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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221第220回

明蘭輕嘆氣,提壺給張氏再斟上一杯。

湛清如碧,像柳葉梢頭的珠般,流瀉出幽幽清甜,彷彿拖曳出最後一抹夏日餘韻,張氏一飲而盡,臉頰上泛起淺淺紅暈,“我有四個兄長,從小一道頑得跟猴兒似的,日子好不快活。誰知十歲上,娘說兒家舞刀弄劍的,將來夫婿不喜。於是我棄了刀弓,學紅,持家,詩詞,溫良恭儉,輕聲細語……學能夫婿喜歡的東西,誰知……”

拉過酒壺,自斟一杯仰脖飲下;低頭時,眼角閃去一滴晶瑩,瞬息而過,放下酒盞,低聲道:“其實有什麼打……”

又要給自己斟酒,明蘭手按住酒壺,聲道:“這酒雖淺,可也有些後勁,你…慢慢吃…小心傷。”

張氏醉態可掬,擰著子奪過酒壺,又一氣吃了兩杯,衝明蘭吃吃笑著:“…你起初不想搭理我的,是不是?唉,沒見你這麼老實的,我娘託的人多了,見我面孔冷得那樣難看,都只意思一兩回便罷,唉…好妹子,我領你的…”

明蘭心道,卻不是自己老實,而是在外每每完張夫人的照拂,心虛之餘趕去沈家找債主閨還人

說到後來,張氏似已醉了,拉著明蘭反覆唸叨:“傻妹子,聽我一句,替男人心,休養好子最要。男人著呢,邊有的是狗頭師爺,替他們算計功名利祿,苦的只有子…”說著說著,眼眶就紅了,垂頭輕拭眼角。

明蘭輕輕斂眉,堅定的微笑道:“不論以後如何,我決意信他一回。”頓了頓,忍不住添上一句,“老國公除了是你的父親,也是張家族長。”知道張氏話裡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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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氏擡頭,看了足有半響,淺淺抿了口酒,語氣苦的低低道:“當初皇后娘娘出結親的意思,娘哭著只是不肯。張家認定興旺,我是嫡親的堂姊妹就有七八個,母親便想叔父們的兒去,可爹說,從小到大,堂房姊妹中數我最尊貴,如今家族有急,我不去,誰去?!……我也怨過,可…可我曉得,爹爹做的沒錯,實則他比娘還心疼…”

愁腸,更催人心慟,張氏終忍不住傷心的哭起來,打出孃胎就諸事順遂,卻在婚事上跌了大跟頭,偏生來心高氣傲,便是有委屈,寧可倔強的冷以對,也不肯低□段,乞人憐惜。

明蘭輕拍著的背,讓靠著哭了一陣,也不知勸什麼好,只能喃喃道:“可惜我在坐蓐,不然也能陪你哭一場…要不,再給你斟一杯,反正也醉了,死豬不怕開水燙,吃幾杯都一樣…”

張氏撲哧笑出來,啐了一口:“呸,你才死豬呢!”

明蘭見破涕爲笑,總算鬆口氣。

張氏不讓丫鬟進來服侍,自己走到盆子架旁絞了塊冷帕子,坐下輕輕拭,幸虧素日不塗脂,此時臉上除了微有溼意外,也不很顯痕跡。哭過一場,酒也醒了大半,張氏心知自己適才失態,藉著拭臉,不著痕跡地側眼打量明蘭。

抱膝靜坐在炕上的子,蒼白又瘦弱,長長的睫微微垂下,渾不似已生了兩個兒子的母親,尤其那一雙眼睛,跟適才抱過的小阿圓一模一樣,清澈和煦,不笑時也像帶著笑意,人一見便心生好

