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離開香港,回到東遠集團自己的辦公室。他走之后積下了大堆的公事,書一見了他就隨其后,逐一匯報。他聽了聽,覺得沒什麼十萬火急的事,就說:“都先放放,今天下午,我有點私事,想先理一下。”
書看他臉平靜而嚴肅,不敢多問,于是說:“那您需要司機嗎?”
“不需要,謝謝。讓司機下班吧,我自己開車。”
他開車去了一個新小區的附近,那里有一家面包店,傍晚時分正好是營業高峰,店里的兩個人收銀取貨,忙得團團轉。
一見了他,王雨玲就把臉板起來:“姓盛的,你又想干什麼?我說了我跟你沒什麼好談的!你離我們遠點!”
梁元安還不知道怎麼回事,見發脾氣,怕得罪人,連忙拉著:“有話好好說!”
“跟他有什麼好說的!”王雨玲氣得把手里的蛋糕盒往柜臺上一頓,“這個混蛋,上次拿了十萬塊錢來找我,讓我把談靜的兒子騙出來,還說事后再給我十萬!我告訴你!這年頭總有錢買不到的東西!別說十萬塊錢,你就是拿一百萬、一千萬來,我也是不會害談靜的!”
梁元安一聽這話就怒了,起烤蛋糕的大鐵盤,對著盛方庭就嚷嚷:“你丫滾不滾?不滾我拿鐵盤砸死你!”
盛方庭什麼話都沒再說,指了指柜臺里的蛋糕,說:“這些蛋糕,我全買了。”
“我們不賣給你!”
盛方庭若無其事地笑了笑,說:“你們別誤會,其實我今天真的是來謝謝你們的。你們教會我一件事,原來這世上,真有些東西,是錢買不到的。”
王雨玲半信半疑看了他一眼,說:“反正我這蛋糕不賣給你!我們也不需要你謝謝!你快走!”
“我買塊蛋糕。”旁邊終于有人話,盛方庭回頭一看,竟然是舒琴,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遠遠站在那里。王雨玲對舒琴就客氣多了,連忙招呼:“舒小姐,今天您怎麼這麼早就來了。來來,想吃什麼,今天我請您!”
舒琴笑了笑,說:“給我塊提拉米蘇。”掏出十塊錢擱在柜臺上,說,“你們小本生意,不能每次都請我,我天天來,照價付款才是長久之策。”
接過蛋糕,對盛方庭說:“走吧,送我去醫院,我要去看你哥哥。”
盛方庭一直到上車,才問:“你為什麼天天都來這家蛋糕店?”
“談靜的朋友很,我知道你不會輕易罷手。所以想來勸阻你。”
“如果我要做什麼,早就已經做了。”盛方庭說,“真是奇怪,我曾經想讓孫志軍把那孩子弄出來,也曾經想讓王雨玲把孩子帶出來,但他們都不肯。談靜有什麼好,值得人家這樣為?”
舒琴“啪”一聲就將提拉米蘇砸在他臉上,砸得他一頭一臉的巧克力。盛方庭本能地踩下剎車,車子“嘎”一聲幾乎打橫在路中心,后頭的車輛紛紛閃避,還有人按著喇叭,閃著大燈,一些司機紛紛搖下車窗:“活膩了嘿!”
盛方庭著臉上的巧克力,舒琴已經指著他大罵:“你爸爸躺在醫院里!你親哥哥躺在醫院里!董事長的位置你已經爭到了,一個小孩子你還不想放過!你還想干什麼?談靜哪一點對不起你,聶宇晟哪一點對不起你?一個人像你這樣,已經是喪心病狂,沒有人!我真是后悔,我后悔自己當初真是瞎了眼,竟然上你!”
盛方庭拿著紙巾,慢條斯理著臉上的巧克力,說:“罵夠了沒有?我對小孩子又沒做什麼。”
“你是要做沒有做!你今天還來擾王雨玲干什麼?”
“我沒有擾,我只是很奇怪,據律師替我收集到的各種報告,梁元安當初明明是喜歡談靜的,為什麼王雨玲還心甘愿,一直跟著他。甚至當我提出可以給一大筆錢,只需要小小地傷害一下談靜,可是竟然斷然拒絕。”
舒琴瞪著他,過了半晌,才說:“那又怎麼樣,人家王雨玲愿意!我早就對你說過,有種人著一個人的話,如果對方不自己,是不擇手段,哪怕傷害對方,無論如何也要得到對方,據我所知,你就是這種人。有種人著一個人的話,如果對方不自己,就希對方平靜幸福。愿意守在梁元安邊,直到他最后全心全意,上自己。你要去傷害談靜,雖然那是的潛在敵,但是,那更是的朋友。我要是王雨玲,我也會拿大耳刮子你。”
盛方庭沉默良久,才重新啟了車子,駛向醫院。舒琴下車之前,對他說:“你自己上去看你哥哥吧!我不愿意跟你一起。跟你一起站在他病床前,我的良心都會覺得不安!”
