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調查況回來需要寫一份例行的簡報, 我打字比較慢,你來吧。”楚恕之倒了杯茶水, 優哉遊哉地往靠椅上一坐, “我口述。”
郭長城立刻正襟危坐在電腦前,就好像馬上要刀一個大項目的盤手。
特別調查的“人”都走了,只剩下飄來飄去的魂,刑偵科在一片漆黑裡亮著唯一一盞燈, 就像夜半三更的大海中獨樹一幟的燈塔。
兩人坐下來沒多久, 門就被敲響了,楚恕之了進之後, 一個熱騰騰的大托盤飛了進來, 仔細一看,原來它還不是憑空飄進來的, 端著托盤的是個沒有頭的人, 短了一截, 所以被大餐盤擋住了。
托盤裡放了兩幅餐, 四菜一湯並兩大碗米飯, 無頭鬼雙腳懸空, 輕飄飄地飛進來, 又輕飄飄地把東西放在桌子上, 不知從哪出一包貓糧, 把大慶的貓食碗填滿了。
大慶保持著端莊的坐姿, 矜持地點點頭說:“多謝——再給本座添點特濃的牛就更好了。”
……某些電視劇真應該在片頭標注:弱智兒和大傻貓需在人的陪同下觀看。
無頭鬼飄飄悠悠地停在冰箱前,從裡面拿出一瓶牛, 給大慶大爺滿上了。
郭長城已經習慣了明路4號的環境,慢慢地,他發現人和鬼之間的差異並沒有很大,有些鬼心腸很好,比如每次有人加班寫報告,這位沒有頭的兄弟都會心地送上一份熱騰騰的大餐,讓頭天從郵局出來後上就剩下二十塊錢的郭長城到了春天一樣的溫暖。
吃過飯,楚恕之慢條斯理地喝著熱茶,對郭長城說:“大概是這麼個意思,格式呢,你找以前的報告自己調整,語言稍微組織一下——那人中的不是毒,而是死靈的怨咒……嗯,怨念的怨,害人下肢有疼痛難忍狀況,下咒的死靈很可能是因外傷而死。害人印堂發黑,雙目生赤,眼皮下有因果線,但不深,耳後有黑功德印,但極淺,應系與下咒死靈沒有直接關系之人,罪不至此,初步判斷,該死靈很可能有嚴重違法行為……”
郭長城瞪著眼,兩只爪子開始撂在鍵盤上躺了——聽不懂,完全跟不上楚恕之說的。
楚恕之歎了口氣,長了兩條,回頭問這個眼的弱智兒:“行吧,哪不明白?”
郭長城:“什麼是因果線?”
把臉埋在牛裡的大慶抬起頭,黑上沾了一圈白胡子,聽見這話連都沒顧上,就著頗有吃貨特的白胡子火冒三丈:“趙雲瀾是怎麼回事?我看他每天不是醉生夢死就是熏心,還幹點正事不幹?新員工培訓是不是到現在都沒做?這小子怎麼狗屁也不知道?!”
楚恕之不能任憑一只貓謾罵領導,只好說:“趙最近在忙拆遷的事,如果這事能落定,咱們明年就能搬到有大花園的私家別墅裡,你可以有一個掛在樹上守著鳥窩的大貓屋。”
貓大爺頓了頓,火氣略消,過了一會,它決定看在守著鳥窩的大貓屋的份上,勉強接這個理由,了胡子,它不屑地對郭長城解釋說:“因果線就是前因後果嘛,譬如說你走在大街上,一個歹徒沖出來,無緣無故地把你殺了,這就是之前沒有因果,也就沒有因果線。一個歹徒沖出來,發現你擋住了他的路,所以捅了你一刀,把你殺了,因你擋路在前,時也命也,所以勉強算有因果,但這樣的因果線就很淺,基本用手一抹就掉。一個歹徒沖出來,發現你就是那個和他老婆、促使他報複社會的/夫,於是怒而幹掉了你,這樣的因果線手抹不掉,但也不會特別濃重,表示雖有關聯,但罪不至死,也就是因果不匹配。一個歹徒沖出來……”
已經被歹徒幹掉了好幾次的郭長城忍不住說:“發現我就是他的大仇人,就是他打算殺的那個人,一刀捅死我,這樣因果線就比較深了是吧?”
大慶搖頭晃腦地說:“孺子可教。”
郭長城問:“那……那功德印又是什麼?”
楚恕之接著說:“有功德和罪孽的人,耳後會有標記,比如一個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害死了另一個人,即使警察沒查出來,他也沒遭到法律懲罰,耳後也會因此留下一個黑印,過去說‘損德’就是這個意思。”
至於有大功德的人……楚恕之看了一眼郭長城,他能看見郭長城耳後有明顯的白印,散發著厚重而和的,只不過這種芒並不是誰都能看見的,即使開了天目,也要在眼中凝聚十分的注意力才瞧得見。
郭長城若有所思:“黑印是像沾了煤灰的手印嗎?”