張氏忍不住嘆道:“你和我那小姑子素日好,在背後怎麼說我的,我多知道”了下,自嘲道,“自然,我也沒。可這些年來,我從未聽你傳過一句,總是往好勸我們倆…唉,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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嘆口氣,忽又展一笑,眼中淚猶在,“不訴苦了,沒的跟怨婦似的。”側頭向窗外,初夏日照耀下的庭院愈發絢麗如景,落寞,“好歹我有了哥兒,以後守著兒子,靜靜過日子,也不壞。”

明蘭悠悠微笑:“至於我麼,小時候總想著,只要一個小小的院子,食無憂,能悠閒的睡覺發呆,就心滿意足了。”

張氏擡腕舉杯,笑嗔道:“沒出息…唉,還是共勉罷。”

明蘭雙手捧起小小湯碗,盈盈一笑:“共勉。”

——很久以後,兩人垂暮閒聊,才發覺當時這兩句,竟都落了空。

張氏足足生了半打兒,後半生子孫繞膝,熱鬧煩惱不得閒,再無功夫空嘆落寞;而明蘭,卻踏出了宅深院,青山綠水,暢意人生。

……

夜裡顧廷燁回屋,見明蘭還未睡,尚趴在窗前怔忡出神,歪著腦袋,消瘦的面龐上眼睛愈發顯大,也不知想些什麼,連連追問下,明蘭抿而笑:“與國舅夫人還能說什麼,自然是社稷黎民咯。”

顧廷燁表示深切懷疑:“是麼?”

明蘭用力點頭:“已議定了一道去城外舍銀米。”

顧廷燁瞇眼。

“我在鋪子裡定了只大將軍風箏,這幾日風大,日頭也好,回頭人放給你瞧。”顧廷燁抱坐到膝上,一手順著微枯的髮,故作不經意的岔開話題。

“我放的比們好,可惜這會兒不得。”

“這攤子事快忙完了,以後早些回來陪你說話。”

“正事要,我不悶的。”

“太醫說你該多走,我一得了空,就陪你去山上進香。”

“哦……好。”

“這回得了匹極俊的小馬駒,待子好了給你騎著頑。”

“嗯。”

“近日有什麼想吃的?”

“……侯爺,張家姐姐沒說你壞話。”

兩人四目相對半響,然後同時笑出聲。

明蘭以手背抵脣,不住發出呵呵小聲,調皮道:“侯爺很不待見張家姐姐呀。”

顧廷燁板著臉:“不來攛掇人家滿夫妻,我就待見。”

明蘭來往的那些眷他大致清楚。

鍾夫人總誇自家妻妾和睦,嫡庶一家親——他木有這個問題;耿夫人三句不離嚴防死守‘狐貍’——他木有狐貍;段夫人心著比兒子還不懂事的小叔子何時娶妻——他親兄弟都死了;劉家那位老徐娘左右繞不開孝敬公婆——他的爹孃這會兒大約已在曹地府接上頭了。便是小沈氏,也不過扯些別人家的長短。

唯有張氏既有見識,又有經歷,能夠深刻闡述對婚姻的不信任,以及悲觀的前景展。以前每每明蘭從沈府回來,總要怏怏半天。

“大姨姐就很好,你們姊妹要多多來往。”

且不說妻姐敏慧敦厚,從來都勸人好話,更所謂近朱者赤,袁文紹夫婦好的裡調油,恩非常,明蘭耳濡目染,勝於老聽沈家那些悽風苦雨的破事。

彷彿明白他的心事,明蘭笑的東倒西歪,又去刮男人的鼻樑,“小氣鬼!小氣鬼!”還真明的男人猜中了,不過……

他懷裡,低聲道:“你放心,我們都說好了的。”

世上固然有很多怨偶,但也不乏白頭偕老的恩夫妻,也許被淹過泥石流後老天爺過意不去,也許否極泰來,也許也有這個運氣,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總得試一試。

顧廷燁心裡說不出的暖。

裡炕上躺著一大一小兩個胖小子,團哥兒攤開手腳呼呼大睡,阿圓則繃著張小臉,睡得十分嚴肅,懷中抱著心的妻子,大約這就是家罷。

他忽的跳下炕,直的站在屋中,哈哈大笑著雙臂托起明蘭,高高的轉了幾圈,明蘭咯咯笑的像個孩子,一手拼命捂自己的,一手用力去捶他肩膀,“……死人,還不快放我下來,吵醒了那兩個魔星,你哄呀!”