盛方庭并沒有阻止離去,他獨自上樓,做了登記,然后去看聶宇晟。現在探視已經可以進ICU,只是聶宇晟仍舊同他離開的那個早晨一樣,躺在病床上,毫無知覺。周圍的醫護人員來來去去,忙忙碌碌,他只是躺在那里,無聲無息。
盛方庭突然想到他那封信,十余年前,他是以什麼樣的心來寫下那封信的呢?在他捐出自己的骨髓之后。他記得信中最后一句話:“我會像一個真正的哥哥那樣你。”
他近乎自嘲地笑笑,原來所有的一切,他費盡心機,不擇手段地得到之后,竟然自己早就已經擁有,卻是,不自知。
他在聶宇晟的病床站了很久很久,直到腳步聲漸近,他從玻璃的反之中,看到談靜。
談靜似乎一點也不意外他會在這里,自從東大會之后,就一直這麼平靜。說:“你回去吧,你來看他,我就當你是后悔了,你別站在這兒了。”
盛方庭說:“談靜,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過你。現在說,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談靜仍舊很平靜,說:“你說吧,我聽著呢。”
“你說過,你一直懷疑你父親的死,是因為聶東遠想要那張保配方。連你母親,也是抱著這種懷疑去世的。我一直沒有告訴過你,其實聶東遠的保配方,不是從你父親那里得到的,你父親的死,應該跟他沒有關系。因為我媽媽當年跟外公回國,是把保配方告訴了聶東遠。因為這件事,外公一直不肯原諒我的母親,覺得為昏了頭。你不要因為父母的事,就對聶宇晟有芥,這個負擔太沉重了,其實他是真的你,你也是真的他,我不應該自私地瞞了你這麼久,讓你一直覺得,你的是對父母的背叛。”
談靜震地看著他,良久之后,吸了口氣,忍著淚,說:“謝謝你!即使你不告訴我這件事,我也打算不再介意,因為我想我父母最大的心愿,是希我幸福快樂地活著,而不是活在他們死亡的影里。而我現在才知道,我所有的幸福,只有關三個字,那就是聶宇晟。只要他能醒過來,我愿意放棄一切。”
盛方庭又看了一眼病床上毫無知覺的聶宇晟,他突然揚起眉頭,就像敲門一樣,重重地叩了兩下床欄:“聶宇晟!你快點給我醒過來!現在公司在我手里,我知道你不服氣!你快點醒過來,我們公平競爭,重新一決高下!爸爸沒有留囑,哥哥!你醒過來!不然,我就真的當我贏了!我告訴你,你再不醒過來,嫂子侄兒我都送到國去,讓你再也看不到他們!”
他說完這番話,再也不看談靜,就揚長而去。
談靜看著病床上的聶宇晟,含淚而笑。沖著盛方庭的背影大喊:“他一定會醒的!”
雖然談靜語氣這樣篤定,雖然堅信這是事實,雖然每天執著地在聶宇晟耳邊呼喚,甚至每天都帶平平來醫院。平平已經習慣了聶宇晟爸爸,孩子獲得醫院特許,每天都可以在病房里陪爸爸半個小時,因為他很乖,也不,會自己穿著消毒的防護,乖乖地站在那里,背唐詩給爸爸聽。雖然護理人員特別心,雖然腦外科的專家們一再會診。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聶宇晟蘇醒的希,已經越來越渺茫了。
最后連舒琴都絕了,在ICU的病房外大哭一場,最后反倒是談靜安:“你別哭呀,他會醒的,我知道,聶宇晟的脾氣我最知道了,他是無論如何,直到最后一秒也不肯放棄的,他不放棄搶救任何一個病人,他怎麼可能放棄他自己?他還沒有看著平平長大呢,他最后一次向我求婚,我還拒絕了他,他有這麼多心愿沒了,他怎麼可能放棄他自己!”