楚恕之一愣:“你見過?”
郭長城點點頭,把頭天晚上撞人的事說了。
大慶聽了,嗤笑一聲:“被眼凡胎的路人隨便一瞥都能看見,那家夥大概離天打雷劈差不多了。”
見郭長城又迷茫,楚恕之於是解釋說:“人的功德印眼看不見,你見的那個大概不是人。修行的妖之所以不敢隨便害人,就是因為被功德印轄制,功德印黑到一定程度會引來雷刑,五雷轟頂可不是好玩的,到時候別說被罰的妖,就是同在一個地區的其他小妖不小心,都會被牽連。所以為了怕禍及他人,防止這樣的害群之馬出現,每年年底群妖夜宴,妖族都會清點功過,有太出圈的,他們族會先自行理。”
郭長城聽得半懂不懂:“那人幹壞事多了也會被雷劈嗎?”
“不會,”大慶翹著尾跳到地上,拱了拱後背蜷一個球,窩在散熱口後面吹暖風,“你沒聽說過‘修橋補路瞎眼,殺人放火兒多’麼?人間有人間的法則,大多數人有今生沒來世,一生那麼短,沒等因果實現就過去了,一個個命如螻蟻,天道也懶得管,所以有時候,凡人修功德也沒什麼用……不過可能好事辦得多了,偶爾也會運氣好吧,但是也不一定,比如你功德就厚實,照樣是個命苦的小白菜。”
郭長城年喪父喪母,孤兒一個,天資差格,雖然趙雲瀾一直開玩笑說帶著他容易走狗屎運,但公平地說,郭長城福澤並不深厚,長了個肩寬背厚的薄命相。
“真的?我也有功德?”郭長城聽見這話,詫異極了,“我命苦?沒有啊,我命好的,就是自己不大爭氣。”
他覺著自己沒能耐沒本事,從小姑姨娘舅都覺得他可憐,寧可了自己孩子東西,也沒克扣過他的,因此比同齡人顯得還要家境優渥,長大以後依然是廢柴一棵,卻被二舅塞進了這麼好的工作單位,領導和同事們都很照顧他,居然還任憑他留了下來——這還不算命好嗎?
黑貓快要閉上的眼睜開,看著郭長城,碧的眼睛裡有金的芒一閃而過。
還沒等它發表出什麼見解,趙雲瀾忽然帶著一寒氣和酒氣走了進來,啞聲問:“簡報寫得怎麼樣了?”
“哦……”郭長城剛開口,還沒來得及匯報,就看見趙雲瀾突然對他擺擺手,踉踉蹌蹌地沖進了衛生間,吐了。
楚恕之和郭長城趕跟了上去,大慶“嘖”一聲,慢騰騰地從子底下把胖爪出來,左搖右晃地走過去:“愚蠢的人類。”
愚蠢的人類臉慘白地捂著胃靠在一邊,楚恕之拍拍他的背,吩咐郭長城:“怎麼喝這樣——小郭,倒杯溫水來。”
趙雲瀾吐過一次,漱了口,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苦笑了一下:“一幫孫子合夥灌我一個,我有什麼辦法?”
楚恕之:“別放屁,你真不想喝誰灌得你?”
趙雲瀾扶著牆往外走去:“剛失,還不讓人借酒澆愁?”
“哎喲,沈教授還是不要你啊?人民教師眼果然不錯,群眾表示喜聞樂見。”大慶從他邊上蹭過去,“哎,年底查得,你不會酒駕吧?酒駕要蹲局子蹲半年的。”
趙雲瀾言簡意賅地對這胖子說:“滾!”
他找了把椅子坐下,以一種死狗一樣萎靡的坐姿說:“小郭去汪徵,把要我簽字的東西都拿過來,老楚跟我說說這是什麼事。”
楚恕之三言兩語地把並不複雜的事件代清楚了,趙雲瀾想了想:“那這樣吧,今晚趕一趕,把報告趕出來,我等著,寫完我直接蓋章掃描上傳,明天爭取能收到回複,省得再耽擱一天。”
楚恕之是沒什麼問題的,反正剛才把苦膽都吐出來的也不是他。
後來下樓來的汪徵給他倒了一杯蜂水,究竟拿了什麼東西過來,趙雲瀾沒看,實在是連眼睛都睜不開了,不管不顧地拿起筆簽一通,然後對汪徵和背後靈一樣的男人揮揮手:“別在苦單漢面前秀恩,快給我滾!”
