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馬第二次打聽回來,卻是把房主也一起帶來了。
房主是個中年男人,名賈六子,生了一副黑瘦模樣,雙手指甲隙裡還帶著些泥土,瞧著並不像擁有這麼好的宅子的人。賈六子和老馬站在門前的臺階上等了一會,瞧見兩個男孩從汽車上下來,心裡就有點哆嗦,拽著老馬的袖子跟他嘀咕了一句。
老馬把袖子扯回來,瞪了他一眼,“你管那麼多呢,國家都把房子還給你了,你往外租又怕個啥!”
蔣東升在兩人之間來回看了幾眼,覺得有點不對勁,“哎,老馬,你過來一下!你們這房子是正經來路嗎?我們租下來不會又折騰出什麼麻煩事兒吧?”
老馬帶著賈六子忙上前幾步,道:“不能,不能,我正想跟您說呢,這是房主賈六,昨兒不是說要三進的宅子都租下來嗎,我就把他給來了!這房子現在的戶主就是賈六,他家就他一個人,還沒娶媳婦呢,他一人說了算,一點兒都不麻煩!”
賈六子是個老實人,在一邊磕磕的給蔣東升他們講了這套三進四合院的來曆。
原來賈六子家裡早先有個叔伯爺爺,是京城裡有名的玩兒家,最的就是收藏個古董字畫,老頭攢了一輩子,日本人進城都沒讓沾著一一毫,可偏偏六幾年的時候遭了難。那會兒因為家裡這些個古董玩意兒,可沒挨批鬥,家裡的宅院被沒收了,古董也都被沒收拉走了,老爺子又急又氣的沒幾天就咽氣兒了。
這還不算完,家裡人挨個被紅小兵們揪著出去批鬥遊街,兒子也給鬥死了,因著媳婦還沒子嗣,便匆匆離了關系改嫁了,這一家子算是徹底敗落了。等到後來平反,國家把賈家的宅子和古董還給他們個人,但是那時候老賈家都找不到一個男丁了,尋了半天,才找到一個遠方親戚賈六,便按在了他的戶上。
賈六子原本是近郊的農民,臉朝黃土背朝天的幹了大半輩子,沒想到能平白得這麼大一個四合院。他第一的反應不是喜,反而是憂。他叔伯爺爺家當年可就是被這宅子和古董害死的,雖說如今太平了,可誰知道什麼時候又要抓起來批鬥呢!賈六子拿到房子沒敢吭聲,生怕周圍的人知道要“舉報”他,他是怕了。
老馬來找他的時候,他還在猶豫,不過都窮了大半輩子連媳婦都沒娶呢,一聽說租個院子能拿些個錢,也就同意了。但是蔣東升他們一來,賈六子的肚子就又開始筋兒了,他還是有點擔心害怕。
賈六子說話不太利索,講了大半天才講明白,完了還比劃了一下屋裡的那些家,道:“那都是政府給送回來的,我也沒瞧,就是小時候聽我叔伯爺爺說過這些是什麼梨木做的……”他看了蔣東升一眼,覺得這男孩長得高大,穿的也時髦,也就更添了幾分小心。“我沒拿過這屋裡一點東西,政府送來的時候,還有個冊子呢,估計也是不能拿走的吧?反正您要用就留下,不用就挪到旁屋裡去就。”
當初歸還古董的時候,政府特意來人按照當初收繳的清單上一一核對了一遍,都按照原樣給放回去了,賈六子不懂,等人走了他也沒敢。這大宅子在他眼裡可不太吉利,還是村裡那個破舊的老房子睡得踏實。
夏聽到他說完也明白了,這兩年雖說是寬松點了,但是人們對早些年的記憶深刻,這些古董字畫更是不得趕出手的燙手山芋。以前批鬥古玩店的,可是按封資修狠狠地鬥,賈六子大字不識,卻親眼見過叔伯爺爺家死的時候,平白得了這些難怪會害怕了。
老馬瞧見他們不吭聲,也跟著勸了兩句,“其實這些都是好東西,既然都還回來了,應該也不會再鬧出別的事兒……吧?”他看了蔣東升一眼,一時不敢當著他的面兒打包票。誰也吃不準這兩年上頭什麼天氣,報紙上可還是又紅又專呢!