這番話,倒招得舒琴又號啕大哭了一場。聶宇晟的況漸漸穩定,但是他仍舊毫無知覺,腦外科的專家告訴談靜:“也許一輩子就這樣了,靠儀維持生命,也就是……植人狀態。”
方主任很擔心談靜,特意安了半天,談靜到最后才說了一句話,說:“主任,我說過,我會等。他一天不醒,我等一天;他一個月不醒,我等一個月;他一年不醒,我等一年;他十年不醒,我等十年;他一輩子不醒,我等他一輩子。”甚至還笑了笑,“守著人過一輩子,很多人還求不到呢。”
方主任覺得都傷心傻了,再多的安都沒有用。但他自己也沒有放棄,每天都到病房來看聶宇晟,有時候還跟聶宇晟講,自己又做了一個新的課題,最后他總要加上一句話:“聶宇晟,你不醒,誰替我當一助,我都覺得好別扭。再過兩年我都要退休了,這麼多新課題,你不替我看著,我怎麼安心啊。”
談靜也覺得方主任傷心傻了,但他天天跟孫平混得極,爺倆特別親熱,方主任自作主張,給孫平改名“聶平”了。一聽見他“聶平”,平平就高興得顛顛兒地跑過去,因為方爺爺肯定給他帶了好吃的,或者好玩的。
談靜習慣地每天到醫院,東遠的很多事務由理,最開始完全沒有頭緒,東們對此也無可奈何。但第二大東慶生集團出乎意料,力談靜,連盛方庭都主替談靜當參謀,談靜這個董事,做得有模有樣,只是常常累得打盹。這天在病房里,替聶宇晟洗澡,就開始念叨:“豆芽都種了二十多碟了,你還不醒,再這樣下去,我可不等了,我也嫁人去……聶平太難聽了,跟棋圣的名字也太相近了,改名什麼平呢?要看我嫁什麼人吧……不過我現在真的好難嫁,你說讓我上哪兒去找像你這樣的人呢?你弟弟說了,我要敢改嫁,他就跟我爭平平的監護權,現在他可維護你們聶家的利益了,就是。有你弟弟這麼狠的人看著,我要改嫁可真難啊。對了,方主任昨天又在手臺上罵人了……老董說他忍不住了,一定要沖進來把你搖醒,他說這麼下去,他們這屆博士們,永遠畢不了業了。你真是耽擱他們一輩子……”
平平早就習慣了母親對著床上的聶宇晟這樣自言自語。他把碟子里換上清水,然后小心地放上幾顆豆子,充滿希地問談靜:“媽媽,這碟豆芽長出來,爸爸會醒嗎?”
“這碟豆芽長出來,他要是還不醒,余下的豆子我們不泡了,我們打豆漿喝掉。”
平平的小撅起來了:“你還說要等爸爸一輩子,結果一袋豆子沒泡完,你就不肯等了。”
“乖乖,一袋豆子可是五公斤,五公斤是多呀?五公斤的豆子要泡多碟……等五公斤的豆子都長出豆芽來,平平都該娶媳婦了……”
平平已經有點懂事了,聽到“娶媳婦”三個字,都知道不好意思了,小臉都紅了,把臉埋在病床上的被子里,談靜趕說:“別到你爸爸的靜脈滴管。”
平平卻說:“爸爸的手指在。”
談靜很平靜,偶爾聶宇晟的手指也會一,醫生告訴,這是神經反,不是他的自主意識。談靜已經習慣了失,所以說:“乖,爸爸的手指一直會……他就是睡著了沒醒……”
平平卻起來:“爸爸的睫也在!”
談靜覺得自己的呼吸都頓住了,用手按著自己的口,因為聶宇晟的睫真的在,那兩排長睫微微抖著,似乎他努力想要睜開眼睛。
平平已經握著聶宇晟的手,直:“爸爸!爸爸!”
談靜覺得自己就像是在做夢,有無數次曾經幻想聶宇晟醒過來,可是無數次地夢醒,讓回到殘酷的現實。撲過去,攥著聶宇晟的另一只手,低聲一遍遍喚著他的名字。ICU的護士聽到異樣,走進來一看,突然就尖了一聲,馬上掩著,狂奔出去找醫生。聶宇晟無比艱難地睜開了眼睛,談靜此生再也沒有覺得,有哪一刻比這一刻更妙。看著他的睫微微抖著,漸漸睜開,只是短短半秒鐘的時間,似乎已經等待了一生一世……
聶宇晟的目似乎沒有焦點,想起醫生的話,說他即使醒過來,也可能失憶,更可能智力損。覺得自己的在抖,喃喃地喚著他的名字,似乎他的名字就是這世上唯一的魔咒。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突然抓住平平的手,舉著孩子的手問聶宇晟:“你能說話嗎?這是誰?”
聶宇晟的眼珠微微轉,似乎沒聽懂的話,談靜覺得一顆心又開始漸漸往下落。但馬上振作起來,含著淚,笑著說:“不要,你醒了就好,你要是不記得我了,我就重新讓你認識我,重新讓你上我。你要是真的智力損,那也沒什麼,我照顧你一輩子……”
“兒子……”
談靜瞪大了眼睛,看著他艱難地,發出最微弱的聲音。幾乎不敢肯定,抓著孩子的手,又問了一遍:“他是誰?”
“兒子……”這次他的聲音仍舊微弱,但終于聽清了,掩住自己的,沒有辦法阻止眼淚的決堤。平平卻對這個游戲有了興趣,他興高采烈地說:“爸爸,爸爸,我是你兒子!你答對了!加十分!”孩子指著談靜,十分興地問,“媽媽是誰?”
聶宇晟的目移到臉上,他清楚地發出了兩個字:“老婆……”
談靜今生今世,再也沒有聽過比這更妙更幸福的音節,放任自己,讓眼淚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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