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的尷尬瞬間一掃而空，慕明棠立刻站起，快步往后面走去。

慕明棠后面幾乎是提著子跑進寢殿，謝玄濟站起，本來想說些什麼，但是都沒來得及出口，就眼睜睜看著慕明棠立即拋下一切，轉跑向里間。

仿佛周圍一切人一切事都形同虛設，唯有謝玄辰醒來是最重要的。

謝玄濟站在地上，進退兩難，一時不知道該照常說話還是該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慕明棠匆匆往寢殿跑，寢殿里向來人，如果慕明棠不在，都沒有丫鬟敢進來。現在就是如此，隔扇門外圍了一圈丫鬟，們看到慕明棠回來，似是松了口氣，齊齊行禮道：“王妃。”

慕明棠隨意應了一聲就越過們，走進門。屏風后，謝玄辰果然已經坐起來了，慕明棠十分自然地扶住他的胳膊，扶著他站起來，問：“你今天醒來的這麼早？”

“嗯。”謝玄辰隨意點點頭，眼睛朝外瞥了一眼，“外面有人？”

“對。謝玄濟和蔣明薇來了。”慕明棠扶著他坐下，然后又折去箱籠里取服。今日穿了緋紅長，外面罩著明藍大袖衫，轉的時候袂旋一個小小的圈，宛如霜降芙蓉，雪打牡丹。

慕明棠本來也不想看謝玄濟和蔣明薇那對真秀親，現在謝玄辰醒來，更是完全沒有應付的心思了。慕明棠從箱籠里抱出謝玄辰要穿的裳，頭也不回地對丫鬟揮揮手：“王爺醒了，不好讓客人久等，你們出去和晉王、晉王妃說一聲，說我這里不開，請二位先回去吧。”

丫鬟應了一聲，輕手輕腳地出去了。慕明棠抱著服走到謝玄辰前，示意他手。

謝玄辰出胳膊，套進長袖里，轉了個問：“他們怎麼來了？”

“來給你請安唄。”慕明棠輕輕撇了撇，繞到謝玄辰前，踮起腳尖為他系領子周圍的暗扣。

他們倆正在穿，方才報信的丫鬟又回來了，束著手站在門口，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慕明棠正在給謝玄辰整理領的褶子，眼角掃到丫鬟，奇道：“你怎麼又回來了？”

“稟王妃，晉王說他此行本來便是為了給王爺請安，如今正好王爺醒了，他不告而別太過失禮。所以晉王說，想親眼見見王爺，問候王爺的病。”

謝玄辰挑了下眉，笑著反問：“非要親眼見到我，瞧我死了沒有？”

慕明棠著實沒料到謝玄濟竟然這樣執著，都明確說了逐客令，謝玄濟還不肯離開。慕明棠心生無語，這時候聽到謝玄辰的話，立刻抬頭瞪了他一眼：“大清早的，不許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慕明棠瞪完謝玄辰，又轉頭去吩咐丫鬟：“王爺剛醒來，恐怕要等好一會。晉王多半還有公事在吧，不勞煩晉王久等，讓晉王先回吧，請安下次再來也不遲。”

丫鬟垂著頭出去，過了一會，又回來說道：“晉王說無妨，王妃不必著急，他在外面慢慢等。”

謝玄辰輕輕笑了一聲，聲音算不得和善。慕明棠也沒話了，說道：“行吧，既然晉王非要等，我也不能攔著。那就請晉王和晉王妃在外面暫且坐一會吧。”

謝玄辰聽到挑眉，低頭道：“誰說我要見他了？”

慕明棠對他飛了個眼刀，說道：“弟弟專程上門給你請安，還在外面等了許久，豈有閉門不見的道理？”

謝玄辰低頭看慕明棠，忽然笑了一聲，聲音里聽不出一點：“我拒絕人，可從來不顧對方面子。你為了多見他一會，都不惜拉我出去？可惜我是你名義上的夫君，有我在，恐怕有礙于你們兩人流。”

