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離開書房，他塞來一把剝開的松仁。

“你告訴你爸了？”

沈策默認。

“他竟然同意把你過繼給大伯？”

“因為他你媽媽。他也想保護他的妻子，不被流言傷害。”

在這件事上，他最欣賞沈翰中的就是這一點。很多家庭，一旦夫妻擁有了父母份，就忽視了和自我地位，一切為孩子讓步。而沈翰中把妻子和子放在了同等位置。

那天早上，父子在廚房里商談理方式。在沈翰中看來，兩人毫無緣關系，不違背倫常，沒任何反對的理由。沈翰中第一個考慮的就是：“寶盈不像我們，習慣在人后。要常在人前面，當年離婚已經遭過重創，這一次要把影響降到最低。”

沈寶盈再嫁，比當年嫁的更好，直接進了澳門沈家的核心。多人在背后妒忌議論，從未斷過，如果讓沈策和昭昭直接結婚，和他們同一屋檐下生活，多難聽的話都會有。

所以在一開始，沈翰中直接提出，一定要先有一個人離家庭關系。

“第一種方法，你去你爸爸家。這點被我和父親一起否決了。”兩人都認為，不能讓昭昭放棄了臺州沈家的財產，又放棄了澳門沈家的。

“或者，我去我媽媽家。這點被父親否決了。”澳門沈家人，再走一個是大損失。

“今天你聽到的是最折中，能保護你和你媽媽，又不損害家族利益的方法，”他說，“我們家是大家族觀念，大伯和父親不分彼此。而且我對家族的事沒興趣，要有興趣，早在讀大學就接手了。反而是大伯做的和我自己的事業相近。”

這一點昭昭倒是相信，沈策曾給講過他做的事，確實更合。

“我曾祖父最擅長散財，所以散財的事一直給長子長孫。他資助人反袁、反清，支持孫先生，抵抗侵略，不知花了多。散盡千金，匡扶我族，是沈家家訓。”

往更遠說，緒三十年，廣州沈家三百七十一顆人頭落地，險些滅門，也是為了救族。其后僅存一脈來到澳門定居，才有了今日。

知道，媽媽講過，媽媽甚至還開玩笑，沈家祖輩讓頗有好，才為當時追求自己的沈叔叔加了不印象分：“我媽也很你爸，說過，你爸求婚后，睡不著，想找出一個不同意的理由，竟然發現找不到沈叔叔的缺點。一個都沒有。”

沈策笑了，帶往院子里走：“可惜，在我媽媽眼里，他缺點。”

沈策把父母的婚姻講了兩句。

沈家初遷來澳門，各方局勢復雜，扎下來費了一番功夫，沈策媽媽那一族幫過大忙。后來在上世紀黑道勢盛的年代，救過沈策一位伯伯的命，有恩于沈家。沈策媽媽邵小綰，自慕沈氏子弟的風流家風，看上了當時留學歸來的沈翰中，主要嫁，兩人見了數面，互相覺不錯，結了親。婚后邵小綰發現沈翰中毫無沈家祖輩的風流意氣，反而正統死板，生活無趣，而沈翰中也發現邵小綰和自己不是一路人。兩人約定分居，本想等孩子生下后和平離婚，被沈策的病一拖數年。

“我父親慕強，”沈策笑著說，“我第一次見你媽媽，就知道，是我父親等了多年的人。”

兩人當時相遇，都過了不之年，不打算再要孩子，有各自事業，再婚的理由只有一個，為了。遲來的。

沈策陪說了沒多會兒的話，就被走。

媽媽已經早一步離開澳門。華人的春節，并不影響全球的假期表，所以每年除夕和初一之后，該工作的人都開工了。網絡飛速發展，博|彩也開了網絡牌照，每個開放博|彩的國家固定幾張，每一張都價值連城，媽媽最近幾年的重心都在拿牌照上，自然忙。

沈叔叔的意思是，等回來，讓和媽媽面對面再說。大事面談，是尊重長輩的態度。

“那之后，如果大伯反對呢？”

他笑：“我病重在，哪有人肯嫁。唯獨你看在昔日兄妹分上，悉心照顧。日久生，我深種，非你不娶，于于理都說得過去。”

而昭昭肯嫁給這樣的沈策，沈家上下也會恩于心。

就算他逃不過這一劫，有沈翰中，有沈家，都是正直的人，他能放心。

他有時想，過往投生都不得善終，這一次回到這里，可能就是因為這一支都是忠烈之后，積德在前，才能留住他。

***

大伯主，本該靜，沈叔叔主外，本該沖。

偏沈叔叔是個慢子，大伯是個急子，說手給沈策，連初五都不想等。

晚飯時，幾房聚在一樓的餐廳。

沈衍是三房的人，白天要陪在三房。梁錦珊帶著孩子回了梁家，晚飯前，夫妻倆回來，已經要開始晚餐，匆匆和昭昭說了幾句話，就開席了。

昭昭撐著下，在沈叔叔邊，等著沈策。

這一桌只有和繼父，還有對面大伯的兒子沈正，年紀和沈翰中差不多，已近五十……因為他在，獨有這桌上是素齋。

“沈策出生時，是這個哥哥的師父建議，讓帶他去普陀。”沈叔叔說。

昭昭和沈正對視，實在無法把比自己父親大的人當哥哥，主閑聊示好：“你信佛吃齋的話，看鄰桌吃，會覺得不好嗎？”

