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公司發了一些資料過來,發到上次用的那個郵箱里了,你把郵箱寫給我吧。”
談靜也沒想太多,就把郵箱寫給了他,還有碼也給了他。值班經理這才點點頭,說:“你回去工作吧。”談靜已經走了幾步,他突然又住,對說,“這事不要跟別人說。”
談靜點頭答應了,走回收銀臺去。下午時分天氣炎熱,顧客很。店里冷氣很足,店里同事有的在清理托盤,有的在整理櫥柜,也沒有太多人注意他們說話。
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卻是十分熱鬧。王雨玲本來就是個熱鬧的,再加上一個嬉皮笑臉的梁元安,大家再一起哄,幾乎把館子的屋頂都要掀翻。最開始的時候上了一盆麻辣小龍蝦,一個個吃得大呼過癮,倒把幾樣其他的菜都撇下了,然后又加了一盆麻辣小龍蝦,一邊吃一邊喝,沒一會兒工夫,一箱啤酒就沒有了,馬上讓老板又拿了一箱。
談靜還是第一次看到大家瘋這樣,一個個都開了酒戒,包括店里年紀最小的一個店員。談靜自然不由分說被塞了一大杯啤酒。
“我不會喝酒。”
“來!”王雨玲雖然沒喝多酒,但臉上紅彤彤的,倒是像已經喝醉了,“以后你喝也沒機會了,這是啤酒,跟米酒一樣,沒啥酒的。大家都喝了,你怕什麼!”
離愁別緒,仿佛只有酒能排遣,也仿佛這酒并不是因為排遣,因為到最后所有人全都開心起來。開店是件好事,大家都這樣覺得,梁元安這次離職,雖然原因說起來似乎不太好聽,可是畢竟是要自己去開店了,用同事們的話說,這就自己當老板了,自然是敬了一杯又一杯,喝了一又一。
以前店里也有類似的聚餐,一般是春節之后。春節之前店里會有公司掏錢的團年飯,但春節之后,大家一般會自己湊錢吃上一頓。因為做這行流很大,很多人干到春節就不干了。春節后仍舊來上班的同事,就意味著基本上今年繼續要做同事,所以大家通常會湊錢下館子吃一頓,也算開年集改善生活。
可是每次的氣氛都不像今天晚上,最后都鬧到要王雨玲跟梁元安喝杯酒了。梁元安笑嘻嘻的,說:“喝就喝!”
王雨玲是孩子,自然臉皮薄,有點不好意思,可是不等反對,早就有兩個孩子按著,連聲嚷嚷:“快拿杯子來,這杯酒是一定要喝的!我們都還在店里打工,你就要去當老板娘了!今天先喝上,等你們結婚的時候,看我們怎麼輕饒了你們倆!”
這下子大家起哄,就更加熱鬧了。一片好聲中,梁元安跟王雨玲喝了杯酒,所有人又流向他們敬酒,他們又反過來向所有人敬酒,到了最后,九九藏書網也不知道誰敬誰,總之只看到一瓶瓶的酒被打開,喝得盡興而返。
談靜因為不會喝酒,而且都知道家里還有孩子,大家也不怎麼勉強,所以倒是喝得最的一個。按規矩這頓飯大家AA制付賬,最后小店老板來算賬的時候,也就是談靜還非常清醒,把每個人多錢都算了出來,大家湊錢買單。梁元安醉得特別厲害,他本來就跟一位同鄉合租,就有位男同事送他回去。而王雨玲也喝得差不多了,談靜于是說:“我送小王回去吧。”