慕明棠也笑了一聲，說：“其實我這樣做，是為了測試你和你的舊相識是不是藕斷連，舊難忘呢。”

“什麼舊相識，和我有什麼關系？”

“那他和我還沒關系呢！”慕明棠狠狠剮了謝玄辰一眼，故意用勁勒謝玄辰的腰帶，“你再胡言語，我就勒死你，然后帶著萬貫嫁妝去改嫁！哦對，臨走時我還要搬空你的王府。”

放改嫁是謝玄辰親口說的，現在慕明棠把話扔回來，謝玄辰被堵了個正著。慕明棠見謝玄辰說不出話來，可算出了心里的一口惡氣。放松了手上的力氣，妥善將腰帶束好：“曾經我是為了他而存在，但是他親自牽線，將我嫁給了你，我和他的關系自然也全斷了。即便有，也是因為你而存在的親戚關系。我剛才自作主張并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你。你長得好看，皮白個子高骨架好，當然要帶出去，為我長面了。”

慕明棠說完，不可置信地用雙手環了下謝玄辰的腰：“真的假的，你的腰這麼細！”

謝玄辰猝不及防聽慕明棠吹了那麼一大段贊，本來還有些難為，突然被慕明棠環住了腰，又是驚訝又是好笑：“松手，別手腳。”

屋外的丫鬟們本來低著頭，不敢看王爺和王妃互。等們聽到室的笑鬧聲，以及約約的“別手腳”，頭垂得更加低，越發不敢看了。

不過，為什麼說話的是王爺呢？

慕明棠看著謝玄辰的腰，忍不住在自己的腰上比劃了一下，結果更悲憤了。慕明棠還想上手，被謝玄辰一把抓住，慕明棠咬著牙，低聲道：“為什麼你腰上都沒有？”

這個問題奇怪，謝玄辰的眼睛不由落到慕明棠用朝云花鳥帶束起的腰上。慕明棠會這樣說，想必的腰上是有的。可是看起來纖纖細細的，如果不是的，起來會是什麼覺？

謝玄辰到底不如慕明棠臉皮厚，他實在不好意思上手，只能本著臉睨了慕明棠一眼：“有話說話，不要手。”

這話說的慕明棠宛如一個流氓，慕明棠也尷尬了，瞪他道：“誰手了？”

“呦，那剛剛是我抓著你的手放上來的？”

明明很正常的事，經由謝玄辰一說，走向越來越奇怪。慕明棠趕朝門外的侍掃了一眼，丫鬟們全眼觀鼻鼻觀心，低頭看著地面，仿佛什麼都沒有聽到的樣子。慕明棠尷尬地瞪了謝玄辰一眼，拉著他坐下，示意他低頭，配合束冠。

因為謝玄辰今天穿的是深藍，慕明棠挑了頂銀冠，中間用白玉固定。將頭發打點好后，慕明棠拿了鏡子讓謝玄辰端詳，自己也十分滿意：“果真好看。你長得這麼好，就該出去禍害人，整日待在房間里真是浪費了。”

謝玄辰只從鏡子里掃了一眼就懶得看了，反倒是聽到慕明棠的話，忍俊不。他發現他認識慕明棠之后，似乎很容易發笑。明明之前幾年，他看見誰都覺得是蠢貨，就算是他最風得意的時候，也不是個笑的子。

謝玄濟和蔣明薇在外廳等了許久，蔣明薇自己府里還積攢了一堆事，實在不想在慕明棠這里耽擱時間。可是幾次流出想走的意思，都被謝玄濟冷著臉呵退。

“無禮，兄嫂還未出來，我們豈能先行告退？”

“可是，安王妃已經進去好久了。王府里積攢了許多事，宮中等著回話，下午還要赴趙太太的約，我實在沒有時間在這里等安王妃。反正就在鄰府，不妨和嫂嫂告罪一聲，改日再來？”

“這怎麼行。”謝玄濟矢口否決，“孝敬為先，即便有天大的事，在倫常面前也得退讓，更別說，不過是等些時間罷了。”