蔣東升在蔣老邊呆的久了,也能看出些東西的好壞,不過這會兒他對那些古董還沒多大的心思,只想著院子裡那棵海棠樹了。夏都想好了秋天撿海棠果兒吃了,這房子甭管什麼問題,他都得拿下啊,“沒有什麼戶頭上的糾紛就,租這個房子住也就是圖個清靜沒人打擾,先說好,三天兩頭的來人可不行。”
賈六子在一邊連聲答應了,“沒有,沒有,您給足了房租,我再也不來了!”
老馬在一邊憋不住拿旱煙桿子了他,“要是房子雨什麼的,你還得來修呢!什麼再也不來了?”
賈六子應了一聲,說那是應該的。他人老實,最後也沒敢多要,三進的院子最後壯著膽子要了每月二十塊錢的房租。付房租的時候蔣東升在一邊幫著分析了一下,他們從制作到出售,怎麼也得三五個月才,他在夏耳邊咬耳朵道:“要不,先租上兩年吧?誰知道以後還能不能遇到這麼大的院子,而且,你不是還想買嗎?多租些時候,到時候直接買了。”
夏倒是真想買下來,三進的四合院可是面積不小,中院就夠一大家子住的了,更何況後院還有一個花園呢。又跟老馬和賈六子詢問了一下,那邊倒是很想出手,但是要價是三十萬。
這是老馬幫著賈六子參謀的價格,這個價格算是略高些的了,但是這宅子確實是大,占地兒多呢。賈六子也道:“這房子我早就想賣了,我在京城裡住夠了,這裡也沒了親人,我想攢點錢回老家呢。房子搭上這裡面的古董,三十萬一起都賣給你了……”
夏臉古怪起來,他看了一眼這偌大的宅院,又看了一眼賈六子,道:“你是說,裡面的古董也一起賣了,賣三十萬?”
老馬跟賈六子打道多些,在一邊幫著他道:“他要的有點兒高,但是吧,房子確實好,能省下不修葺的費用呢。再來也該著他們家運氣好,就屋裡擺著的這些舊件,當時被抄了都封存在倉庫裡,一樣也沒損壞,現如今都搬回來了,屋裡那些個桌椅家都還能用,這也省不……雖說是破四舊這些都不時興了,但是老輩兒留下的東西也有幾件好的,沒準您用著順手兒呢。”
蔣東升眼睛轉了一下,也開始花言巧語的勸著夏付定金購置下這個院子。他是存了私心的,他琢磨著夏做完這筆的確良布料的生意也攢不夠置辦宅子的錢,但是有這個宅子拖著,夏就沒法離開,他這是想法子把小孩留下呢。
夏當初看中四合院就是因為是永久產權,他知道四合院將來的價值,到後來可是漲到了千萬的高價。那時候也沒有這麼大的宅院了,這個現在要價三十萬,別說是宅子本的錢,是裡面的古董都遠不止這個數兒。
“這房子我是想買,但是手頭錢不夠,我先租一年吧。”夏歎了口氣,不是不想要,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如今還是先賺錢,邊的機會太多,口袋裡的錢太,這是在是鬱悶的。
蔣東升在一旁開口道:“租兩年的吧。”他趴在夏耳朵邊上輕聲嘀咕了一句,“你不怕人搶走了啊,先租下來,占住了這房子以後買。”
夏沉了一下,一個月二十元錢的房租也不多貴,就點頭答應了蔣東升提出的要求,先跟賈六子租了兩年的。
這邊寫了合同,簽字按手印兒都弄好了,那邊老馬也笑呵呵的拿了酬勞,臨走還直誇夏有眼,“我跟您打包票,這周圍再沒有比這更清淨,更好的宅院了!而且這麼齊全、幹淨的,方圓十裡再找不出第二個,就堂屋桌上擺著的那個青瓷花瓶兒,我前幾天瞧著有幾個南方人走街串巷的收呢,一個開價五塊錢!”
