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鸞與盛煜下榻的這家客棧是縣城里最潔凈安適的一家, 離縣衙不算太遠, 修得甚是富麗寬敞。客舍外有竹林掩映,樓臺相隔,到了夜里,原是極安靜的。
此刻,卻有極尖銳的鐵擊撞聲傳來,如霹靂炸響。
魏鸞被這靜驚醒, 心里砰砰直跳。
屋里昏暗朦朧, 盛煜顯然也是被驚醒, 眼睛尚未全然睜開,子卻已翻坐而起。余溫猶熱的手臂隨即探向擱在旁邊的劍鞘——出行在外時, 盛煜習慣將長劍放在枕畔, 在哪里都是如此。
隨即, 窗外金戈鳴,傳來盧璘的哨聲,迂回高。
盛煜聽著那哨聲,面微變。
魏鸞也被這陣勢嚇得不輕,知是外面出了大事,哪還敢睡, 一骨碌翻坐起來。錦被落,青披散,未及收拾,旁邊的盛煜已探將衫盡數抱到榻上,一把撕開寢丟走, 將小外衫盡數塞到懷里,“快穿好,待會逃命。”
“逃、逃命?”魏鸞張得有點結。
盛煜顧不上自,先幫迅速穿,神在片刻間變得肅殺冷,口中道:“有人在縣城設伏,先前沒半點破綻,必定是茬子。盧璘說至有五十人。偏僻縣城殺人縱火,這客棧未必保得住。先穿好裳別跑,我去看看。”
說罷,翻下地,隨手扯了外裳蔽,執劍而出。
屋門掀開的那瞬間,外面打斗的靜愈發明顯。
魏鸞見來回途中皆順利無事,原本放松了警惕,瞧見這架勢,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裳穿到一半,染冬握劍闖了進來,見盛煜已出去了,魏鸞暫且無恙,似是松了口氣,待屋中妥當,護著躲在柜旁,推開窗外。
……
夜濃如墨,外面黑的一群人,攻勢兇悍。
盛煜與數名黑人圍半圓,劍鋒織網,將攻勢擋在外圍。秋夜的風骨微寒,他上穿著單薄的外衫,暗夜里如虎豹,敏捷而兇狠,劍鋒落,招招見。然而對方顯然不是尋常山匪,攻擊時頗有章法,幾回險些突破防線。
滿客棧的行客被驚,嘈雜而慌,隔壁時虛白袖飄飄,徑直提劍到盛煜旁邊幫忙。
魏鸞未料會遭遇這般襲擊,聲音都有點啞,“盧珣呢?”
“跟盧璘守在后面,對方打算合圍,來了不人。”染冬手握短劍,戒備地瞧著窗外。是習武之人,打斗場中,大抵能瞧出彼此手如何。瞧著對方兇猛的攻勢,知道今夜是個難關,兩道秀眉蹙,見客棧一側忽而冒起煙霧,失道:“不好!”
“怎麼?”魏鸞盯著盛煜,尚未察覺。
染冬指向窗外,“那邊起火了,會很快蔓延。咱們不想困在火場就得往外沖,外頭還不知有多埋伏。”說著話,迅速起到室,將厚的櫛巾拿水淋,早早在魏鸞手里,“待會若往外沖,得捂著口鼻。”
魏鸞依言,讓將能泡的都淋備用。
這般匆忙之間,外頭火勢愈盛,火苗沿著窗扇屋檐竄過來,眼看便要到跟前。
行客們驚慌失措,顧不得賊匪兇悍,紛紛衫不整地往外逃。
那些刺客倒未理會閑人,只往盛煜周遭招呼。
刀劍泛著寒,纏繞在他周,幾回險些劃到脖頸。魏鸞看得膽戰心驚,嗓子里幾乎冒煙,見染冬還在側,忙道:“待會我混在人群里逃出去,找個地方躲著,這樣兵荒馬的,不會有人認出來,你去給主君幫忙。他那邊是搏命,敵眾我寡,十分兇險,多個人幫襯總是好的。”
“可主君——”染冬才想說盛煜絕不會答應,忽聽門口有腳步靠近。
霎時驚覺,將魏鸞護在后,蓄勢待發。
一道灰的影閃進門框,在染冬出手之前,低聲道:“是我,時虛白!”倉促之間,他不知是從哪里尋了套罩衫,將墨畫白擋住,掩上屋門快步走近,“盛統領讓我帶夫人逃出去,快走吧,火快燒過來了。”
“那他……”
“他能應付。”時虛白面焦灼。
他獨自遠游,也曾見過不兇險,卻從未如今晚般,撞見如此來勢洶洶的攻襲。這縣城雖繁華,卻無要人,原不該有這般整肅有序的刺客,且玄鏡司本就是刀尖上行走的衙門,這般突襲,不用猜都知道事關朝堂爭執。
換在從前,時虛白從不理會這樣的事。
這在他而言,如同泥潭。
更何況玄鏡司自有堅牙利爪,他這點本事不足掛齒,犯不著去摻和機案件。
今晚卻是個例外,因盛煜旁有魏鸞。
時虛白瞧見圍住客棧的兇狠來客,便知倘若不能敵于外,對方攻客棧后,魏鸞必會遭殃。這種事,他絕不會坐視不理。是以自門瞧見染冬屋護衛后,他便執劍而出,鼎力襄助盛煜——哪怕他并不知道派出刺客的是何方神圣,亦不知這場爭斗是否牽涉機要案。
他只是想出份力,護周全,哪怕微不足道。
盛煜看到他時明顯訝然。
卻因勢急,不及多想,只并肩作戰——兩人皆天資聰穎一點即,見事頗為機敏,頭回并肩竟也能配合得默契。直到客棧起火,濃煙滾滾而起,盛煜再不敢抱半僥幸,在與時虛白靠近時,低促地說了聲“帶走。”
極簡短的叮囑,很快被夜風淹沒。
時虛白卻聽得清清楚楚。
那一瞬,時虛白心里是極為驚訝的,因先前在相府的書房里,盛煜問及架上珍藏的畫卷,他并未否認。以盛煜老練毒辣的目,自然明白其中之意。只是兩者皆屬佼佼之人,不曾點罷了。
而今盛煜竟會將魏鸞托付給他,著實出人意料。
時虛白不敢耽擱,當即撤回客棧,尋了衫偽裝。見魏鸞面遲疑,又補充道:“對方攻勢兇悍,自是沖著盛統領來的。夫人若在此,他心有旁騖,難免掣肘,唯有夫人離開,他才能毫無顧忌。”
這話直要害,魏鸞自知幫不上忙,果斷拿的櫛巾捂著口鼻,隨人群沖了出去。
沒人認出,逃得意外順利。
客棧里卻仍火熊熊,將夜空染得猩紅。
濃煙在風里彌漫,火苗肆意往周遭逃竄,殺伐并未停息。
魏鸞遠遠著,只覺膽戰心驚。
興國公的事之后,盛煜與章家劍拔弩張,先前鏡臺寺的那場刺殺更是差點要了盛煜的半條命。此地離京城頗遠,這幫人如此興師眾,定是有恃無恐,志在必得。且以盛煜那樣的機警行事,今晚并未察覺此設有埋伏,足見對方何等周。
哪里放心得下?
