出來遛了。
我能說啥?這家夥恢複人樣和他打回原形一樣的突然和迅速。前一晚還在我默認的形下占著我的床睡在我邊上,第二天醒過來怎麼著覺得上沉甸甸的不過氣,睜開眼一看,就見到一個赤的男人俯在我上呆呆對著我看。
細看認出是鋣,當時嚇得我魂都出竅了。
以為他恢複過來是準備吃我的,那會兒狐貍不在家,我簡直是上天無路地無門。不過後來他並沒有對我怎樣,只是那麼古怪著一張臉看了我半天,然後丟下我一人出門進了客廳。
然後在客廳一坐就是半天工夫,直到聽見狐貍的開門聲我急急跑進了客廳,看到狐貍在門口這裡愣了一下,而鋣在這時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我當時有點張,以為會發生些什麼,可是結果再次出乎我意料,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似乎對鋣的恢複並沒有到太大的意外,狐貍在短暫一愣後很快就恢複如常,只眉一揚對他笑了笑。而鋣在那同時走到他邊,回頭看著我,在他耳邊用我能聽得清的那種音量對他說了一句話,之後便在我家裡安安靜靜住了下來,一直到現在。
他對狐貍說:你會遭報應的。
“三張座。”
買完車票,狐貍還沒回來,我和鋣站在車站門口等。
和鋣站在一起實在是天下最沒趣的一件事。他不理人,偏偏特別的能夠招引人。一聲不吭在邊上站著就像塊活廣告牌,只要打從邊上經過的,幾乎沒有一個人不回頭朝他看上一眼。然後那一眼自然而然又會順著他的臉劃到我的臉上,之後,多數是種驚豔之後言又止的表,那眼神□□在說:我比你更適合站在他的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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