沈正笑：“宗教信仰，約束的是自己，”他見昭昭有興趣聽，多說了幾句，“比方說，十八層地獄源自《十八泥犁經》，泥犁是梵語的地獄，火泥犁有八，冰泥犁為十。殺人盜人，好為不善，嫉妒言怒，喜好毀謗他人等等，在地獄都會有懲罰，火煮，鐵爐燒烙等。如果不信佛的人，不信地獄存在，當然不會自我約束。反而是信的人，才會心有敬畏，會控制自己，讓自己盡量做錯。”

這麼講，倒也是。

沈正偏頭：“沈衍。”

沈衍笑著過來：“大舅舅。”

“你問問沈衍，他可以說謊嗎？他和我信仰不同，他是要去教堂的。”

沈衍直接搖頭：“我們不可以說謊，”說完，驚喜看大舅舅，“你終于知道自己信的是假神了嗎？幡然醒悟了？”

沈正但笑不語，一副我看你何時徹悟，皈依我佛的慈眼神。

……

昭昭被他們兩個引得笑。

旁，椅子被拉開。

和大伯一道來的沈策，落座于旁：“在笑什麼？”

昭昭抬眼，驚愕于他的正派裝。沈策穿休閑西裝，常搭各式襯衫，可從未像今日一般：“老派。”

沈策角掛笑，點頭：“確實。”一家之主的傳統，沒辦法。

有人拿來銀足杯，仿古鸚鵡杯。螺旋尖頭一抹紅，擺在桌上。

這是一套。沈策小時候喜歡，找人定做的，用來新年喝屠蘇酒。

本該除夕夜喝，為辟邪，沒趕上。今晚補，一因為喜歡討意頭，二來是今天高興，諸事順利。這酒要從小輩開始喝，沒沾過酒的小孩子都象征用舌頭的有，筷子頭沾沾也有，大人逗小孩，笑聲不斷。

到他們這桌，昭昭是桌上最小的一個，聞了聞。

“怕什麼，喝它。你酒量好得很。”他話中有話，暗指當初逞能醉酒。

“誒？鸚鵡杯中休勸酒，”反駁，“古人說的。”

“是嗎？”他盯著笑，“可古人還說過，一日須傾三百杯。盡管喝，酒有的是。”

“……”認輸，仰頭要干。

他先一步按住的杯，也認了輸：“喝一口，討吉利。”

這是沈翰中初次見他們斗，也是初次見兒子和孩相，看得新鮮。

飯罷。

沈策帶離開主樓，往院深走，那里有另一幢樓，兩層高。

“我曾祖父不姓沈，而是姓傅，贅沈家。”他帶昭昭走一樓，木質地板有了年頭，這附屬的樓從沈家遷到這里，就開始建造，距今有六十年了，“傅家是沈家滿門斬首的元兇，所以他一直心中有愧，重修了沈家祠堂，也建了這里。”

從今天起，這里就傳給了沈策。

“你表外公那一支的族譜只到二十六代，不止這麼短。”他將未上鎖的兩扇門，推開，“這里一樓是和沈家有關的藏品，樓上還有書。”

私人的藏品閣，正當中是一個封的玻璃柜，屋的燈偏暗，展柜旁的燈泛著青白的，灑在玻璃柜的兩把兵上。

昭昭對兵從無關注，過往見兵展館，都是一掃而過。

但展柜里的這兩把劍……仿佛被擒住了心臟，四周大小展柜都去了，唯這一。到近前：“這是……兩把劍？”

都是細窄，概念里，劍都是細長的，刀是寬的。

“一劍，一刀，”他在后說，“有劍鞘的是青銅八面漢劍，沒有刀鞘的……是鎏金虎頭環首刀。刀長而細窄，與劍同寬，一側有刃。”

“為什麼刀沒有鞘？”

“刀鞘是木的，燒毀了。”

“為什麼會被燒？”

“誰知道。”他語氣平淡，騙著。

“這兩把都屬于一個人嗎？”看在一個展柜里，如此猜。

“對。青銅八面漢劍，是封王時賜的，儀式用。那把刀，是隨帶的，殺敵用。”

“所以這個人，刀劍都會？”

“還有槍。他擅長三種兵，年代久遠，赤金槍不可尋了。”

在玻璃柜前，目不轉睛看著：“他們有自己的名字嗎？”

“劍是賜，取封號，江臨。”

“江臨王？”蹙眉，回憶，“有江臨這個地方嗎？”好像古代封王，常據封地來取。

“他據守重鎮，皇帝不想給他做封地。所以取‘江邊’之意。”

“皇帝小氣，”不平，都封王了，也不肯承認封地，“刀呢？”

在沈策的說法里，這劍是份象征，刀似乎更重要。

他凝視刀，刀也在看他。

昭昭想的沒錯。劍求穩，刀求狠，后者更得他心。

那刀，比尋常的環首刀更窄長，甚至比劍還長，是他獨有的兵。環首有鎏金虎頭，金纏繞刀柄。被燒毀的刀鞘，刻有兩字：昭也。