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現實一點。像戲文裡的那樣,出於某種原因,或是爲了江山社稷,或是爲了野心權位,男人不得不另娶他人,離而去,那就算是他的真,又有什麼用呢?
好吧,是自私自利的現代人,十年的職業培訓,只空裝出一副溫良賢淑的殼子,骨子裡卻毫不備古代的傳統德。
“瞧嬤嬤說的,我還當曼孃的兩個孩兒是侯爺有意要的呢?”明蘭半玩笑道。
常嬤嬤心頭一,嘆息道:“夫人真是……唉,我說什麼呢。夫人倒是想想,侯爺又不是糊塗的,哪個清楚明白的世家子,會在爲婚前,急吼吼的想著生兒育呢!”
這句論調很有說服力,明蘭點了點頭。
“昌哥兒出世後,不鹹不淡的又過了三兩年,燁哥兒好容易決心與餘家做親了,誰知半道上,竟換了人。”常嬤嬤氣憤道,“不是我說死人壞話,嫣紅夫人實是太…”咂了下脣,端起茶杯喝了口,繼續道,“還不如不娶!沒娶之前,燁哥兒好歹還能囫圇過去,可娶了,反倒犬不寧;日日的吵鬧打罵,沒一天消停的。過不多久,哥兒就跟老侯爺狠狠鬧了一場,隻一人,出去闖了。”
說到這裡,常嬤嬤眼眶又溼潤了,泣聲道:“可憐我的燁哥兒,自小錦玉食,連吃杯茶都要人伺候的,卻在外頭風餐宿,不知吃了多苦頭!”
明蘭從牀上坐起來,手輕輕拍著常嬤嬤,輕聲勸著:“嬤嬤別哭,所謂玉不琢不,好歹老天有眼,侯爺出了頭不是。”常嬤嬤擡起頭,雙手合十虛拜幾下,唸佛道:“大小姐在天有靈,沒哥兒一輩子不順。”
兩人又說得幾句,外頭忽有人高聲著:“侯爺回了。”
常嬤嬤揩揩眼角,起站了,只見側邊門簾掀起,顧廷燁抱著襁褓進來,後頭跟著愁眉苦臉的崔媽媽,他笑道:“不過瞧他睡的香,多看了幾眼,這小子就醒了。”
“別堆詞了,定是你把他鬧醒的。”明蘭笑著吐槽。
顧廷燁上還穿著大紅朝服,剛下朝連裳還不曾換過,就急著去看兒子,抱在手裡就不肯放手,經過崔媽媽的調教,姿勢還算標準。他看著嬰兒,自管自笑道:“才幾日功夫,就好看多了。當初剛生下來那會兒,又紅又皺,跟只紅皮崽子似的。”
明蘭皺眉道:“那你那會兒還直誇他好看!”
顧廷燁笑著頂回去:“便是紅皺,也比旁的孩子紅皺的好看!”
這話說的大家都笑了,常嬤嬤頭過去看,只見嬰兒已是醒了,也不哭不鬧,五廓愈發清晰,只半迷糊著眼睛四下看著,似是還有些發睏。
“生下來時越是紅,待大了越是白胖的!不知取了名沒有?”
顧廷燁苦笑著:“這陣子委實太忙了,回頭待公孫先生回來了,請他幫著看看。”他對自己文化水平沒什麼信心,又疼孩子的厲害,不願隨意取名。
常嬤嬤道:“大名不妨慢慢取,先起個上口又吉利的名罷。”顧廷燁很覺有道理,轉頭問明蘭道:“什麼好呢?”
明蘭玩笑道:“我聽小桃說過,老家最常的,什麼狗剩,狗蛋,小狗子這類的。”
顧廷燁失笑,瞪了明蘭一眼:“七八糟!還有狗子狗崽子呢,你捨得這麼兒子麼。”
常嬤嬤笑道:“侯爺這就不知了,越是賤名兒,孩子越是康健。便是大戶人家,若有孩兒子不好,還人寫了名字,了四讓人著呢。”
“是麼?”顧廷燁一臉懷疑。
明蘭擡頭看了那糰子一眼,甚覺他白胖可,乎乎的就跟只糯米糰子般,“不如就團哥兒罷。”
顧廷燁一聽,喜道:“是團圓的團?這個字甚好!”