孝敬，有什麼好孝敬的！蔣明薇真是窩了一肚子火，又不是慕明棠的兒媳孫媳，兄弟乃是平輩，哪得著他們來孝敬？晉王府堆積了許多事，下人等著拿主意，皇后那里也等著回話呢！要是回去遲了，今日的事又辦不完，豈不是上趕著被皇后罵？

可是謝玄濟一心要做好弟弟的面，蔣明薇就算急得心急火燎，此刻也只能陪謝玄濟等著。蔣明薇頻頻往里面看，就在幾乎都坐不住的時候，屋里可算傳來靜。

丫鬟們掀開帷幔，次第問好。蔣明薇松了口氣，連忙站起來：“二哥，二嫂好。妾給兄長請安。”

反倒是謝玄濟，慢了半拍才站起來。

并不是因為謝玄濟反應慢，事實上，謝玄濟看到謝玄辰的時候，著實吃了一驚。

昨日蔣太太帶著蔣明薇來安王府，謝玄濟并不曾同來。所以，謝玄濟對謝玄辰的印象，還停留在他大婚那日。

那天謝玄辰狂躁傷人，頭發散，狀若瘋魔。之后謝玄辰力竭暈倒，也是病歪歪地躺在床上，毫無反抗之力的樣子。所以謝玄濟印象中，謝玄辰要麼有鎖鏈，要麼在發狂狀態，要麼是病懨懨的，反正，是個瘋子。

如今這副清濯貴氣的模樣，實在出乎謝玄濟的意料。看著謝玄辰這樣緩緩走來，謝玄濟仿佛瞬間回到剛被接到東京的時候。那時候他剛剛離開家鄉小鎮，忽然落京城滿目的帝王氣象中，心自負又自卑。連接送他們的侍衛，在當時的謝玄濟看來，都威風凜凜，平生僅見。

可是這些人，不過是謝府看家護院的。在謝府，謝玄濟見到了想象都不及的金玉滿堂，見到了曾經在書本中才能描述的威武將軍——他的大伯謝毅，也見到了他的堂兄，那個用頂尖權勢養大的，生來就是人群焦點的謝玄辰。

辰，星辰，北辰也，連名字都比他的尊貴。那天謝玄辰披鎧甲，走路生風，后追隨了許多人。謝玄濟后的管家喚了聲“二爺”，又趕介紹了謝瑞、謝玄濟父子二人的份，謝玄辰才終于微微地，略對他們點了點頭。

那個時候，謝玄辰向他走來時，也如今日一樣，背景滿堂堆錦，邊擁簇如云，而謝玄辰清貴高冷，高在云端，不屑于往人間瞥去一眼。

那是謝玄濟第一次見謝玄辰。后來，謝玄濟隨父親去接蔣明薇一家，湊巧又在城門見到了謝玄辰。他那個時候故意喊“二哥”，是存了和年玩伴炫耀的心思。可是謝玄辰極隨意的那一瞥，卻又無疑刺痛了他。

謝玄濟無比明顯地意識到，他和謝玄辰之間，便如周遭這一切。他在擁堵的人群中，寸步難行，而謝玄辰高高在上，倏忽間便一騎絕塵，讓人再也追不到。

后來他們一家的地位逐漸上升，謝玄濟嶄頭角的場合越來越多，他終于漸漸在京城中有了名氣。可是那時，謝玄辰早已名滿天下，甚至遠在關外的異族人，不識漢字，不通漢語，但一定聽得懂“謝玄辰”三個字。

既生亮何生瑜，原來同時代有一個人芒太盛，真的會讓其他人不過氣來。

直到謝玄辰倒下，謝玄濟才終于能發揮出自己的和熱。這些年，謝玄濟是京中嫡出的皇子，眾人稱贊的賢王，皇帝最看好的兒子，他乘風破浪，做什麼都順風順水。他幾乎想不起來，那個自大又自卑的小鎮小之子是什麼模樣了。

