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出來的一瞬我頭腦覺得有點恍惚,因為一些不該產生的覺。
一個人的記憶最早可以從幾歲開始?
一個人對一件事的記憶最多可以保留多久?
聽說過幾個版本的說法,每個版本都不太一樣,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人的記憶像個很深很深的倉庫,從最初到最終,無數的記憶被一個個儲存進去,有些標志特別明顯的,會被記得特別深刻,有些標志不那麼明顯的,會隨著時間的過去而逐漸沉澱在記憶的最深。偶然被一些事一些東西喚出一星半點的印象,雖然不那麼明顯,我們把它稱作為潛意識。
我潛意識地再次覺到眼前這個場景的悉,在二叔把那只盒子裡的東西拿出來的一剎那。
被二叔從盒子裡拿出來的是五足有四五寸長的釘子。
離得不算很近,在二叔手裡的時候我本就沒有看清楚釘子的樣子,可是我卻知道它們是什麼樣的,就像它們在我記憶裡活生生存在過。它們是那種做工很,類似那種用來釘一些樟木箱之類大型家的釘子似的長釘。不過特別的是,雖然釘子本做得糙,但釘帽卻細巧得,表面一朵梅花似的分五個瓣,上面還班駁留著些金漆的痕跡。而就是這一點讓我印象尤為深刻,雖然我沒辦法想起來到底是在哪個地方哪個時候留下的這樣的印象。
事實證明我的這層模模糊糊的印象並沒有錯。
被二叔用力在桌子上後釘子很完整地出現在了我的眼前,和覺中一樣,它們糙而陳舊,只有頂部一點在燭火裡微微閃著,那是還沒被時間侵蝕掉的幾塊金漆。自釘帽下一指寬開始,通被一層綠鏽蓋滿,爬著些暗紅的痕跡,沿著釘蜿蜒纏繞,不經意看過去,就好象一道在釘子上爬。
但我到底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可以肯定我從小到大從沒見過這樣一種釘子,但在第一眼看到它們的那瞬,我竟然有種曾經見過它們的強烈覺。
我甚至知道它們的用。
表面看上去,它們像是釘樟木箱專用的長釘。
可是它們不是,甚至可以這麼說,一般人家裡決計是不會去弄來這樣的釘子來打家的,因為它們的用本不是被用來釘家。
它們是用來釘人的,釘死人。
突然覺得腦門心微微一陣酸麻,像是有什麼尖尖的東西頂著腦門這層皮在往裡鑽,不由自主一層皮疙瘩,我乍然間想起了幾年前獨自在火車上所到過的一些事。
那個腦門心被釘了顆釘子的紅服小孩,那個被一釘子紮死的走人……
除了狐貍我對誰都沒說起過的一個,這段可怕的經曆已經在心裡被我刻意得很深很深了,而這會兒一下子被這釘子給喚了出來,突然得讓我沒有一點思想準備。
直覺二叔可能會要用這釘子做些什麼,我一個冷。
這時二叔忽然朝我看了一眼:“寶珠,二叔對不住你。”
我呆了一呆。
沒來得及回應他的話,二叔他又道:“大老遠把你從城裡來,本來想,老爺子最近朗了些,十多年了你們一直都沒再見過面,能一家人都到齊了熱熱鬧鬧吃頓團圓飯,多好。”
說到這裡頓了頓。覺周圍所有的目都集中在了我的上,我下意識把頭沉了沉。目依舊停留在二叔的臉上,看著他一一把那些釘子從桌子上□□,然後再次開口:“可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寶珠啊,二叔知道,今晚的事你一定很不理解,”出手在整個客堂的人群前劃了個圈,他輕吸了口氣:“我們這群人,大過年的把抬進屋,神神道道的幹嗎來了?你一定這麼想,是不是。還有你這個堂哥,”斜眼看向始終在一旁靜立不的伊平,鼻子裡低低一聲冷哼:“不知恥地做出了這種有違常倫的事,你說我林庚生到底吃錯了什麼藥,非要把這麼件醜事鬧得全村都知道。簡直是瘋了,是不是。”
“二叔……”短短幾句話把我心裡想的都明明白白說了出來,臉一下子燒得發燙,我抬了抬頭試圖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卻被他擺擺手制止了我的話音。
眉頭微微蹙起,他看了眼手裡的釘子:“其實有些事本來不該對你說,因為當初答應過你姥姥。可眼下……”歎了口氣,再抬起頭,著我的那雙眼睛目微閃:“眼下除了伊平,林家就只剩你這一條脈了,凡事總該讓你明明白白的,你姥姥泉下有知,應該也不會責怪我這擅自的決定。況且,你也都那麼大了,沒什麼不可以讓你知道的。”說到這裡話音再次一頓。似乎在猶豫著什麼,他收回目再次看了眼手裡的釘子,片刻又朝邊八仙桌上那排燒得亮的蠟燭看了眼。