王雨玲住的地方,跟談靜住的地方并不是一個方向。把王雨玲送到之后,已經趕不上最后一班地鐵了,本來想就在王雨玲那里湊合一晚上,反正孩子在陳婆婆那里。但是一想王雨玲的床本來就是個單人床,又喝醉了,人喝醉了只想睡著舒服點,自己若是跟,沒準讓罪。于是打定主意還是回家去。伺候喝醉的人已經有了經驗,門路地打水替王雨玲洗干凈,替換了件睡,又拉了毯子給蓋上,看睡得沉沉的,才下樓趕公回家去。
轉了幾趟車回家,差不多已經是半夜了。夏天的時候,居民區外頭都很熱鬧,一條街邊擺了好幾家大排檔燒烤,還有些人在乘涼。兩邊小店都還沒有關門,挑出來的燈照著吃排檔的人,影幢幢。這個時候倒覺得酒意有點上頭,拖著疲憊的,從這熱鬧里穿過去。風里吹來烤串的青煙,夾雜著辣椒孜然的香氣,香得有點嗆人咳嗽。
走到樓下的時候,倒有點不想上去了,因為夜里的這一陣涼風很舒服。這里是老式的居民樓,前面種了一排香樟樹。因為沒人管理,樟樹也長得不好,稀稀落落的,有的樹前幾年就枯死了,卻沒有人,拉繩子系上了,平常大家曬被單。只有靠著樓頭一棵樹長得特別好,像是一把綠傘似的,晚上的時候,總有幾位老人坐在樹底下乘涼,今天大約是太晚了,老人們都回家睡覺去了,就有一個人站在垃圾箱那邊煙,煙頭一閃一閃的,在黑夜里特別醒目。原本以為是樓上的鄰居下來扔垃圾袋順便支煙,沒想到走近了一看,原來是孫志軍。
這幾天累得夠嗆,看到是他,也懶得說話,徑直就往樓上走。倒是孫志軍追上來,拽住了的胳膊:“你往哪兒快活去了?半夜才回來了!”
回頭看了孫志軍一眼,他的手跟鐵鉗似的,目灼灼盯著,像是臉上寫滿了字似的。他剛從拘留所里出來,不知道多天沒有洗澡了,上腐敗酸臭的氣味,幾乎嗆得難以呼吸。把臉別過去,吸了口氣,說:“放手。”
“派出所說馮競輝愿意調解,而且已經收了醫藥費,你平常摳門的一個大子兒也不愿花,上哪兒弄的錢給馮競輝?”
“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孫志軍冷笑起來,“我管得著你嗎?你哪件事讓我管過?不知道跟誰喝酒去了,鬼混到半夜才回來,哪個人像你這樣,還有臉我不要管!”
怒目而視:“孫志軍,你放手!”
“誰給你的錢把我贖出來?你上哪兒弄的錢?”
“我上哪兒弄的錢你管不著!”談靜本來喝了點酒就覺得難,再被他上那臭味一熏,只覺得作嘔,別過臉冷冷地說,“你發什麼神經?我想盡辦法把你從派出所弄出來,難道還是我做得不對?”
“你是不是找那姓聶的去了?”
談靜拼命掙扎也掙不開他的手,又急又怒:“你放開我!”
“心虛啦?說中了?姓聶的憑什麼給你錢?你拿什麼去換的?就跟他喝頓酒?行啊,不用陪睡覺?”
談靜聽他說得難聽,心中更難過,只說:“我沒拿什麼去換,我也沒找他。”
孫志軍咧笑了笑,這笑也是冷笑,他雪白的牙齒在路燈的線下一閃,像是頭猙獰的。他語氣森森,湊近來,上的氣味更加難聞,談靜只好盡量往后避讓,可是胳膊被他抓著,彈不得。
“你起碼花了一萬多吧?你給兩萬塊錢給我,你不肯,等我打了人,你倒有錢賠人家醫藥費,你哪兒來的錢?”
“我借的錢!我借錢把你贖出來難道我還錯了?”
孫志軍仍舊是咄咄人的口氣:“你找誰借的錢?你那群窮朋友哪有錢借給你?”
談靜被他這麼一,口說了句謊言:“我找小王借的錢!本來打算辦嫁妝的,我找借的錢!”