足足轉了十幾圈,兩人一起暈頭暈腦的倒在炕上,臉挨臉躺在一塊兒,彼此都笑得傻氣。

崔媽媽在外廂忍了半天,因怕明蘭累著,幾次想進去阻止,過了半響,又笑著連連搖頭——都是胡鬧的孩子呵。

顧廷燁高興起來,便急著把聽來的事說與明蘭聽,“你可知段鍾耿三家眷被誆進宮後,吃了什麼苦頭?”

明蘭被勾起了好奇心:“你說,你說。”

三家眷進宮後,自然了一番嚇唬利,不過因局勢未明,皇宮都尚未完全控制,聖德太后也沒功夫發落們,只將們三個單獨關在一宮室,幾個又聾又啞的監奴看管。

這一關,便是兩日一夜。

“只是關起來,能吃什麼苦頭?”明蘭不解。

顧廷燁笑道,“關是關著,只缺了一樣東西,們生了一番罪。你猜猜看”

明蘭猜是‘吃喝’,‘裳鋪蓋’,‘杯盞筷匙’……顧廷燁只是搖頭:“好容易弄來的人質,哪能著凍著。”明蘭連猜幾樣,俱是不中,不由得急了,捶他道:“你說是不說!”

顧廷燁才慢悠悠道:“缺的是……恭桶。”

明蘭頓時臉綠了。

因那宮室廢棄已久,自沒有恭桶澡豆之類的事,人可以不吃飯喝水,卻控制不住排泄,待鄭大將軍領人進去相救時,屋裡的氣味和景象……

明蘭噁心了半天,卻又忍不住問:“們…都…都方便在……”地上?

顧廷燁點點頭,忍笑:“還能在哪兒。看管的聾子啞只照吩咐辦事,旁的一概不理會。”

雖在角落,但因屋子空曠,很難看不見那…呃,那一灘…三位貴夫人在京城也算有頭有臉,當時們的臉…衆將士的臉…嘖嘖,算鄭大將軍厚道,隔了這麼久才出風來。

明蘭呆了半響,搐著角:“……這也太狠了。”

顧廷燁挑眉:“就這些?”

明蘭轉過頭去,幽幽嘆道:“幾位夫人苦了,唉,真人不好。”語氣很真摯。

顧廷燁提著耳朵把臉轉回來,笑瞇瞇道:“乖,說實話。”

明蘭瞪了他一會兒,最後破功的撲在褥子上,錦棉墊子裡發出斷斷續續的狂笑聲,“討厭!呵呵,呵呵,呵呵呵呵…笑死我了……”好吧,真是太壞心了。

旁人也就罷了,想起段夫人素日端莊威嚴的模樣,顧廷燁也很不厚道的樂起來,伏到明蘭上一齊悶笑。明蘭被龐大的的幾乎斷氣,努力翻過來,著男人笑得溢滿笑意的側臉,像秋日爽朗的太心頭一,最後什麼也沒問。

想,該學著去信任了。無論小秦氏那頭髮生了什麼,都應該相信,該做的,他不會做,不該做的,他也不會做。

顧廷燁有意安心休養,明蘭也樂得諸事不問,只管吃吃睡睡,閒來逗兩個兒子玩耍。團哥兒對新生的小兄弟熱心的很,可惜阿圓靜的厲害,不論活潑的哥哥在旁怎麼鬧,不到該醒時,寧可裝睡也不睜眼。

團哥兒記著母親的吩咐,阿圓睡時不許——只能抱著新得的玩偶,盤著胖呆坐在襁褓旁,懊惱的著固執的閉著眼的弟弟,洋興嘆。

明明是很衰的形,崔媽媽卻的一廂願:“都說三歲看到老。大哥兒是兄長,就該這麼寬厚熱心,圓哥兒有定力,不容易人拿,將來自立門戶,也能獨挑大樑。”