屋裡衆人聽了,都覺得好,既好兆頭,又不與旁人流俗,著也上口;這便定了下來。
又聊了一會兒,常嬤嬤起告辭,顧廷燁把團哥兒給崔媽媽後,自去梳洗又換了常服,纔回屋來。約是朝中之事累心的很,他一下坐到牀邊,一邊疲憊的著鼻樑,一邊對明蘭道:“往裡頭睡過去點兒,用飯前,我好歇會。”
明蘭陪著常嬤嬤坐了半天,也覺著腰痠,正想平平躺下歇息,聞言不滿道:“不是給你另置了屋子麼?外頭還有榻,與我來什麼。”
顧廷燁懶得和廢話,自己手平抱起明蘭,連人帶薄毯穩穩放到裡邊去,然後仰倒躺在邊,他長長的鬆了口氣:“總算把兩淮的事跟皇上稟清了,聖上到底是心急了,沉痾多年,如何能一朝痊癒。慢慢來罷。”
聽他聲音裡都是疲憊,明蘭手幫他著太,顧廷燁反手一把捉住的手,覆在自己的臉頰上,側過腦袋,直直看著道:“對不住你了,沒能早些回來。”
明蘭想了想,促狹道:“崔媽媽說,其實我生的蠻順當的,若是沒有前頭的鬧事,沒有後頭的放火,其實你不來也不要。”顧廷燁側躺過去,把頭埋在明蘭懷裡,低聲道:“以後定不會了。”明蘭著他的濃髮:“常嬤嬤也這麼說呢。”
“你們都說了些什麼?”顧廷燁閉著眼睛,鼻息平穩。
“說了曼孃的事。”明蘭靜待著男人的反應。
果然,顧廷燁的睫了,緩緩睜開眼來,沉靜道:“說到哪兒了?”
“到你隻一人,離府出走。”
顧廷燁慢慢轉過,和明蘭頭挨頭,並排躺著:“那我接著說罷。”
明蘭也平平躺好,洗耳恭聽。
“其實,曼娘去餘府之事,我是有些不快的。可是,一如既往,總能把故事說圓了,我還是信。”顧廷燁雙手平平握於小腹上,聲音十分平靜。
彼時的寧遠侯府是場噩夢,不理解自己的老父,佛口蛇心的太夫人,著白家銀子卻鄙夷自己的叔伯兄弟,哪怕回到自己屋裡,也滿是別有用心的俏婢豔僕。不得志,時時憋屈,只有在曼娘還能些語安。曾經的一段日子裡,他真的非常信任曼娘。
人是慣,一旦信任了某人,那麼的許多行爲,就自發的合理起來。
“直至那日在廣濟寺,你的那番話,很有道理。”
說來可能沒人相信,明蘭是除曼娘之外,他唯一好好談過的子。那個小小的孩子,皺著眉,斜著眼,滿臉的不滿,但卻不曾拿空話虛話來胡罵一氣,而是認真的講邏輯,擺事實。他回去後反覆思索,怎麼想,都覺得明蘭的話都沒錯。
若曼娘真是隻想當個妾,那實在沒理由去餘府鬧。
人會騙,其實只是沒往那想,若真查起來,很多人,很多事,其實是經不起查的。
“曼娘有個服侍多年的丫頭,後來由曼娘出嫁妝,遠遠的嫁了人。我費了許多功夫尋到,一番嚇唬,威利,終是開了口。”大凡有了丈夫孩子的子,很能忠心到底的。
“那丫頭說的,俱是匪夷所思。先是曼孃的哥哥,他不是棄妹而逃,而是曼娘苦勸兄長走的。直到曼娘生下兩個孩兒後,兄長才假作懊悔的回來。曼娘一番苦求,兄妹倆做得好戲,我寬宥了哥哥,我卻還當秉善良。”
明蘭沒有說話,只呆呆看著牀樑頂。
“再來是孩兒,還真常嬤嬤說中了。是曼娘人去引那湯藥婆子吃酒,在藥材上做了手腳。”顧廷燁語氣然,彷彿敘述著一幕荒誕劇,“可我還是不大信,回京拘了曼娘宅裡的人來拷問。這一問,竟又有旁的事。”
“又做了什麼?”明蘭也開始心生厭煩了。