見街旁堆著幾口放雜的缸,便想藏其中,請時虛白和染冬去幫忙。
時虛白自是不肯,染冬亦道:“方才我聽到了玄鏡司的哨聲,是召人援救。夫人放心,主君不會有事,咱們……”話音未落,忽覺后風聲有異,舉短劍便招呼過去。旁邊時虛白下意識護在魏鸞跟前,抬劍迎敵。
然而已經晚了。
兩道黑影如鬼魅般飄到跟前,被利劍重傷時,手里亦揚出白的細,直撲魏鸞面門。
屏息已來不及,細被撲鼻中,帶著酸臭。
魏鸞抬手捂住口鼻,驚愕地瞪大眼睛,看到暗夜里那兩人舍襲,被短劍穿,手卻還保持著揚出細的姿勢。渾力氣似被去,眼前亦迅速變得昏暗,眼皮闔上之前,魏鸞看到屋檐上有黑人俯沖而下,如荒原上奪命的鷹鷲。
……
魏鸞醒來時,周遭十分昏暗,鼻端卻嗅到香甜的味道。
腦袋像是被人拿鐵箍過,作痛,渾亦覺疲乏無力,腹中更是空空,好幾天沒吃東西了似的。睜開眼,看到長垂的薄紗層層疊疊,頭頂是瑰麗的錦帳,似是睡在一張極為寬敞的床榻。
昏過去前的記憶浮起,盛煜肅殺的臉浮腦海,立時掙扎起。
卻酸無力,沒撐到一般,便覺眼前一黑,栽倒在床榻上。
撞在錦褥,發出聲悶響。
坐在帳外的人聽見靜后遽然起,往床帳里了一眼,迅速掏出火石輕,點亮旁邊的燭臺。而后掀開層層薄紗,抬步鉆了進去,貴重的錦微晃,腰間玉佩磕在床沿脆響,他側坐在榻邊,令床褥微微塌陷。
魏鸞忍著腦袋的疼痛,睜眼過去。
紗簾外燭漸亮,照在男人骨相清秀的臉上,悉至極的廓,金冠下的那雙眼狀若桃花,從前只覺含脈脈、溫文爾雅,此刻向時雖也藏了點笑意,卻因神冷,人心中驟。
“太子殿下?”愕然出聲,詫然著周令淵。
周令淵扯了扯角,“醒了。”
他的聲音倒是溫和的,見魏鸞鬢發魏鸞,手便想幫捋。
魏鸞卻如驚弓之鳥般往后了。
周令淵的手臂僵在半空,卻沒說話。
魏鸞打死都沒想到,竟然會落在周令淵手里——可見那些黑影襲來時,時虛白和染冬并沒能抵擋。那麼盛煜呢,對方心積慮地布置人手,在那座不起眼的縣城布下巨網,玄鏡司在外面的勢力畢竟不如在京城周,他擋得住嗎?能不能像上回那樣,死里逃生?
猜測與擔憂涌起,伴隨未知的恐懼。
魏鸞五指抓住錦褥,沒敢在周令淵跟前貿然說,只虛弱道:“這是哪里?”
“東宮。”周令淵微微傾,“不認識嗎?”
魏鸞蹙眉,懷疑周令淵是在說謊欺瞞,忙將周遭打量。
從錦繡帷帳到熏香的玉鼎,再到紗帳外桌椅箱柜,目皆是名貴,隨便哪件都能值千金之數,只是極為陌生。抬眼打量周令淵的神,“我既落到殿下手里,即便知道這是哪里,也翅難逃。東宮各殿我都曾去過,并無這般屋舍,殿下說句實話就是了,何必瞞我。”
虛弱之中,那雙眼失了尋常的瀲滟神采,卻別有弱之。
周令淵嘆息了一聲,覷著,目復雜。
“我在東宮筑造了座琉璃殿,選天底下最名貴的木材香料,最好的擺設,就等父皇降旨,迎你為妻,而后在這里廝守。鸞鸞,你知道的。”他忽而起,將紗帳掛上金鉤,抬手徐徐指給看,“這里,就是我為你筑的金屋。”
“今日,終于迎來了主人。”
作者有話要說: 他變了,他變了,他真的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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