明蘭很想說:您老的想象力也太富了。

到底年紀輕,底子好,如此悠閒度日,心鬆暢,不過十幾天功夫,明蘭又迅速白胖紅潤起來,顧廷燁上嘟嘟,比崔媽媽還開心。

顧廷煒的一雙小兒終究沒能熬過去,於明蘭出月子前六七日,傳來夭折的消息,顧廷燁什麼也沒說,只人備份喪儀送過去,推說自己事忙,明蘭在孕中了驚嚇,損耗不小,需得坐足雙滿月才,夫妻倆連看都沒去看。

不過也的確不用去看了,兩邊早撕破了臉,已死仇。

這陣子詔獄和幾大牢都熱鬧的很,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忙著會同審理,然後一一落罪。至於當時趁火打劫的一衆蟊賊,劉正傑奉旨只以劫掠盜和殺人放火來論,不涉謀反,不牽連妻兒老小——只有顧廷煒例外。

鬧賊最嚴重的國舅府,也不過兩個被刺中部的媽,四個打破了腦袋的管事,六七個黑夜中摔傷的小廝丫鬟,餘下十數個皮傷,外加一個嚇暈過去的姨娘;反倒是張氏和的侍衛下手比較狠。說到底,人家蟊賊畢竟只是去求財的,目標單純明確。

可顧廷煒不是。

若說他跟逆賊無涉,那爲何他知道聖德太后誆衆將領家眷宮的事?當時在場多人聽見他們口口聲聲‘奉旨召顧侯夫人進宮’。奉什麼旨?進哪座宮?

便是那些被擒的同夥也供認出,一齊殺上侯府的還有幾個服的軍爺,稍加審訊,便知這幾個正是五城兵馬司中的逆賊,素日是顧廷煒的酒哥們。

便是有人想替顧廷煒辯駁幾句,也很難說得清;何況,就算能說清,又能怎麼說?

‘皇上呀,顧老三不是想造反啦,人家只是想除掉嫡親嫂子和侄兒而已’——這話能出口麼。

寧遠侯府那夜激鬥,死傷過半,火勢僅次於皇城大火。皇帝震怒,也不管真相不真相了,先奪了小秦氏的從一品誥命,大理寺據上意將顧廷煒定罪爲附逆,念在顧家世代忠良,免其妻兒爲奴,免其與騰安國一干逆黨懸午門,但責令顧氏宗祠將顧廷煒一支除族,子孫三代不許出仕。

定罪的旨意一下,衆人對顧氏三房避之唯恐不及,連秦家都閉大門,不願搭手;顧家之中,也只有顧廷煊兩口子去瞧過幾次,盡些親戚的本分。

又過了兩三日,這夫婦倆天不亮就上門,特意趕在顧廷燁出門前堵住他,直言太夫人不好了,恐怕就在這兩三日,朱氏又哭鬧著要回孃家,如今那宅子裡沒了主事的,下僕盜主家財,怠慢病重的主子,實在鬧的不樣子,接下來怕還有一場喪事,到時該怎麼辦。

“大堂兄的意思是……”顧廷燁欠欠,和氣恭敬道。

顧廷煊爲人厚道,不善言辭:“我,我的意思…那個…”他尷尬極了,明知顧廷煒所爲天理不容,實在開不了口。

煊大太太接過丈夫的話,利落道:“二兄弟,你堂哥的意思是,到底一筆寫不出兩個顧字來,這京城一畝三分地,那邊鬧的太難看,也是丟咱們的人不是?不怕你笑話,你堂哥是心腸,瞧不得那邊的可憐勁兒,我卻是全爲自家,你大侄子跟伏家的親事已說定了,眼看要辦喜事,怎麼也不能外頭人瞧好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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