顧廷燁去握的手,牢牢握住,才道:“打聽到嫣紅的陪房家人常去的酒館,人把自己的住了過去,又說了些招搖過分的話,嫣紅聽了傳話,自然氣急敗壞的打上門去。佈置好了一切,只等我‘及時趕去救下’們母子,再和嫣紅反目。”
明蘭深深嘆了口氣,挪過子,側抱著男人的臂膀,把臉上去。
“得知這些,我一時竟是呆了。”顧廷燁翻抱著明蘭,手心冰冷,“我去與對質,辯無可辯,這才說了實話。始終都是想做正房太太的,之前種種敷衍,都是哄我的。”
那日,當著兩個孩子的面,他抓著曼孃的頭髮把拖了出來,一頓問痛罵,曼娘見躲不可躲,便直言不諱了。他氣的怒火攻心,重重的扇了好幾個耳,面頰紫紅腫起,卻依舊淌淚而笑。他清楚的記得,那日斜昏黃,曼娘匍匐在地上,雙手抱著他的,楚楚可憐的仰頭哀求,還如做戲般的表白,說是一片真心,君垂憐,盼君珍重。
卻不知,他心頭已一片冰涼。人人都騙他,欺他,連這個他一直深信的人都不例外,那還有誰是可信的,這世上還有人可信麼?
“那夜,我回府又和老爺子吵了一架。我越說越不像話,直把老爺子氣的吐了,他罵我是‘自甘墮落,無藥可救,果然是賤人賤種’,我再不願待在這兒了,當夜就走了,一直到了南邊,纔給常嬤嬤去了封信報平安。”
明蘭心裡難過,著他的膛,輕輕嘆了口氣。
“我走後,老爺子一直尋我。好容易尋到了我,給我送的第一封信,便是我速速回府,說嫣紅有孕了。”顧廷燁道。
“啊?!”明蘭大驚,“有這事,怎麼從來無人提起過。”
顧廷燁出一種奇特的笑容,彷彿是在嘲諷:“因爲這是一件大大的醜事,上不可告天地,下不能告至親。”
明蘭已經猜到了些許,卻不敢說。
“老爺子十分高興,拉著我的手對我說,以後就做爹了,要懂事,好好做人,不能再惹事了。可我卻對他說,嫣紅肚裡的孩兒,大約也姓顧,但不是我的。”
老侯爺當時又驚又怒,連聲責罵自己冤枉人,他離家一個多月,妻子懷孕兩月有餘,豈非正好。顧廷燁漠然回答,自那次因爲曼娘,和嫣紅鬧翻後,他們就不曾再行房。
老父臉上當時的神,顧廷燁一輩子也忘不了,那種震怒,那種驚慌,那種深骨髓的愧意和歉疚,真是無法用語言形容。可當時,他只顧著自己的心,狠狠把顧家上下嘲諷了一番,直罵顧家是個污糟的爛泥潭,沒幾個人是乾淨的。
至於給他戴綠帽子的到底是誰,他既沒興趣,也懶得問了,反正侯府之中,沒一個人是好的?。
“那,嫣然姐姐的妹子,到底是怎麼死的?”明蘭悶悶道。
顧廷燁黯然:“墮胎不順,崩而死。消息傳來時,老爺子正和餘大人理論著。嫣紅雖是錯了,可我也有不當之,我從未想過以命相抵。可我們趕去別院時,已斷了氣。”
明蘭一陣心頭髮涼,這種死法真是夠報應了。
“所有人都以爲嫣紅是心急墮胎而死。顧家爲著遮醜,對外頭說是病逝,餘大人也不敢多聲張,此事便了了。”顧廷燁忽的眉頭一皺,“只我一人,覺出不對來。”到底夫妻一場,餘嫣紅不是笨人,既知會被穿,爲何不早墮胎,還讓顧家人把自己了回來。
“那是怎麼了?”明蘭奇道。
“我有個平貴的長隨,曼娘對他甚是籠絡,他也常爲曼娘說好話,當時我並不以爲意。自我離京後,已久不見他的。”顧廷燁笑容裡滿是戾氣,“誰知我離去時,別院的門房卻說,就在半日前,平貴來過,說是替我傳話的。可我並不曾人穿過任何話!”