等楚恕之和郭長城把初步研究報告搞出來給他簽字蓋章的時候,趙雲瀾已經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覺了。
大慶用爪子在他後背上一陣拳擊才把他醒,大慶問:“忘了問你了,我的臨鳥窩超豪華樹上貓屋呢?”
趙雲瀾迷迷糊糊地說:“……死胖子,真想殺了你吃。”
大慶“蹭”一下跳上他肩膀,沖著他的耳朵一陣咆哮:“喵!混蛋!我的豪華貓屋呢?!我的豪華貓屋呢?!”
趙雲瀾:“……”
他拿起放涼了的水一飲而盡,揪著貓的短脖子把它拎下來扔在了一邊,抹了把臉,清醒了些:“基本上敲定了,快的話估計明年秋天就能搬。”
黑貓聽了,頓時一改囂張態度,諂地蹭蹭他的手:“那是,咱們領導就是能幹,那什麼……臨著的鳥窩吧,最好是裡面有鳥蛋的……”
趙雲瀾屈指把它的大腦袋彈開,並在桌子上了手。
“死貓,”他冷冷地說,“掉我一手的。”
說完,他不等大慶炸,就飛快地簽了字站了起來:“那我走了,今天辛苦你們倆了。”
楚恕之:“哎,等等,你怎麼來的?”
趙雲瀾:“打車,我再打車回去。”
郭長城好心好意地說:“這麼晚了,天又冷,咱們門口這不一定打得著車,不如我送……嗷!”
楚恕之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踩了他一腳,然後以迅捷無比的速度躥起來,把趙雲瀾按在椅子上,用無影手從趙雲瀾兜裡出手機:“沈老師應該已經放假了嘛,我找他來接你。”
趙雲瀾:“……”
這熊漢子不會想知道他是在把誰當車夫的!
他出手去搶自己的手機,楚恕之敏捷地跳開,指揮郭長城:“哎哎,快按住他按住他,都醉什麼德行了……他看你那眼神完全不對勁,我可不相信沈老師這麼長時間都不松口。”
趙雲瀾被郭長城和唯恐天下不的大慶合夥按住……大慶還盡忠職守地一屁坐在他肚子上,險些把他們領導坐得一口氣沒上來,直接過去。
趙雲瀾:“不是,算我求求你了,別添了好不好?”
楚恕之沖他挑挑眉,沈巍的聲音已經從電話裡傳來了:“雲瀾?怎麼了?”
剛響一聲就接了,從自己親爹那都撈不著的待遇,楚恕之沖趙雲瀾比劃——趙,你牛嘛!這哪算失了?
楚恕之輕咳一聲:“哦,沈老師,是我。我們領導今天喝多了,逮誰熊抱誰,弄得辦公室犬不寧,您看,您能辛苦辛苦,過來把他領走嗎?”
趙雲瀾抄起一個筆筒,沖著楚恕之的腦袋就扔過去了,楚恕之仰面躲過,對電話那頭說:“不不,沒什麼,那醉貓砸東西呢,嗯……好好,我們照顧他,您可快點過來,明路四號二樓刑偵科,一會見!”
趙雲瀾指著他:“……你們這些賤人。”
大慶晃悠著尾:“就賤了——傻大個,你能怎麼樣?”
郭長城作為最無辜的幫兇,在趙的眼刀下,只好展開鴕鳥大法,又把自己蜷了一朵瑟瑟發抖的蘑菇。
沒多久,沈巍就趕來了。
他才抬手敲了一下,刑偵科辦公室的大門就從裡面被打開了,一個人猝不及防地被扔了出來,沈巍趕一把接住,趙雲瀾就一頭撞進了他懷裡。
站都站不穩的趙雲瀾還頗有戰鬥神,指著辦公室裡的楚恕之說:“小賤人,你給我等著。”
楚恕之從他的苦瓜臉上出一副笑容:“哎喲,可嚇死我了。”
沈巍頓時哭笑不得,按下趙雲瀾巍巍的手:“行了行了。”
趙雲瀾不知是真暈了,還是覺得見到他尷尬,在借著楚恕之轉移注意力:“我今天不收拾你,你都不知道馬王爺有幾只眼。”
然後又要掙開沈巍撲過去。
沈巍歎了口氣,對屋裡的幾個人點點頭:“打擾了,那我把他帶走了。”
說完,他一手攬住趙雲瀾的腰,另一只手攥住趙雲瀾的手腕,不讓他張牙舞爪地撲騰,是把人給拖走了。
大慶站在門口,意味深長地看著遠去的兩個人,突然說:“我有種被逆了的微妙,咱們頭兒這麼賤的貨,應該不會……嗯,同志們,你們怎麼看?”
楚恕之照著它的屁給了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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