老馬樂呵呵的走了,夏站在門口又開始琢磨老馬方才說的話,收古董,這在早些時候的確是讓一部分人大賺了一筆。但也僅僅是略微想了一下,便不再想了,他現在手頭第一要的就是先把那批布料做服,然後想法子賣出去賺錢,貪多嚼不爛,一樣樣完才好。
蔣東升湊過來,又開始嘀咕了,“夏,要不你辦轉學吧?你至得在這兒住幾個月,你說別的理由家裡也不會信啊,而且別的也沒理由了,總不能說你一直不好,不能回家……你媽和你姥爺一定特擔心你。”
夏看了他一眼,那位心虛了,可還咬死了不松口,“真的,只能轉學了,別的理由太假了,你媽一聽就能知道你在撒謊。你幹脆就轉學過來唄?我給你安排,我們那邊有個附中不錯的,你考慮考慮?”
“哦,那我再想想……”夏留神注意他的表,瞧見蔣東升眼睛在那滴溜溜的轉就知道他在想鬼主意,他這會兒剛想明白,蔣東升怕是早就想好了讓他轉學的事兒了,要不然剛才也不會一直勸著他租兩年。
“租金多貴啊,你不來住的話,就平白浪費兩年的錢……”蔣東升跟在夏後邊一邊走,一邊勸。“我以後也能跟你一起住在這,比在家裡舒服多了。”
這句半真半假的抱怨,聽在夏耳朵裡卻讓他有點搖了,他不喜歡蔣東升自作主張決定下他的事,但是這個家夥,或許是真的在家裡住得憋屈了。夏又想起那個沉沉的小樓,心裡了下,道:“我知道你是為我好,能來這裡上學也肯定要費不力氣,是學籍轉過來就很麻煩……”
“不麻煩,不麻煩,你要來我立刻就去辦!”蔣東升眼睛都亮了,他難得遇到個喜歡的人,一時只想跟夏多呆在一起,多接親近些,做什麼事兒他都不覺得麻煩。
夏想了想,又道:“也不用那麼著急,現在放假,學校應該也沒人了。我等會兒再去給家裡拍個電報,把轉學的事兒說一下,讓家裡提前準備一下。”
蔣東升笑得見牙不見眼的,樂得不行,一疊聲兒的說好。他這回是真高興了,夏以後就跟他一起了呢!
夏看著他笑呵呵的模樣,心裡有點說不清的覺。上一世他和蔣東升相遇是在四年後,那會兒這個家夥可是又霸道又混蛋,哪裡會有這樣傻樂的表。這四年,到底蔣東升經曆了什麼?要是那個時候蔣東升能跟現在一樣,毫無保留地表達喜怒,他們之間,估計會很不一樣吧。
“小心點!”蔣東升在旁邊扶了夏一把,幹脆直接握起他的手牽著他走。“又瞎想什麼呢?走路也不瞧著點腳底下,當心拌著。”
夏手指了下,他被蔣東升握地很,手心裡溫熱的覺很讓人依。抬頭看一眼,蔣東升也在瞧著他,見他看過來便笑了下,跟穿過來的溫一樣溫暖人心。
“我們先去瞧瞧那些椅子好不好?我瞧著有點像我爺爺書房裡放著的那種,要真是那可撿著了!”大手牽著小手一邊走,一邊興道。“哎,你知道嗎,那玩意兒其實值錢的。”
“嗯,我聽我姥爺說過。”
“姥爺說的那準沒錯兒了,我跟你打賭,你留著它,過幾年肯定能賺不……”
夏垂下眼睛慢慢走,跟蔣東升相握著的手卻了幾分,他的手小,這樣倒是像蜷著躲進蔣東升的大手掌裡取暖似的。
作者有話要說:
蔣東升:夏,你看,過去的我也會笑啊。
想起過去而臉不太好的夏:我,我知道了。你還是變年狀態吧……
蔣東升:你喜歡現在的我?
夏:嗯。
只能聽到重點的蔣東升():呵呵,我就知道你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