然而這一刻謝玄辰一錦緩緩而來，那種落差之又瞬間攫住了謝玄濟。

時讓一切大變模樣，皇帝變了謝瑞，謝玄濟培養出了京城的貴氣，朝中員天翻地覆，唯獨謝玄辰，分毫不改。

緩步而來的矜貴模樣，一如當年。

慕明棠陪著謝玄辰坐好，心里暗暗腹誹，這對夫妻到底是什麼病，昨天蔣明薇一不地盯著謝玄辰，今天又換謝玄濟。依謝玄辰的長相，他曾經也不可能是個丑人吧。

這些人到底在看什麼？

蔣明薇昨天就震撼過了，今日看到謝玄辰實在淡定許多。謝玄辰坐好后，蔣明薇笑著問好：“今日我等來的不巧，先是攪擾了嫂嫂吃飯，現在又攪擾了兄長睡覺。實在是我等的不是，請二哥和二嫂原諒。”

謝玄辰立刻從蔣明薇的話中提取出一個重點來：“你沒吃飯？”

慕明棠聽到連忙說：“哪有，晉王和晉王妃來的時候我已經用完了。早上我不想吵醒你，就自己先用了，不過你的飯一早就備好了。要不，我現在陪你去用膳？”

謝玄辰當真點頭：“好。”

慕明棠看了謝玄濟和蔣明薇一眼，實在不好意思再把這兩人扔在外面，只能客氣道：“晉王和晉王妃早膳用了嗎？不妨和我們再用些？”

蔣明薇立即就想拒絕，開什麼玩笑，晉王府里還有許多事等著呢，哪有時間陪閑人吃早飯。可是謝玄濟從微微的恍惚中醒過神來，立刻笑著，點頭道：“嫂嫂有命，在所不辭。”

蔣明薇本來都要口的拒絕之辭瞬間噎在嚨里。看了謝玄濟一眼，明顯出為難之。可是謝玄濟不覺得蔣明薇的事有什麼要的，照顧家私罷了，能有多活，哪比得上他在外朝的名聲重要？所以謝玄濟用暗含警告的目看了蔣明薇一眼，蔣明薇只能忍下，陪著慕明棠和謝玄辰往飯廳走。

片刻的時間，丫鬟早已在飯桌上多添了兩把椅子。相南春領著丫鬟，次第往桌子上放碗碟，慕明棠親手倒了杯茶，用手試溫度正好了，才遞給謝玄辰。

他們倆的作沒有避著旁人，仿佛自然而然。謝玄濟看到，愣了一下。

謝玄濟印象中的慕明棠呆板無趣，僵的像個提線木偶。慕明棠和他訂婚后，他們兩人也曾在長輩的看護下見過一兩面。但是那時候的慕明棠總是低著頭，斂著眉，不肯多行一步，不肯多說一句，仿佛養在高樓從未見過男子的深閨小姐一樣，規矩極了。

雖然溫順，但是未免失之可。

要不是后來慕明棠突然發，謝玄濟以為慕明棠就是這樣一個沒有意志的木偶了。慕明棠那次在書房毫不客氣地譏諷他，嫁到岐王府后，也幾次沒皮沒臉，冷嘲熱諷，謝玄濟意外于竟然裝了這麼久，心里更加看不上這種野作風。

先前一板一眼還可以說規矩順，但是后來，的舉可謂野至極，毫無貴族子的溫雅氣質，謝玄辰以為，慕明棠就是這樣一個上不得臺面的民間潑皮。

可是，在謝玄辰邊，竟然這樣細致微，連茶水的溫度都能注意到。而且剛剛聽到謝玄辰醒來，毫無顧忌地往回跑的樣子，竟也有些眼中獨你一人的意味。

謝玄濟為男人，還是曾經是慕明棠未婚夫的男人，此刻心里不由有些吃味。為什麼慕明棠對他不假辭，對謝玄辰就完全不同呢？他當然明白自己并不喜歡慕明棠，可是男人的占有就這樣奇怪，他可以不喜歡，然而慕明棠明著區別對待，對他冷淡不屑，對另一個男人溫，謝玄濟就很不痛快。

尤其那個人是他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