半晌終於下了決心,微一點頭,彈指敲了敲桌子:“今天就跟你講講吧,二十年前那個和現在差不多的日子,在這塊地方發生的那件事。”
二十年前,差不多是我爸爸和本家剛開始緩解因為他的結婚而帶來的僵局的時候,只是彼此間因為連著幾年沒有來往,依舊掛不下面子。而就在那段日子裡,本家發生了一些事,事大到差點毀了整個村子。
事發生在86年的春節前夕。
那時候村子遠比現在閉塞很多,誰家有臺收音機都是稀罕事,可就是這麼個貧窮落後到連收音機都當個寶的小山村,卻被一條無比震撼的天大事給炸開了鍋。
河西林家的大兒子林伯昌跟人有染了。
本來這倒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新聞,畢竟村子雖小,說實話一些看得到的看不到的狗的事也不,大多睜一眼閉一眼,新社會了,難不還像地主時代那樣浸豬籠。可這回不同,這一表人才的林家大兒子林伯昌,的人不是別人,是自己的親嬸嬸。是林家大當家的——也就是我爺爺,他的弟弟的老婆。
說起來,其實我現在的大伯,不是我真正意義上的大伯,我真正的大伯另有其人。如果活到現在,他應該快七十了,他是我現在大伯的大哥,後來被我爺爺斷絕了關系的大兒子林伯昌。
一直以來我始終都不知道為什麼那位大伯會被爺爺斷絕了父子關系,家裡人也都沒同我說起過,直到二叔對我說了這件事之後。
那時候大伯是爺爺最得意的兒子,聰明,能幹。還在年紀很輕的時候就能寫會算,是村裡的會計和老師,也是爺爺的驕傲。當時爺爺已經有意要把家裡管事的位置移給這個大伯,自己好安心養老了,萬沒料到這顆肚子裡有點墨水,被村裡人用敬佩的口氣先生長先生短的好兒子,卻被人撞見和自己弟弟的媳婦兒好上了。
剛開始只不過是傳聞,一兩次曖昧的舉讓看到的人有了懷疑,一說十,十說百,漸漸的風言風語傳了開來。只是因為沒有證據,大多背地裡含沙影地說笑一通,也沒指名道姓說是誰。直到有一天那個媳婦突然投河自盡,這件事這才野火燎原般燒遍了村子的各個角落。
聽說是兩人好得太肆無忌憚,不知怎的那麼大膽,幹柴烈火在野地裡就茍合上了。恰巧被趕到地裡送飯的某家小孩子撞見,跑回去急吼吼地告訴我爺爺,不好了不好了,林大哥在地裡打林二嬸,把二嬸嬸的服都打掉了!
小孩子尖尖的嗓子得忒響,一下子左鄰居右舍的都聽到了,當天就沒見兩人回家。第二天被人發現一飄在埠溪河上的,被水都泡腫了,從服勉強辨別出是那個的媳婦。而林伯昌就此不知所蹤,找遍了周圍的山坳都沒找到他的下落。
這事在當時的年代無異於一道晴空霹靂。
一時間不論是地裡幹活還是茶餘飯後,它了村裡人津津樂道的一個熱門話題,一來它充分滿足著人窺私的好奇心,二來因為這事的主角——投河自殺的二叔公的媳婦秀蘭。聽說長得很難看。二叔公打小是個風癱,沒有哪家的閨肯嫁給他,正好村子裡有個乞丐經過,帶著這麼個醜娃子,爺爺的母親就花錢把買了下來這個當二叔公的養媳。人說大十八變,嫁到林家十多年都沒見變得耐看一些,卻不知道這相貌堂堂的林家大兒子到底著了什麼道,明明自己的媳婦漂亮又賢惠,偏和這麼一個醜嬸嬸纏到了一塊兒。
之後林家的人幾乎足不出戶。
跑哪裡哪裡就有指指點點的影,作為一個祖上幾代也曾當過的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他們丟不起這個人。
本來以為,這事隨著秀蘭自殺之後能告一段落,畢竟人死都死了,村裡三姑六婆再嚼舌頭,嚼個幾天過完癮也就過去了,而失蹤的林伯暢想必是因為覺得沒臉見人所以離開了村子,風平浪靜了,等他冷靜下來之後,應該很快就會回來。
當時,林家所有人都是這麼想的,村裡人也是。可誰知道,這件事,只不過是即將發生的事的開始而已。
誰都沒有想到之後的一切會變那樣,在短短幾天之後。
先是村裡的七婆死了。死得很慘,被人發現倒在自家的柴房裡,兩眼直愣愣看著天,裡著手臂的冰淩。以至角邊的皮都裂開了,暗紅的粘著明的冰,一張臉扭曲得像是對著那些看著的人似笑非笑。
當時就把幾個趕來看的人嚇得尿了。不久,河東趙三嬸的丈夫被發現暴死在床上。
和七婆被發現時一樣,一雙眼睛睜得老大對著天花板,他是被活活掐死的。而掐死他的人是他自己,直到後來落葬,始終沒辦法把他的手從他那只被自己勒得發青的脖子上拉開。