明蘭驚問:“難道又是曼娘?”
曼娘最神奇的地方,就是每次顧廷燁不過想問些芝麻,最後總能得了西瓜。顧廷燁森然道:“我捉了平貴拷問,他就一腦兒吐了出來。”
自打顧廷燁離京後,杳無音訊,曼娘如熱鍋上的螞蟻,常嬤嬤不肯說,就只好時時人盯住寧遠侯府,尤其是嫣紅的陪房家人。很快就有了收穫。一日嫣紅藉口回孃家,馬車半道改路,嫣紅戴著帷帽去見了位郎中。
曼娘隨後就去找了那郎中,反正不知主顧是誰,看在銀子的面上,那郎中毫不猶豫的說,那位蒙面夫人已懷有兩月的孕。曼娘大喜過,立刻盤算起來;既要讓顧廷燁能趕回來,又不能嫣紅瞞住了,然後解決掉問題。
平貴的妹子在顧府宅爲婢,全府上下都知道燁二夫人是吃不得蓮藕的,就趁機在嫣紅的飲食中丟了些藕,份量很輕,只餘嫣紅起了些小紅疹子。但賢德的太夫人不肯讓老侯爺以爲廷燁一走,自己就怠慢他媳婦,堅持找了大夫來瞧病,這便瞞不住了。
事發後,嫣紅又驚又怕的在別院裡,等待著對自己的置。就在這個時候,平貴來了,他說顧廷燁不願張揚醜事,只要把孽種墮了,待此事風平浪靜後,便跟和離。
這個餌,實在太人了。顧廷燁本就惡名在外,如今又棄家出走,若兩人和離,全京城的人都會以爲顧廷燁不好,而也能全而退,待過個幾年,讓寵自己的父母再尋一門親事就是了。平貴又強調,一定要快,否則事出有變,就不好了。
嫣紅哪會不從,當下趕讓人去抓了副虎狼之藥,爲怕藥效不強,還一氣吃了兩,胎兒是打下來了,但也送了命。
明蘭聽的全冰涼,張口結舌:“…都那份上了,曼娘何必還…?”
“曼娘說,只想嫣紅吃些苦頭,出口氣罷了。”顧廷燁冷笑道,“誰知反我看出了端倪,我當夜就跟攤了牌,說清了,從此一刀兩斷。”
此事後,老侯爺外困,又氣又病,很快就病故了,顧廷燁沒能趕上見老父最後一面。
前因後果,明蘭俱是明白了,卻說不出話來。兩人久久無語,過了半響,顧廷燁忽的翻伏在明蘭旁,目中滿是歉意:“你怪我麼?我沒置了曼娘。”
明蘭一愣,失笑道:“怎麼置?”
“要了命麼?”緩緩的坐起來,顧廷燁也起,和對面而坐,“說實話,倘若侯爺取了命,我是決計不敢蓉姐兒再留在邊的,非得遠遠送走不可。蓉兒再怎麼明白道理,到底是母連心。我不敢賭這僥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