孫志軍愣了一下,不由得放開拽住談靜的那只手。談靜卻覺得崩潰了,這幾天來已經夠了,再也忍不下去了:“我到看人臉,我到想辦法弄錢,我把自己的臉都丟盡了,去求馮家的人,求他們不要告你!我到醫院去被人家趕出來……我給錢人家都不要……我費這麼多功夫把你弄出來我究竟為什麼啊?你這幾年一分錢也不給我,家里樣樣都要開銷,每次下班回來,不是欠了人家賭債就是喝得醉醺醺,孫志軍,這種日子我夠了!我湊不齊孩子的醫藥費,醫生說平平活不到十歲,我這輩子已經完了,還眼睜睜看著孩子這種罪……我什麼辦法都想盡了……救不了平平的命……我求求你放過我吧,讓我和孩子多活兩年……”
孫志軍停了一會兒,倒像是輕松起來:“說得可憐的,說來說去,你不就是要離婚?”
“我們現在離不離婚有區別嗎?”
“那好。”孫志軍冷笑了一聲,“你去找姓聶的,拿十萬來,我就離婚。”
“這事跟聶宇晟沒有關系。”
“誰說這事跟聶宇晟沒有關系?”孫志軍從兜里出皺皺的香煙盒子,拿了支煙出來點上,一派好整以暇,“你不愿意找他開口,那我去找他好了。”
談靜了眼淚,說:“你不愿意離婚就算了。”
“別啊,話都說到這分上了,咱們索說開了好了。”孫志軍的臉就像抓到耗子的貓,雖然是一臉的笑意,卻看得談靜心里發寒。他說:“你不是愁沒錢給孩子看病嗎?聶宇晟有的是錢,聶宇晟的爸爸就更有錢了,你為什麼放著兩尊財神爺,就不肯想想辦法呢?”
談靜低下頭,聲音也低下去:“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也不想怎麼樣。談靜,你可記清楚了,是你欠了我,不是我欠了你。”
是你欠了我,不是我欠了你。
直到第二天,這句話仍舊在談靜腦海里,嗡嗡作響。
已經累了,疲力竭。孫志軍說完這句話,也沒有上樓回家,轉就走了。讓驚惶萬分,不知道他會到哪里去,會做出什麼樣的事。可是追不上孫軍志,等回過神來,追出小區大門的時候,兩側巷子里仍舊在熱熱鬧鬧地吃著大排檔,可是孫志軍早就走得沒影了。
垂頭喪氣地回到家中,洗了個澡。出來看到窗臺上的那碟豆芽已經長得有一寸來長,明天接了平平回來,他肯定要問,豆芽都長出來了,為什麼爸爸還不回來呢?比起平平的追問,孫志軍最后那句半是威脅半是警告的話語,更讓覺得揪心。孫志軍那個人做事本就不分青紅皂白,真的擔心他會闖出什麼禍事來。
所以第二天在店里,突然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的時候,簡直是心驚膽寒。
對方很隨意地確認了一下的份:“您就是孫平的家長是吧?孫平的病歷在我們這里做過登記。”
“是。”
“您當時簽署過一份協議,同意如果是因為教學或研究目的,可以對孫平的病歷公開討論。”
“是的。”
這是當初李醫生幫的忙,李醫生看帶著孩子可憐,就讓簽了這份協議,說教授們講課的時候,如果引用孫平的病歷,就算是會診了,一般這種病例會給出最權威的治療方案。當時想了想,就同意了,連同造影一塊兒給了醫院,后來石沉大海沒了音訊,本來也想著這事肯定沒下文了,誰知道醫院會突然打電話來。
“是這樣的,我們醫院馬上要進行一項新的課題研究,選中孫平作為案例。麻煩您來醫院一趟,詳細的況,將由我們課題研究小組的負責人向您解釋。”
“謝謝!”激不盡,不論如何,這也算是一線曙,“太謝謝您了。”
“不客氣。麻煩您到我們醫院的住院部C棟,就是靠近門診樓的那棟白新大樓,三十樓心外科,到時候您來,直接找聶宇晟醫生就可以了。”
談靜呆呆地重復了一遍:“聶宇晟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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