那之後村子裡開始惶惶不安起來,種種猜測比比皆是,什麼樣的說法都有,有的說村裡有了不幹淨的東西,有人說誰家在過年前的祭拜裡沖撞了哪個神……而最多的說法是林家那個醜媳婦死得不甘心,回來要那些捕風捉影說閑話的那些人的命來了。
一時間人心惶惶,雖然派出所的人言之鑿鑿說那都是亡命歹徒幹的,不要宣揚鬼怪迷信,並且大張旗鼓天天在村子附近找嫌疑人,可沒多人理這一套。當時還都是天天籌備著迎新年的日子,每天夜就能聽見滿村子竹聲此起彼伏,那是用來驅邪用的。聲音可以連續響上一整個晚上,而這樣熱鬧的夜,看不到一個人出來串門拜年。
這無形的恐慌在我大伯林伯昌重新出現在村子裡之後,燃到了一個至高點。
他回來了。確切的說,他或許本就沒出過這村子。
在當時村裡所有人都在尋找他下落的時候他可能就已經這樣了,僵著一副,他被人發現倒掛在林家大門的門梁上,頭朝下垂著,把被割開了三分之二的嚨拉得老長老長。遠遠看去就像一只垂著頭倒掛在門上晃的死……
全村的人被嚇懵了。
因為只要是人都已經看出來,林伯昌那個時候已經死了,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這麼個死得發的人,在被人發現到的第一時,居然從裡發出一聲尖銳得簡直不像是人所能發出來的尖。
第二天,這個本該已經死的人在棺材板裡悠悠醒轉了過來,而爺爺的弟弟,我的二叔公在那晚之後卻死了,死時的樣子和大伯林伯昌一模一樣。
疑團和恐懼一瞬間像團濃雲般在二十年前這個小小的村莊裡得人不過氣。
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一連串詭異的事。到底是不是死去的秀蘭不甘心所以回魂報複,還是另外藏著什麼更可怕的東西,那麼樣一系列淩厲殘忍的手段,那麼樣一連串沒辦法說得清的命案。
這到底是誰幹的……是人?是鬼?
一夜間過年在門上的福神和財神全換了關公和鐘馗,一時間村裡隨可以聞到燒香燒紙錢的味道,村派出所更是把□□像都供在了辦公室的桌子上,人心惶惶,哪裡還有誰管這舉止迷信不迷信,荒唐不荒唐。
就在隔天晚上,爺爺家隔壁一戶人家全家都死了,死前沒有任何不正常的舉止和靜,只知道他們家窗黑了一夜,第二天整半天沒見人從他們家出來,有人過窗戶朝裡看了一眼,當時嚇得那人就失心瘋了。
一家五口齊刷刷吊在自家的房梁上,半閉的眼睛在歪垂著的頭顱上正對著窗戶的方向。
之後類似的死亡事件開始頻繁發生。
有時候是一個人,有時候是一大家子。死因各種各樣,病死的,意外死的,自殺的……短短幾天時間十幾口人就那麼去了,像是閻王爺到了此地後忘了離開。然後一場怪病開始在整個村子裡無聲無息蔓延開來。先是冒般的,咳嗽,流鼻涕,因為大冬天的所以沒人注意,況且那時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村裡那些橫死的人上,誰會關心這小小的冒。之後不多久開始有人發燒,吃藥好不了,打針退不下,隨著持續的高燒開始肺水腫,整個人腫得皮都明了,那個時候全村人的恐懼才開始轉移到這場突如其來的病癥上。當時爺爺全家也都陸續被染上了,最先是二伯,也就是我現在的大伯,然後一個接一個,直到那時候最小的六姑,無一幸免。唯一沒被這場病染上的只有我爺爺和大伯林伯昌,自從死裡逃生之後,眼看著他就一天好過一天,脖子上偌大一個傷口,不出幾天竟然在當地小醫院拙劣的補下愈合了起來。只是樣子還是可怕的,去醫院見過他的人都說,伯昌那哪還有人樣啊……就好象一個人長著三個人份的脖子,看著寒哪……
而村裡的死亡人數還在逐漸遞增著,短短幾天越來越多的人染上了那種無名的高燒,染上的無一例外先後死亡,沒染上的人開始爭先恐後往村外逃,可是出村半裡地被擋住了,大雪封山,一場突如其來的雪崩把從村子到省城的路給封死了。
後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太恐懼了,村裡開始慢慢流傳出這樣的說法,說是不知道是誰看到,如果哪家要死人,當天晚上會看到一個紅服的人披頭散發在那家人的房梁上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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